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建設心里一咯噔，問旁邊的人：“你們有沒有見過大脖子？”

    男人們都說沒有，女人們也搖頭，老四媳婦說：“好像真的沒見過她，不會出事了吧？”

    這一問，大家心里跟著一緊，老四催他媳婦：“快點進去看看！你平時路口嗑瓜子的時候，不是挺愛跟她說話嗎？咋這么多天沒見，你都不說一聲！”

    老四媳婦急了：“那發大水能怪我嗎？魚沒了生意出事了，你以為你們男人愁嗎？我也愁??！我天天發愁天天忙，哪有心思注意這個，屬你會說，我啥時候嗑瓜子了，那我以前嗑瓜子，我現在又沒磕，耽誤給你家啥活了？耽誤了嗎？兒子閨女不是給你養活的好好的？嗑瓜子咋啦？那是花你錢買的嗎？那是我自己在院子里種的！”

    都這個時候了，他們還有心思吵架，男人們趕緊勸老四，“你跟個娘們計較啥！大家全都沒注意，哪能怨她一個?！?/br>
    老四沒面子啊，但是他沒面子又不是一天兩天的事，經常被自己媳婦罵，大家都知道，他也習慣了，不敢當場找面子，怕被罵的更兇，哼一聲認慫，把頭扭到一邊。

    張秋果脾氣好，怕他下不來臺，打個圓場：“我們三個進去看看，你們在門口等著?！?/br>
    “大嫂子，你在家嗎？我們來看你了！”

    屋里沒人回答，張秋果推一下門，沒推開，從里面上著門栓，人在屋里！

    “大脖子，你在嗎？”

    “大脖子你吭一聲，我們來看你了！”

    狗蛋媽和老四媳婦先后喊一聲，還是沒有人回答。

    老四媳婦嘴巴快，當場咋呼了：“快快快，你們趕緊把門弄開，她在屋里！不吭聲，出事了！”

    狗蛋爸往后退了幾步，打算往前沖，先指揮人讓路：“你們先退開，我來撞門！”

    “等一等！”郭建設攔住他：“她不吭聲指不定暈了，萬一暈在門后面，踹到她腦袋咋辦？先把門栓劃開?！?/br>
    這事狗蛋爸手腳快，他是木工，在窗戶欞子上找到一把鐮刀，塞到門縫里一點點扒拉門栓，等松動一些的時候，手指頭伸進去使勁晃晃，門栓掉了。

    這時候哪還顧得上方便不方便，大家伙打開門，一起進去找大脖子。

    大脖子果然暈了，沒在地上，躺在床上縮成一團，一動不動。

    地上一個破碗摔成好幾瓣，床頭上擺著兩個發干的大饃。

    “大……大嫂子？”狗蛋媽不敢喊大脖子了，破天荒的喊了一聲大嫂子。

    老四媳婦更慫，平時兇的很，這會不敢吭聲，她怕鬼，擔心大脖子死了，變成鬼了，嚇都嚇死了，整個縮著，躲在比較壯實的狗蛋媽身后，緊張兮兮的東張西望，生怕看到鬼。

    郭建設伸出手，摸一下大脖子的胳膊，松一口氣，跟大家說：“軟和的，沒硬！”

    他又摸了一下鼻息：“有氣有氣！還活著！趕緊送她看病?！?/br>
    老四猶猶豫豫的說：“咋送呢？送哪呢？”

    大脖子這情況，明顯不太好，耽擱不得，但是現在的泥巴路深的很，拉不動駕車子，郭建設有一輛三輪車，三輪車一樣開不出去??！

    至于送哪，大家一個顧慮，送診所，怕先生看不好這么大的病，送到醫院，又沒那么多錢！

    生意上的事一般郭建設拿主意，他人實在，說話管用，大家都看他，等他發話。

    既然沒人吭聲，他也只有拿主意了。

    “人命關天，鄉里鄉親的，咱不能不管她！”

    “四嬸子，你去通知村長，看能不能給大脖子申請補助，再讓村長找人通知大脖子的閨女，讓她閨女趕緊過來?！?/br>
    “狗蛋媽，你去公路口借輛駕車子，找人抬到公路上，在那等著我們，我們幾個輪流把她抬到公路上，拉駕車子去診所，要是診所看不了，再把她送到縣醫院?！?/br>
    “大丫媽，你收拾一下，跟我們一起走，你照顧她方便點，等她閨女來了你再回家?！?/br>
    “行！”

    “行！這么辦，咱不能不管她！”

    大家各自行動。

    郭建設和狗蛋爸先把大脖子抬起來，老四和同組的人給她裹上棉被，幾人輪流抬著棉被和大脖子，等到了公路口，狗蛋媽已經借到了一輛家駕車子，車主和空閑的幾個漢子，正等在公路口，要跟他們一起去診所，想搭把手。

    等大脖子的閨女被人找到，跟她男人一起趕到郭莊，大脖子已經被郭建設幾人帶著去了縣醫院，她們又慌慌張張趕到了縣醫院。

    第74章 大脖子1

    大脖子的女婿有心說, 送醫院得多少錢啊，他家沒錢，不是他舍不得, 是真的沒錢。

    但是看著進進出出的叔伯兄弟, 他不敢問，一句多余的話都不敢說！郭莊的閨女人心狠, 說離婚就離婚, 郭莊的人心齊，閨女離婚他們不嫌名聲不好聽，還男女老少幫著離婚, 他怕一個弄不好，媳婦就沒了。

    不光跟他媳婦說：“家里的事別cao心, 有我呢, 你就在這照顧媽, 我把家里的地種上我也來！”

    他是真的打算好好表現，因為他以前真的對媳婦不好, 對丈母娘不好，大家都看不起大脖子，他也看不起，不光東西舍不得給大脖子吃，就連逢年過節的日子，他都想方設法攔著孩子去姥姥家，他嫌大脖子臟, 怕孩子染病。

    這一樁樁的事情當時沒事, 好多人家都是他這樣, 又不是他一個，至少他比很多人強, 沒動手打過媳婦，但是現在跟以前不一樣啦，誰能想到郭莊起來了呢！

    媳婦要是死了娘以后，覺得娘活的時候沒有盡孝，跟他秋后算賬，不愿意跟他過了，他是一點辦法都沒有，那他的家，就完了！

    抱著這種想法，大脖子的女婿就像是痛改前非一般，不光打算周末送兩個孩子去看姥姥，讓孩子陪姥姥好好說說話，還把家里的雞殺了，用糧食跟人換很多雞蛋，一起帶去給大脖子吃。

    既不嫌臟，也不嫌累了，要給大脖子端飯洗碗，要給她端尿盆。

    端飯洗碗可以，畢竟不能一直麻煩村里的鄉親，但是大脖子不讓他端尿盆，閨女沒在她就憋著，閨女在了她再尿。

    活著的時候她沒有污糟人，現在快死了，除了自己閨女，她誰也不污糟。

    她覺得對不起閨女，長了這么個大脖子，讓閨女一直被人笑話，從小到大不光過窮日子，還沒抬起過頭，就連結婚，都得被她連累，過不上好日子。

    這些年，她吃了女婿多少委屈她從來不說，閨女不回娘家她不計較，回娘家不帶孩子不帶東西，她也不計較，因為她知道閨女不容易，閨女空著手回娘家，心里得有多難受，當媽的想想都心疼。

    可是她所有的委屈都不算委屈，就只有一個盼頭，希望閨女好。

    怕女婿家嫌棄她，她從不給買吃的東西讓閨女帶回去，整年整年的省吃儉用，攢點錢悄悄塞給閨女，讓她帶回去當私房錢，買不起大東西，好歹嘴饞的時候能買點零嘴甜甜嘴，想穿新衣服的時候，能裁一塊布做件新衣裳。

    可是大脖子不知道，她閨女從來不花這個錢，全部收起來攢著，誰也沒告訴，現在捧到醫院，跪下給醫生磕頭：“我求求你們，我就這一個媽了，我沒有其他親人了，求求你們一定要救活我媽，她沒享過一天福，她不能就這么死了?！?/br>
    大脖子疼的走不動路，迅速消瘦的身體穿著空蕩蕩的病號服，躺在床上時不時的哼哼，臨床的人上廁所回來，跟她學剛才聽到的話，寬慰她說：“大妹子，你有福氣，臨老沒被兒女嫌棄啊就是最大的福氣，你閨女孝順，女婿也孝順，這輩子就值了?！?/br>
    大脖子躺在床上又是哭又是笑，她猜，一定是化驗結果出來了，一定是她救不活了，不然閨女不會這樣。

    但是，閨女說的不對啊，她咋能一天福沒享呢，她現在不就是在享福嗎？沒聽人家說，說她閨女孝順女婿也孝順，這可不就是享福了！

    以前她愁閨女，現在女婿改好了，不像以前那樣不做人，愿意看在閨女的面子上給她端尿盆，能做到這份上，以后應該也會對閨女好的吧？

    只要閨女享福，以后能過上好日子，那就是她享福了！

    大脖子要出院，既然知道自己沒救，她就堅持出院，不能浪費錢，不能讓閨女沒媽疼，還得背一身債。

    村長幾個村干部帶著鄉鎮給的救助金趕到醫院，跟著她閨女一起勸她，她不聽，態度很堅決：“癌癥治不好，我不治，要是不讓我出院，我爬也得爬到窗戶口，就從這里跳下去?！?/br>
    為了不扯孩子后腿，這是她最后的堅持，一定要回家！當天就要回家！

    “公交車下班了，咋回??！再住一夜，明天再回！”

    大脖子知道，今天沒有公交車不回，明天還有其它理由不能回，她不上當！

    哄她沒用，必須辦出院手續，一分錢都不花了。

    這咋整啊，就有人去找郭建川，他城里人有見識，又是郭建設的二哥，大脖子感激郭建設借錢給她看病，說不定愿意聽郭建川的話。

    郭建川和李娥沒敢耽擱，立即出發到醫院，因為村長沒來過郭建川家，到了鋼鐵廠家屬院，跟人問路的時候，消息就這么傳開了。

    不光郭建川的老丈人和丈母娘一起過來，就連紅霞，紅霞的丈夫紅旗，還有紅旗的爸媽一塊過來了！

    看病沒有空手看的，一家給了一個紅包，一言一語的勸，勸到最后，反而是大脖子把大家給勸動了，李娥跟她媽，紅霞和她婆婆，四個女人全都紅了眼眶。

    既然沒勸動，她閨女最終同意她出院，曼曼姥爺和紅霞的公公商量一下，說：“我倆回廠里借車，讓司機開著小汽車送你們回去?！鄙赖氖伦笥也涣?，借車這件事他們還是能做的。

    大脖子鬧了這么久，已經很虛弱了，又疼的厲害，好幾片止疼藥都止不住疼，她虛弱的謝過大家伙：“我不坐小汽車，不能臟了人家的車?！?/br>
    大脖子的閨女徹底崩潰了，臟這個字跟了她媽一輩子，可是她媽不臟??！她媽最干凈??！

    她一咬牙，跟郭建川說：“叔，我們不坐小汽車，勞動你幫忙借輛駕車子，我拉我媽回家?！彼牒昧?，坐小汽車她媽不能安心，一輩子都沒做過小汽車，臨死不會愿意給人添麻煩，想到這，她眼淚嘩嘩的往下掉，視線模糊，完全看不到前面的人。

    郭建川沉吟片刻，聲音很沉重的說：“那行，我現在就回去借，一會就來，你們先辦出院手續，別急著往外走，等車子拉到門口，再抱你媽出來?！?/br>
    大脖子同意，躺在床上竟然笑了，她眼中含淚，跟郭建川說：“建川兄弟，勞動你了，你找個臟的破的，別借人家干凈的?！?/br>
    她還是怕人嫌棄她，怕郭建川難做。被人笑話這么多年，心理上的傷害哪能輕易轉好呢，她改不了?？墒撬倸w是個樂觀的人，是個不記仇的人，不管是大人還是小孩，人家笑話她的時候她永遠在笑，人家對她好的時候她感激涕零，多難聽的話扭頭就忘，多小的好一直記在心里。一直為別人考慮，不去鄉親們家里串門子，不去閨女家走親戚，現在就連要回家等死了，如果不是實在走不動，她也不想麻煩別人。

    大脖子的話，聽到大家的耳朵里，讓人心里特別沉重，郭建川迅速的退出病房，回去借駕車子，老丈人跟紅旗在后面跟著：“我們跟你一起去?！?/br>
    紅霞的公公在醫院有熟人，帶著村長他們幫忙辦出院手續，問醫生回家后怎么護理。

    大脖子的閨女沒cao心，她手里沒錢，從她媽住院到現在，花的一直是郭建設墊付的錢，現在村長帶著國家給的救助金，繼續給她做主，她就不用cao心，錢的事交給叔伯兄弟做主，不夠的，她當牛做馬一定還清。

    結婚這么多年，一直沒有好好陪媽，現在她啥也不想干，就想陪著媽。

    李娥抽兩張衛生紙，遞給她，說她：“瞧你，咋還哭起來了？你哭你媽不是更難過，好好的??！好好陪你媽，讓她吃好喝好，就是你孝順了?！?/br>
    大脖子的閨女接過紙，擦了眼淚，使勁哼了鼻涕，又給她媽擦擦眼淚，說：“媽，咱都不哭了，我搬回郭莊跟你一起住?！?/br>
    大脖子點點頭，小聲的說：“好，咱娘倆好好說說話?！彼岵坏瞄|女，就自私這一回。

    紅霞的婆婆紅了眼眶，交代紅霞：“你懷著孕，跟你二舅媽在這陪著說話，別來回跑，我跟你姥姥回去收拾點東西，一會就來?！?/br>
    她說的姥姥就是郭曼曼的姥姥，紅霞是郭建川的外甥女，跟著郭曼曼一起叫姥姥。

    倆老太太出了醫院的門，怕來不及，慌慌張張的喊了一輛人力三輪車，五毛錢拉到鋼鐵廠家屬院，倆人各自回家收拾東西，水果，餅干，紅糖，白糖，雞蛋……

    曼曼舅媽看見曼曼姥姥像土匪過境一樣，什么都往袋子里面裝，就連半罐麥乳精都帶上了，她電視也不看了，趕緊問：“媽，咋了，你這是要看誰??？”

    “我看……”曼曼姥姥直接哭起來，她不知道大脖子叫啥名，含糊道：“看郭莊的一個病人?！?/br>
    “得得得，我不問了，你隨便拿，隨便拿，別哭了??！”舅媽幫她一起裝，心里奇了怪了，以前姐夫補貼郭莊的時候，婆婆冷嘲熱諷的說虧待她閨女，現在可好，婆婆比當初的姐夫還要瘋狂，什么都要扒拉過去。

    那能咋辦呢，明知道郭莊那人活不了多少天，幫不上忙，想讓她在最后吃點好的，喝點好的，知道農村窮，沒錢買，都給她裝好，要是最后的日子還不能享點福，那這一輩子也太可憐了。

    曼曼姥姥越同情哭的越兇，曼曼舅媽不能放心她這樣出門啊，跟著一起出去，喊了三輪車，送倆老太太去醫院。

    第75章 大脖子2

    曼曼姥爺他們在外面借到駕車子, 一起拉到醫院，一行人正好在醫院門口碰面，一塊到病房的時候, 紅霞正拉著大脖子的手說話。

    出院手續已經辦好了, 大脖子疼的直哼哼，她閨女給她倒幾片止疼片, 李娥給她倒水, 大脖子端著杯子，喝了止疼片，然后躺著小聲哼哼, 說：“紅霞，你回家吧, 你懷著孩子, 別在我這, 我這臟……”

    紅霞直接拉著她的手，打斷她：“沒事, 你這病又不傳染，不用怕啊，咱娘倆好多年沒見，好好說說話?！?/br>
    大脖子這輩子最缺的就是這句話，紅霞現在是城里人了，紅霞不嫌棄她，她緊張的不敢動, 任由紅霞握著手, 怎么也忍不住, 慢慢哭起來，哭的特別厲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