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曼姥姥一行人, 站在門口，聽個正著，竟然沒忍心進屋，因為誰也不忍心催她回家。

    大脖子的閨女先看到他們，人有點多，她性格本就內向，不知道咋說感謝的話，直接站出來，給大家鞠躬：“謝謝你們！”

    大脖子聽到聲音，看到紅霞的婆婆也在，猛然抽回被紅霞握住的手，嚇出了一身冷汗，眼睛看著紅霞的婆婆，嘴唇哆哆嗦嗦的不知道說啥合適，她后悔死了，不該挨著紅霞，紅霞懷著孕，被婆家嫌棄了咋辦？

    她腦門竟然急出了汗，倆老太太對視一眼，紅霞婆婆直接過來，也拉著大脖子的手，趕緊冰涼冰涼的，怕是嚇的，她趕緊說：“咋樣，我這兒媳婦好吧？”

    “好！好！好！紅霞是個好孩子！”

    “就是！”紅霞的婆婆拍著大脖子的手說：“大妹子，你別多想，回家好好養病，我稀罕紅霞還來不及呢，紅霞心眼越好，越說明我這兒媳婦沒娶錯，等我老了，咋樣也擔心被兒媳婦嫌棄，你說是不是這個理？跟你握個手咋了？我也握手了，這病又不傳染，怕啥！不怕??！”

    曼曼姥姥也過來，還有她兒媳婦，幾個女人左右拉著大脖子的手，說些安慰她的話，然后跟在男人們后面，送大脖子下樓。

    大脖子躺在駕車子上，她笑著跟大家道別，大家卻都紅了眼眶。

    她閨女沒讓郭建川和紅霞丈夫她們送，沒讓村長她們幫忙拉駕車，她把背帶套在肩膀上，自己拉著駕車子，一步一步的拉著她媽回家。

    相依為命這么多年，她媽只有她，她也只有媽，孩子們是她要心疼的人，心疼她的只有媽，但是很快啊她就是沒媽的人了，沒有媽能心疼她，也沒有媽需要她照顧了。

    這個孝順的閨女，彎著腰，拉著媽，借著不怎么亮堂的月光，一步一個腳印，幾個腳印一滴眼淚的往家走。

    她心里清楚，能回報的日子沒多少天，她要珍惜！珍惜每一天能伺候媽的日子！

    大脖子躺在車子上睡著了，她的精神頭越來越差，疼的厲害的時候怎么都睡不著，能睡著的時候又很難喊的醒。

    村長他們幾個村干部跟在后面，影影綽綽的看見大脖子的閨女抹眼淚，心里頭都不是滋味，城里人說的話他們都聽到了，大脖子的病不傳染，人家無親無故的都能毫無顧忌的安慰大脖子，他們一個村的，沒文化沒見識，尤其是他們這些村干部，不關心大脖子也就算了，任由不懂事的鄉親們笑話了大脖子一輩子。

    村長很后悔，他爹是老村長，老村長卸任之后，一直是他在當村長，可是他沒把村長當好，一點也不稱職！

    帶著補償的心里，村長說：“大翠??！你別怕，咱郭莊永遠都是你的娘家，真的，你別怕，不管遇到啥事，你都回來說，老少爺們們咱都給你做主，不讓你給人欺負！”

    “就是，就是，咱都是你的娘家人，大翠，你以后就是我親侄女?！?/br>
    “你以后就是我親妹子！”

    ……

    最后村長說：“大翠，趁著你媽還在，明個咱就認干親，以后你是我干閨女，逢年過節也好，平時也好，咱都給你留雙筷子，你啥時候想回娘家，娘家就有你吃飯的地?！?/br>
    大翠重重的點頭，本想說一聲：“嗯！”可是一張嘴，就變成了嚎啕大哭，哭成這樣沒法在拉駕車子，村長幾個把大翠趕到后面，又把她趕到駕車子上，他們有人拉車，有人推車，拉著大翠母女回村。

    到了郭莊路口的時候，村長喊了一嗓子，好多人出來幫忙，怕把城里人的駕車子弄丟，幾個人踩著泥巴路，把駕車子抬到最近的一家院子里，另外幾個人抬著大脖子送她回家。

    郭建設和張秋果也在，村里好多人都在，張秋果要煮面條，讓城里回來的人去她家吃飯，大家伙不愿意，安置好大脖子之后，迅速回家，張秋果給大脖子母女下面條，端給大翠的時候，大脖子還沒醒。

    大翠說：“謝謝嬸，我媽睡著是好事，睡著就不疼了，等她醒了我再給她熱?！?/br>
    “熱啥，你在城里肯定沒吃好，你看你都瘦了，快把兩碗都吃了，然后好好睡一覺，等你媽醒了我再給她下?！?/br>
    大翠趕緊說：“大半夜的，嬸你回去睡吧，我不累，我能照顧好我媽，等她醒了我給她下面?！?/br>
    張秋果沒走，她說：“你吃完了，我把碗端走，別急，面條燙，你慢慢吃?！?/br>
    “嗯！”大翠光吃面條，不敢說話，她怕一張嘴啊，又忍不住會哭，還要勞動嬸子勸她。

    張秋果看著埋頭吃飯的大翠，突然說：“大翠，你要不嫌棄，明天認我跟你叔當干爸干媽，我就稀罕閨女，啥時候也不嫌閨女多，你愿意不？”

    大翠的眼淚一瞬間決堤，這天的晚上，最近這些日子的每一天，她永遠都不會忘記，永永遠遠都會感激，在她以為從此孤苦伶仃再也沒有親人的時候，娘家人都變成了她的親人，她再也不怕了，以后再苦再難，她也不是一個人了。

    大翠的丈夫不知道大脖子出院的事，他帶孩子去醫院看姥姥，被護士告知已經出院了。

    “你丈母娘人緣好，好多人來送，據說還有鋼鐵廠的領導，要開小汽車送呢，最后好像沒坐小汽車，坐駕車子走的?！?/br>
    另外一個小護士當時在場，感動的哭了的，說：“你丈母娘怕自己的病傳染，不敢握手，鋼鐵廠的那些人一個個的跟她握手，你不知道，當時啊，場面可感人了！還是好人多??！”

    大翠的丈夫沉默，這么一對比，更顯得他以前做的不是人事，既然丈母娘的病不傳染，那他以前就全錯了。

    尤其是她閨女問：“爸，你聽你聽，我姥姥的病不傳染，星期六星期天的時候，我能跟媽一起住在姥姥家，跟她一起照顧姥姥嗎？”

    他閨女大了，懂事了，但是就是這么懂事的發問，讓大翠的丈夫異常羞愧，他竟然還不如一個孩子，看著這么懂事的孩子，他沉默的點點頭。

    小兒子歡呼一聲，他也要跟著去，高興的問：“爸，我姥姥是好了嗎？”

    大翠的丈夫更加沉默，這時候回家，哪里是好了，恐怕是不好了！

    等他帶著兩個孩子回到郭莊，村長也好，郭建設也好，甚至還有湊熱鬧的其它幾家人，爭著搶著要認大翠當干閨女。

    最后是村長的爹出面，老村長發話了，誰也不能爭，大翠要給他當孫女。

    大翠的丈夫帶著兩孩子，跟大翠一起給村長兩口子磕頭認親，當天中午去村長家里吃飯，回來的時候帶了一個紅包，還有一副碗筷，村長家給了吃飯的碗筷，就代表大翠從此就是他們家的人了。

    大脖子的屋里很熱鬧，張秋果和幾個關系好的婦女都在，一起安大脖子的心。

    “這下你不擔心了吧？有村長家當干爹干娘，大翠回來有吃飯的地了，以后也沒人敢欺負她?！?/br>
    大脖子使勁點頭，擦干眼淚，說：“我放心，我咋不放心，我大翠有福，有村長，有你們疼她?！?/br>
    “我也有福，嫁到郭莊，就是我的福氣?！?/br>
    “我一直騙了你們，大翠她爸當年沒死，他帶著家里的錢給人跑了，我心里氣，害怕你們笑話我，就賭氣說他死了！說他掉河里淹死了！”

    “可是我不后悔嫁到郭莊啊，男人不是個東西，可是鄉親們都是好人啊，我嫁錯人了，我沒嫁錯地方！我不后悔！”

    一句話把大家都說慚愧了，大家其實對大脖子都不好，哪里對得起大脖子的這句話，好在還有大翠，她們以后要對大翠好，不然對不起大脖子的這句話。

    大脖子的病情惡化的很快，先生嘴里發苦，吃不下東西，然后是疼的睡不著覺，臨到關頭，她一點也不怕死，可她放心不下閨女。

    “大翠，以后你好好的啊，你好好的，別跟女婿鬧，他現在改好了，你別為以前的事賭氣，好好跟他過日子?！?/br>
    “要是哪天真的過不下去了，你也別怕，咱家就你一個孩子，這宅子以后就是你的，過不下去就回來，讓村里的人給你做主?！?/br>
    大翠趴在她床頭，哭道：“媽，媽，我舍不得你……媽我對不起你……”

    “傻大翠，我知道你孝順，生的倆孩子也孝順，她們不嫌我這個姥姥，我這輩子值了！”

    “大翠，你記著，你好了，就是媽好了，要是以后想媽了，你就給自己做頓好吃的，媽在下頭看著高興，知道嗎？”

    大翠哭成一個淚人，還是沒有阻擋大脖子離開的腳步。

    下葬那天，女婿，近門的侄子，還有村里很多大翠的同輩人，摔盆的摔盆，抬棺材的抬棺，好多人來參加葬禮，紅糖水煮了一鍋又一鍋。

    如果大脖子能看的到，她一定知道，村里人都不嫌她了，大家都來她家里，都知道她家很干凈，很整潔，她是干凈人，她不臟！

    棺材抬起的那一瞬間，哭喪的隊伍里響起了此起彼伏的哭聲。

    “大脖子，一路走好，別掛念?！?/br>
    “大脖子，你走好！”

    第76章 想多了

    郭建設當初墊付給醫院的錢, 原本沒打算這么快能收回來，他跟大翠說不著急。

    但是大翠心里一直惦記這個事，想早點把錢還上。

    從醫院回來的那天晚上, 村長就把醫院結賬后剩余的補助金給了大翠, 大翠用這個錢置辦了喪禮，剩余的錢, 還有喪禮上親朋好友隨的禮錢, 加在一起竟然夠她還債的！

    大翠以前不懂啥愛國，總覺得自己很不起眼，哪天過不下去死了就跟死個螞蟻一樣, 國家離她很遠，但是誰能想到呢, 最終給她媽治病的錢, 還有辦葬禮的錢, 竟然都是國家出的，她們混的再差, 人再不起眼，國家還是愿意護著她們。

    當她拿著錢還給郭建設的時候，感嘆道：“當中國人真好！”

    “以后要是有人說國家壞話，說共產黨壞話，我就跟他急！”一向軟和的大翠，竟然開始有脾氣。

    張秋果覺得就該這樣，不管是女人還是男人, 就該有心氣, 她說大翠：“行, 你要跟那種不識數的人吵起來，吵不贏回來喊我, 我幫你一起吵！”

    大翠說：“我能吵的贏，因為我有理，國家就是好！”

    大翠手里還剩幾十塊錢，只夠她女兒交一學期的學費，可是她打算想其它辦法掙錢，手里捏的這個錢，一分也舍不得花。

    總覺得這筆錢留著，心里就有念頭，這是媽留給她的錢，花一個少一個，她要留著，像以前媽給她零花錢一樣，悄悄地攢著，大翠想，只要她一輩子都不花這個錢，那就一輩子都有媽給的零花錢。

    郭青云姐妹在學校上課，知道大脖子生病的事，上周末回來還去看過她，可這周末回來，大脖子的葬禮已經結束了。

    明知道早晚的事，可人真的一下子沒了，都挺唏噓的，都挺難過的。

    三丫掉了眼淚，姐妹幾個之中，她和大脖子關系最好，她說以前的事。

    “那時候雪好大，我清不動，大早上跑出去借鐵鍬，就大脖子一個人起床掃雪，她以為我沒吃，要給我拿饃，還拎著鐵鍬幫咱家鏟雪，天天都來?！?/br>
    “那時候，有幾個小孩可壞了，站在院子外頭沖我們扔雪蛋子，說大脖子來我們家，我們都會變成大脖子?！?/br>
    “我很生氣啊，大脖子沒有生氣，她還跟那些小孩笑，我以為她以后不幫忙鏟雪了，沒想到后面她來的更早，趁大家都沒起床就來我們家把雪鏟了，她肯定以為這樣就沒人看到她，就不會笑話我們了?！?/br>
    “我一直沒跟大脖子說，我不怕人笑話，咱家人都不怕人笑話，我也沒有跟大脖子說，說等我長大了，等我有本事掙錢了，會買好東西給大脖子吃?！?/br>
    這一席話把家里姐妹全說哭了，就連張秋果也在哭，她說：“好人不長命?！?/br>
    二丫吸了吸鼻子，說：“那你買東西給大翠吃，你就是給大脖子買了好東西，她也舍不得吃，保準留給大翠家的孩子，你以后直接給大翠，一樣的，她會高興的?！?/br>
    那也只能這樣了，總比什么也不做強吧，三丫點頭，很認真的說：“嗯！”

    郭青云沉默一會，等大家平靜了才說：“大翠她爸是真的是跑了？不是死了？那大脖子留下的房子和地，戶主變更了沒有？萬一以后他跑回來，打算搶房子搶地怎么辦？”

    全家人，包括郭建設，全部瞪著眼睛看過來，被這種可能性給氣的不行。

    “想得美！”

    “憑啥呀？憑啥給他呀，跑了就別回來！”

    就連很少會說難聽話的張秋果，也惡狠狠的詛咒說：“呸！死在外頭才好呢！”

    郭青云也氣，可是人一旦渣起來，是沒有任何人性可言的，她客觀的陳述事實：“大翠她爸回不回這事不好說，誰也不知道他在哪，誰也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萬一以后過得不好，想起這里有他的家，想起這里還有一個閨女能給他養老，他又跑回來了呢？”

    “那……那咋辦？”

    “我覺得需要過戶，讓大翠把她的戶口遷回來，家里的地家里的房子，全都落在大翠名下，以后萬一產生糾紛，不至于保不住?！?/br>
    “大翠結婚了，再把戶口簽回來，她男人那邊能愿意嗎？”

    “媽，人家城里人房子多的，兩口子的戶口不在一個房子里，這事多的事，沒有一點妨礙，好好說的話，他們應該同意?！边@個理由是郭青云給大翠婆家想的好聽的解釋。

    她知道，那邊一定會同意，像伶俐她爸，她們的前大姐夫那么沒頭腦的人，真的不多見，既然大家都說大翠丈夫好的很，那只要郭莊的人念著大翠，他就會一直好下去。

    張秋果不知道閨女腦子里的彎彎繞繞，熱心的說：“哦，那我懂了，人城里人都這樣，咱鄉下人怕啥，關鍵是先把東西變成大翠的，咱村里人都幫著大翠，那狗東西回來也摸不著！”

    一家人討論到這里，事情就都說清楚了，郭建設起身去村長家，跟村長說一說這個事兒，畢竟現在村長是大翠的干爹，于公于私，都得先知會村長。

    村長一家特別熱情，老村長還要留郭建設坐下來喝兩杯，贊不絕口的說：“建設大侄兒，你家這幾個閨女都了不得??！尤其是你們家的文曲星，我恨不得搶到我們家里來，不然也給我當干孫女行不？我保證跟親生的一樣！”

    他說的實心實意，可郭建設不能答應??！

    自己閨女自己疼還來不及，哪舍得給別人當干親，而且他不能給七丫找負擔，絞盡腦汁的說道：“幾個娃忙，一天到晚學習，說時間不夠用，想去姥姥家走親戚，一直沒時間去?！?/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