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骨為刀(重生) 第53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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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只是添了許多病態,原本姣好的一張臉褪成慘白的顏色,頰側的顴骨凸起, 顯得眼窩深而空洞,眉骨像是枯弱的山巒。 她太瘦了, 肩膀沒在單薄的衣衫下, 瘦削成薄薄一片,連衣衫也掛不住的模樣。 洛久瑤抬著眼, 她看著她,恍惚間好似看到了許美人——她的母親, 她死的時候還很年輕, 無病無災,卻也如容妃一樣迅速凋零下來, 好似深秋的落葉。 容妃輕咳兩聲,推一把坐在床側的洛久珹:“久珹,愣著做什么?快扶你meimei起來?!?/br> “母親,你怎么……” 洛久珹不情不愿的,面對容妃卻不敢抱怨什么,只能上前去攙。 洛久瑤才扶著他伸來的手臂直起身體,那只手臂便迅速抽走了。 容妃招招手,拉她坐在身側。 “好姑娘,我們有……六年未見了,你長高了,只是瘦了好多,怎么能瘦成這個樣子?” 洛久瑤瞥一眼旁側磨著牙的洛久珹,回轉目光:“娘娘,我沒什么的,大概是近來天氣冷,總是吃得少些……倒是娘娘您,聽聞您一直病著,我們卻直到今天才來探望,也沒能帶來御醫為您瞧瞧?!?/br> 容妃卻搖頭,咳后又道:“瞧了如何,不瞧又如何?太醫院的那些人我最是知道,如今我這般模樣,縱然身病可治,心病卻難醫?!?/br> 洛久瑤道:“娘娘,當初……” “我知道?!?/br> 容妃眸色深深,抬手撫上洛久瑤的臉,指尖緩緩描摹過她的眉眼。 她說:“我知道的,久瑤,你是個好姑娘?!?/br> 洛久瑤垂眼。 容妃的聲音很輕,又道:“既如此,不肯再喚我一聲母妃嗎?” 洛久瑤張張口,應了聲:“母妃?!?/br> 容妃的眼睛彎起來。 “母親!” 洛久珹卻終于忍不住上前。 他伏在容妃床畔,去牽容妃的衣袖:“母親,自我們二人前來,你只顧著和她說話,你都不掛念我嗎?” 容妃終于放下手,目光移過去,聲音冷下些:“掛念你?掛念你在外無法無天,肆意欺負你meimei嗎?” 洛久珹一愣,下意識反駁:“我沒有……母親,你怎么會知道,我……” 洛久瑤看一看四周,接過話來:“容母妃,您的耳目,眼下也在這座宮苑里罷?” 正因有人先他們一步到此,門上的鎖才未來得及扣起。 容妃笑了,沒有應答:“久瑤,聽聞你到若蘆巷受了許多苦?!?/br> 洛久瑤知道她已默認,應道:“都過去了,母妃?!?/br> 容妃卻微微傾身,道:“聽聞你自若蘆巷回宮,帶出了一塊和田玉佩?!?/br> 窗外風聲若浪,燭淚滑落,屏風上的影子晃動,洛久瑤只覺寒氣自下而上,好似要將她吞噬在此。 她下意識退開些,嗓音很輕:“容母妃,您的耳目,就在我身邊罷?” 那塊呂姑姑給過她的玉佩她藏得很好,每日都帶在身上。 除了在歲除那日拿給沈林看過,便只有近身服侍她的兩個宮侍知道。 窗子開合,伴著容妃的咳嗽聲,一道人影自屏風側繞出。 是青棠。 洛久瑤轉頭看她,目光寂寂,眸色微沉。 “青棠?!?/br> “殿下?!?/br> 青棠走上前,卻帶著怯意,屈膝跪下:“奴婢見過殿下,七殿下?!?/br> 洛久瑤起身:“果真是你,你不是太后的……你自來到我身邊,便是容母妃的人?!?/br> “奴婢自知欺騙了殿下?!?/br> 青棠緩緩叩首,“奴婢借為太后監視您的名義才能來到您身邊……奴婢不是太后的人,也不是容妃娘娘的人,奴婢……是先皇后的人?!?/br> 洛久瑤的腦中轟然一瞬。 有什么沸騰在心間的東西呼之欲出,幾乎要沖破胸腔。 可她沉下思緒,看向青棠:“你還有什么話要對我說?” 青棠猶豫著,目光掠過愣在一旁不明狀況的洛久珹,又看向容妃:“娘娘?!?/br> 容妃點點頭。 青棠回轉目光,緩緩道:“殿下,奴婢曾是先皇后身邊的舊人,呂姑姑亦然。她交給您的那枚玉佩是先皇后留下的東西……” “您也……并非是許美人的親生之女?!?/br> 洛久瑤小腿發軟,扶著床帳,站穩身體。 她有千萬句言語想要問出口,最終卻只道:“你為何這樣說?” ““殿下,是許美人當年使了一記偷梁換柱,您才是皇后娘娘的親生女啊?!?/br> 青棠朝她跪行兩步,再叩首,“那日先皇后與許美人同時生產,呂姑姑親眼得見襁褓被宮人暗中調換,奈何先皇后病危宮中人無暇顧及,后來先皇后辭世,呂姑姑想言及真相,卻先一步被發配去了若蘆巷,再無面見圣上的機會?!?/br> “奴婢曾與呂姑姑共事,彼時奴婢的年歲尚小,多年來在宮中亦是人微言輕,但奴婢知道,呂姑姑她,正因確信殿下您是先皇后的親生女,才會將那枚玉佩交給您?!?/br> “奴婢曾見到您頸側小痣時有所懷疑,而后服侍您時見到了那枚玉佩,明白了呂姑姑的用意,確信了這一點?!?/br> “不是的,我不會相信?!?/br> 洛久瑤撫上身前玉佩,“僅憑幾句言語以及這兩樣微不足道的東西,何以讓你篤定至此?” 她扯出玉佩的尾墜,白玉便懸在眼前。 “這的確是先皇后的東西沒錯,可這是她賜給呂姑姑的,姑姑與我投緣,才將玉佩贈與我當做生辰禮?!?/br> 她說著,言辭卻好蒼白,好似只為了說服自己。 青棠搖頭,企圖繼續勸說:“殿下……” “久瑤,你不曾見過皇后jiejie,如今這宮中少有當年服侍皇后的人,你不知道,你的眉眼,如今已經與她生得愈發相像……” 容妃接過話語,又牽過她的手,連帶著將玉佩也握在掌心里。 她望見玉佩,眼中便含了淚,好似病體也因這一汪淚鮮活起來,盈盈動人。 她的聲音也染了濕意,微微哽道:“這枚玉佩,我認得它,這是皇后jiejie自母家帶出的……祖傳之物?!?/br> 洛久瑤卻松開她的手,也松開原懸在手中的玉佩。 “是嗎?!?/br> 她神色沉寂,攥緊衣袖的指節卻發青,“既是如此重要的東西,我便不再替她收著了?!?/br> 她拂袖轉身,不再看屋內幾人,徑直離去。 “殿下!” 青棠欲追,卻被容妃攔下了。 “她和jiejie一樣聰明,會想明白的?!?/br> 她看一眼消失在殿門處的背影,轉而朝洛久珹道:“久珹,答應母親,母親沒辦法走出去的時日,替母親照看好meimei?!?/br> -- 洛久瑤幾乎落荒而逃。 她逃回延箐宮,桃夭迎上來,見她面色不好,關切問詢。 可她也不想見到桃夭,轉身將自己關在書房里。 入夜,書房的窗子始終沒有打開,房中的燃香味還未散盡。 案上放著沒有抄完的佛經。 燭火很亮,洛久瑤走過去,借那一簇光亮展開宣紙。 她看著紙上經文,企圖平緩心緒。 她不該這樣沖動的,即使眼前的境況與上一世截然不同,即使眼下發生的一切,是她從未想過的。 和田玉佩已不在她手中了,白玉充盈過掌心的觸感卻還在,她攤開手,不由得想起有關過去的,有關許美人的一些往事。 那是一個好平常的日子,白綾掛在許美人常常跪拜的小佛堂前,懸在梁上的許美人穿了親手繡制的,生平最素凈的衣裳。 案上的香火燃盡多時,香灰輔一吹就散了,化作佛像慈悲眉目下的塵埃。 佛像下還供著一本謄抄完整的《地藏經》。 “如魚游網,將是長流,脫或暫出,又復遭網?!?/br> 抄寫經文的字跡并不漂亮,筆觸生疏,一筆一畫卻極盡虔誠。 許美人縊亡后,宮人皆道其是引決自裁,生怕罪名坐實株連親族。 可洛久瑤知道,許美人不可能是在怕這些。 一個出身繡坊司,連字都不識幾個的小小美人,多年來孑然一身,哪里有什么親族? 甚至她死的時候,也才只有二十三歲。 “如魚游網,將是長流,脫或暫出,又復遭網?!?/br> 指尖撫過宣紙上的這一句,洛久瑤小聲念出來,便好像又一次回到那個寂寂的夜,白晝始終沒有到來,許美人將玉扣掛在她的腕上,輕聲與她說著‘對不起’。 眼前的,過去的,究竟什么是真的,什么是假的? 呂姑姑對她的好,在若蘆巷中對她的保護,是因先皇后曾經的恩情嗎? 容妃當初的收養,也是因過去與先皇后交好,顧念往昔的姐妹之情嗎? 撫過經文的指尖有些發顫,洛久瑤蜷起指節,收回手。 她這才發現,她的身體也已經開始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