年輕的時候喝酒就花生米，現在年紀大了牙口不好，給他扎炸了他也咬不動??！

    奶將鍋里的菜全部盛出來，還開了一罐罐頭，到底還是去廚房炸了一盤花生米，吃不動的話讓大哥帶回去給他家小孩子吃。

    人家疼她家孩子，她也疼人家的孩子。

    爺果然沒咬動，勉強吃了幾個不吃了。

    大爺爺的牙口還不如爺，大爺爺今天也不是來吃飯的，他在家吃過了，就是來送送兄弟，跟他說說話再商量上墳的事。

    可是大爺爺怎么也沒想到，他這個送送就真的成了送送。

    爺里高興，喝了兩杯酒，喝著喝著就哭了。

    他想起七丫剛出生那年，也是在這個位置，也是在這張桌子上，吃年夜飯的時候，他想到家里沒有孫子斷了根兒，止不住的哭，哪里想到會有今天，哪想到還有這種光景??？

    爺沒喝多，他心情特別好，送大爺爺走的時候，還唱了兩句，把沒吃動的花生米還有新的罐頭遞給大爺爺，說：“ 大哥， 別打孩子，跟孩子講道理，念書是好事，道理講明白了，他們就知道用功嘍！”

    奶把家里收拾一遍，等收拾好回屋的時候，爺已經睡得很沉了。

    可是半夜的時候，奶突然被爺推醒，爺坐起來口氣不容拒絕的說：“她奶，你快去把老大和老三他們喊來，讓老三打個電話把老二喊回來，兩口子都回來，我有話跟他們說……”

    奶年紀大了經不起嚇，聽到這些話，心里撲騰撲騰跳的厲害，她怕的不行，拍了爺一巴掌：“馬尿喝多你吧？大年下的，我們馬上要去京市去看七丫，你不好好睡覺在這瞎說啥啊，你瞎說個啥??？”

    爺的表情很嚴肅，一點都沒有開玩笑的意思，他催奶：“快去，晚了就來不及了?！?/br>
    奶嚇的不敢哭，連滾帶爬的下床，衣服都沒穿好，她腿腳發軟，勉強出了院子就不能走路了。

    深更半夜的癱在地上喊：“豆子！豆子！”

    豆子就是隔壁院兒的，聽到聲音嚇了一跳，怕爺奶出事，褲子都沒來得及穿，穿著秋褲披著棉襖就跑出來了。

    “老嬸子，不在屋里跑這干啥呢？是不是夢糊涂走錯地方了？還是你不舒服？那我送你去醫院！”

    奶哆嗦的說：“豆子啊，快去幫我把老大和老三兩家都喊來，讓我家老三打電話把老二喊過來，快點！快點！”

    豆子用了好大的力氣才把奶扶起來，奶渾身使不上一點力，剛起來又坐下去了，這時候他老婆也跑出來，兩口子合力才把奶給扶到屋里。

    爺坐在床上，沒有下床，他客氣的跟豆子說：“豆子，豆子媳婦，辛苦你倆了?！?/br>
    本來豆子也要嚇死了，看到爺好好地在那坐著呢，深吸一口氣，認為是虛驚一場。

    不過老太太嚇成這樣，還在催他喊人，那他還是去喊吧。

    別人老糊涂了，他可以不在乎糊涂話，但是青云奶的話一點都不敢含糊。

    讓自己媳婦兒回家打個電話給在縣城的郭建川，自己不停蹄的跑到郭建設家里，通知之后又馬不停蹄的跑到了郭建川家里。

    等郭建設和郭建川趕到爺奶家的時候，爺已經不能坐了，他穿著早幾年就準備好的壽衣，躺在床上一臉祥和的看著孩子們。

    “別哭，我早該走的人，拖到現在，看到七丫出息，看到孩子們都出息，我知足，我活夠本了！”

    “爹！”老大郭建山哭了，老三郭建設也哭了。

    大娘和張秋果兩妯娌捂著嘴巴，嗚嗚嗚的哭著。

    爺不愿意搬到郭建設家里，同樣不愿意搬到郭家山家里，更不愿意讓三個兒子出錢給他該磚瓦房，他至今住的還是土坷垃房子，一根長長的燈繩下頭吊著一個六十瓦的白熾燈。

    爺不愿意用一百瓦的，他說費電，他要省錢，省錢給孩子們攢著，啥時候需要就能用了。

    六十瓦的燈泡不太亮，可是足以看清爺已經發黑的臉！

    大娘跑到外頭對著在院子里看孩子的二姐夫說：“不行了，你覺得讓不讓孩子們進去?！?/br>
    伶俐說：“我要進去，要是小姨在的話，小姨也會進去?！?/br>
    胖墩說；“小姨不怕我也不怕，我姐不怕我就不怕，太爺爺好，太爺爺給我買汽水喝！”

    爺一輩子沒有喝過汽水，可是夏天的時候給伶俐和胖墩買了好幾回，他說：“你倆小的好好念，要是跟你媽小姨一樣當狀元，太爺爺天天給你買汽水?！?/br>
    胖墩牽著伶俐往屋里走，這是他們第一次面對死亡，可是竟沒有想象中的害怕，倆人站在爺的旁邊，大娘和張秋果從后面一人摟著一個。

    胖墩哭著說：“太爺爺，你別怕，我在這保護你?！?/br>
    伶俐也哭：“太爺爺，你還要去看我小姨呢，你扛過去吧，會沒事的！”

    一屋子都是哭聲。

    四丫感覺要瘋：“我叫了救護車，爺會沒事的！大家先別哭了！”

    第112章 離開

    郭建川和李娥接到消息之后飛快的趕回來, 兩個人騎著摩托車一路疾馳，竟然趕在救護車到來之前回到了郭莊，摩托車來不及停, 隨便丟到地上。

    兩個人沖進屋里, 立刻感受到屋里悲傷的氣氛，再一看爺的狀態, 雙雙心里一涼。

    “爹, 你咋地了？你別嚇我??！”郭建川握住爺的手，竟然摸掉了一塊皮，他抖著手直接藏起來, 不讓爺看到，也不讓其他人看到。

    爺這個時候已經進氣多出氣少, 整個人看上去極度不好。

    奶無論如何也理解不了, 好好的人咋說倒下就倒下了？說不行就不行了呢？

    她沒有一點力氣, 仿佛被抽干了精神氣，整個人神情恍惚的坐在爺的旁邊, 哭的傷心欲絕。

    爺看著跟自己同甘共苦好幾十年的老伴，吃力的說：“她奶，別哭……”

    又看著滿屋的兒孫，艱難的喘著氣費勁的說：“孩子們啊，是我對不住你們，給你們委屈受，我是老糊涂, 你們……別跟我一般見識, 以后啊, 沒有我討人嫌，就剩你們娘一個人, 我不放心她啊……你們都是……好孩子，要照顧好你們娘啊……”

    這如同交代遺言一般的話，郭建川三兄弟哭得都像個孩子一樣，一個挨著一個表態。

    大爺說：“爹，我們肯定會照顧好娘，我們也會照顧好你，求你了，別說喪氣話，救護車馬上就來，不管花多少錢咱一定把你的身體養好！”

    郭建川：“我們一起養你和娘，一起孝順你倆，你一定要好好地！以后等著享福！”

    郭建設說：“爹，七丫舍不得爺，你不能丟下七丫不管啊……”

    只要想到七丫爺就高興，哪怕此時此刻，已經堅持到了身體的極限，爺想到七丫仍舊不由自主的笑了，他虛弱的笑容看的人心酸。

    爺連笑的力氣都要沒有了，嘴角扯到一半扯不動，他的眼睛望著門口，一直望著，一直望著。

    大家都知道他在等誰，可是時間來不及??！

    沒有人預料到爺會突然倒下，一點預兆也沒有，就算七丫坐飛機馬上回來，那飛機不還得在路上飛！

    “給七丫打電話了嗎？”郭建川問。

    “打了打了，剛才就打了！”

    爺這輩子最疼的就是七丫，七丫沒在家的這兩年，他沒事就到郭建設家里轉悠，沒啥話說，也沒啥事就干，就是想孫女了，來看看，哪怕看不著，但是家在這，他孫女早晚得回來啊，那時候他就見找了。

    等啊等，等啊等，一直等到了今天，咋就突然不行了呢！

    郭建設沖到堂屋，拿起上一次郭青云讓人洗好的照片，飛快的沖到爺的跟前，對著燈光一張一張的打開，怕爺看不見，努力放在他眼前。

    “爹！你看你看，這是我們在□□拍的照片，七丫說了，等這次咱一塊去啊，帶咱一起拍一張真正的全家福，咱們全部走在，一個也不能少，不然不叫全家福了！”

    “爹！你看呀，你快看看啊，咱要拍全家福啦！求你了堅持住啊，七丫還等著你拍全家福呢！”

    爺的眼睛盯著照片使勁的看，盡管這相冊里的照片他已經看了千百遍，仍舊萬分珍貴的看著，看著里面笑意盈盈的七丫。

    黑黑的眼睛，黃黃的頭發，軟軟的，小小的，又可愛，又聰明，又孝順 ……

    你看……多好??！

    我的孫女多好啊……

    我的孫女最好了……

    爺的視線定格在了相冊上面七丫的臉上，嘴唇動了動，似乎在說：“乖……”

    他在微笑中閉上了眼睛，就這么沒了氣息。

    看著沖進來的救護人員，四丫愣愣的想，為什么現實生活要像電視劇一樣，等人斷氣了救護車才來嗎？

    不是救護車來的晚，而是爺去的太快了，盡管醫護人員迅速的搶救，仍舊于事無補，他們很遺憾的宣布搶救無效。

    兒子輩的，孫子輩的，大大小小的后輩們哭成一片，每個人哭的都像孩子一樣，彷徨無助，涕淚連連，哭的不管不顧。

    為啥不能救活呢？

    為啥??！

    上次爺的身體垮掉還是七丫剛出生不久的事，爺躺在床上病歪歪的隨時都像要沒了，拉倒醫院醫生直搖頭，又拉回來等日子，大家都以為爺活不成了，已經做好最壞的心理準備。

    可是呢，郭建設出事了，爺掛念兒子，挺著最后一口氣活過來。

    現在日子好過了，爺的身體好好的，大家都以為他該享清福的時候，爺就這么毫無預兆的倒下了。

    沒有預兆，沒有病痛，就這么突然的沒了。

    大爺爺一家老少全來了，大姑和二姑兩家也來了，親戚門口能來的都來了。

    大姑和二姑沒有見到爺最后一面，兩個人靠在床頭，不懼怕已經僵硬的爺，挨在一起哭成了淚人。

    想給爺換衣服，可是誰也想不明白爺咋突然知道自己到時候了，他給自己穿好了，活著的時候省吃儉用，風雨無阻的看守魚塘，能自己做的事情就自己做，不愿給兒孫填麻煩，現在就連死了，他也提前給自己穿好衣服，讓兒孫們少為他cao勞！

    不該??！

    他不該走??！

    大姑和二姑一人拿著一只壽鞋，哭著給爺穿上，和幾個兄弟一起，嗚嗚咽咽的哭著自己的爹。

    從今以后，他們就都是沒爹的孩子啦……

    春紅和春雨回來了。

    紅霞還有紅旗兩口子帶著孩子回來了。

    爺一直盼著看見到死都沒看見的孫女郭青云也回來了。

    這輩子長到現在，第一次面對死亡，接到消息的時候，郭青云還以為爸在跟她開玩笑，怎么可能呢？

    可是爸從來不跟家人開玩笑！

    也許對別人來說爺不是好爺，可是郭青云來到這個家之后，爺改善了很多，三歲以前，郭青云很少接觸爺，jiejie們只是暗暗生氣，沒有在她跟前說爺這樣那樣的壞話，郭建設和張秋果也不說爺奶的壞話。

    郭青云只從別人的只字片語中知道這是一個自私的老頭，只從爺重男輕女的話語中知道這老頭覺悟低。

    本來也就這樣相安無事了，可是郭青云三歲時一個轉折點，這個老頭換了一個人一樣，不再罵丫頭片子，他簡樸節約，不愛說話，他自己舍不得花錢，卻把錢攢下來給她們姐妹上學，賣掉所有的糧食，賣了錢給她們花。

    大家都原諒爺了，大家一個個的都出息了，郭青云現在有能力，也有錢了，想讓爺來首都熱鬧熱鬧，讓他開心開心，但是沒有等到爺，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

    郭青云真的很難受，她跟張路說：“我爺沒了，我要回家了，我馬上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