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76節
李山在旁小心解釋:“我們酒樓除了山八珍還賣許多其他的菜品,若是客人喜歡大可點?!?/br> “哼!這有什么了不起的?不過吹個名號吸引人罷了?!鄙倌昀赡樕细‖F出一絲得意, “ 不過是一家普通的酒樓能有什么了不起的,還吹什么臨安第一酒樓, 真是沒見過世面?!?/br> 曼娘打斷他:“這位客人, 我家酒樓可從未在外頭標榜過自己是臨安第一酒樓?!?/br> 少年摸摸腦殼, 這時候才流露出一絲少年人的局促:“這卻是我不是了, 是我友人薦了你家酒樓?!?/br> 原來是位慕名前來的客人, 并不是砸場子的。李山悄悄松了口氣。 曼娘想了想:“客人想吃的山海珍是什么樣的?” 少年撓頭:“似乎有鮑、又有竹蓀。哦,還有紅艷艷的湯汁?!?/br> 曼娘笑道:“那便等著上菜就是。我們能做出來?!?/br> “真的?”少年喜出望外。 “自然是真的?!?/br> 旁邊桌的客人忍不住插嘴:“你大可放心, 恒娘子做的菜就沒有不好吃的?!?/br> 過了片刻曼娘端上一盤竹蓀紅花汁燜鮑。 紅艷艷的湯汁,雪白傘狀的竹蓀將鮑魚包裹起來, 如一座座沉默的小島。 少年喜出望外:“正是這個顏色!” 他湊進去聞,果然聞到記憶里酸酸甜甜的滋味。 網狀竹蓀雪白的傘裙觸及唇間先有一種新奇的愉悅, 咬下去后脆脆的, 頗有嚼勁。 竹蓀下大而肥厚的鮑魚泛著金黃油亮的光澤,咬上一口, 又肥又厚。 柔韌的鮑rou帶來滿足,更難得是平日里很難入味的鮑魚此時卻有濃厚的醬香, 還有藏紅花特有的酸甜味道。 唇舌間的香氣叫人直流口水,海味特有的鮮美搭配著竹蓀的鮮甜,一時之間山與海的滋味都在舌尖碰撞。 少年瞪大了眼睛,贊嘆:“不愧是山海珍!” 旁邊的李山目瞪口呆, 他也跟著恒娘子學廚,是以直到些皮毛:“大娘子,那,那,可是藏紅花?” 少年順著他的目光看向盤中。 紅艷艷的湯汁里漂浮著些許紅色的花萼。 曼娘笑瞇瞇:“這位少年郎所說的原菜里頭應當是藏紅花與高湯熬的湯汁,這才能叫山海珍?!?/br> 這回別說是李山了,就是周圍一圈食客都坐不住了,紛紛轉過身來看那道菜:“藏紅花!熬的湯汁!” 藏紅花是由原洋的商隊帶來的稀罕調料,堪比黃金,也只有皇家得見,民眾也只是知道它的名字。 可是就算是皇家做菜也不過將藏紅花當作點綴,并不會大張旗鼓將其熬煮成湯汁。 再看盤子里那么紅艷艷的湯汁,要熬出來只怕要用許多藏紅花。 曼娘笑瞇瞇擺擺手:“大家可莫想岔了,我這湯汁是用紅菜根熬得?!?/br> 少年大為不解:“可這滋味完全相同啊……” 他不可置信又喝一口濃湯,甜滋滋酸津津的,還有一絲香氣。 “那這花萼呢?” 曼娘笑瞇瞇:“是草紅花的花萼?!?/br> “沒想到老板僅憑我口說便能做出這道菜,怪不得友人說八珍樓是臨安第一酒樓?!鄙倌昝嬗欣⑸?,說著便要起身給曼娘賠禮。 曼娘忙示意李山攔住他:“這無甚稀奇的,一道菜若喚做山海珍自然不會簡簡單單只有竹蓀和鮑魚,定然會融合了山珍海味,我便想著會不會是湯汁中間有什么玄乎,果然被我猜中了?!?/br> 食客們嘖嘖稱奇,幾乎是圍觀著少年吃完了這道菜,而后等他結賬,想瞧瞧到底要花用多少。 誰知少年吃完飯就要走。 李山忙攔住他:“客人,你還沒付錢呢?!?/br> “付錢?什么叫做付錢?”少年摸摸腦殼。 李山瞪大眼睛:難道是來了個吃白食的?卻還是耐心解釋:“酒樓開門做生意,自然要銀錢的,您吃得這盤菜,從哪里買來?我們工人的薪水,又從哪里支來?” 少年恍然大悟,忙賠禮道歉:“我從前住在山里,不懂這些,還是第一次下山來吃飯?!?/br> 原來是個離家出走的少年郎?曼娘挑挑眉頭。 白歌闌小心湊過來跟曼娘咬耳朵:“他穿的衣裳雖然素凈,可那織法卻是制造局才有的手藝??磥硎俏换视H貴胄?!?/br> 少年摸了摸口袋:“我沒有帶銀兩,這可如何是好……” 曼娘搖搖頭:“敢問閣下尊姓大名?要往哪里去?”好叫他家人來領走這位貴公子。 誰知少年再度摸摸腦殼:“我叫俠客。姓俠名客。要往北地去從軍?!?/br> 得嘞,還是位熱血少年。 白歌闌對空中翻了個白眼,曼娘抿嘴笑,看他還是個孩子模樣,便叫李山從柜面上取了十兩碎銀并銅板遞過去。 俠客不愿意接:“我有手有腳,自然不受人接濟?!?/br> “我們酒樓有許多認識的友人都在北地作戰,看著你倒像想起了他們,你便拿著?!崩钌絼袼?。 這些天陸續有不少青少年往北地去從軍,酒樓上下也掛念著去北地的高師傅和溫先生,看見少年自然多了份親近。 俠客不再推辭,忽然說:“要么我給你舞個劍吧?” 曼娘搖搖頭,這是誰家的少年郎,這般天真? 她想了想:“舞劍就不用了,倒是你如果去北地的話,幫我照顧個人可好?” 少年欣然。 曼娘便將牧傾酒的名字寫給他。 少年往后退一步,鄭重抱拳行禮:“那銀兩我便收下,做完照顧此人的酬勞?!?/br> 曼娘點點頭。 少年吃完飯,解開路邊系著的白馬,銀鞍配著白馬,遠去步伐颯沓,瞧著就如流星飛馳,口里還唱著歌吟,仔細聽,是“十步殺一人,千里不留行。事了拂衣去,深藏身與名1” “這少年騎著白馬倒有模有樣?!崩钌礁锌?,“如今馬匹價格水漲船高,卻不是誰都騎得起的?!?/br> “也不知能不能騎到北地,只怕路上就被打劫了吧,鮮衣怒馬少年郎,劫匪眼里肥rou腸,嘿嘿?!卑赘桕@笑。 曼娘搖搖頭:“也不知誰家少年,應當很快就會被家人追上帶走?!?/br> 這時店里許多人點了那道竹蓀紅花汁燜鮑,曼娘忙著下廚,便將這事拋之腦后。 隔天她正在灶間做飯,恒家大管家恒福卻滿臉風塵進了酒樓:“大娘子,不好了!” 原來恒家夫婦進了剛收復不久的岐州尋找兒子,可很快胡人卷土重來。 宋軍很快撤退,恒家夫婦就此不見蹤影。 曼娘手中籮筐掉到了地上。 岐州地勢不平,溝壑山間縱橫。 曼娘身著青布衣裳,徒步行走山中。 李山緊隨其后:“大娘子,天快黑了,不如在前頭山坳里將就一夜?!?/br> 曼娘點點頭。 她身后的幾人也放下行裝。 曼娘為了尋覓父母,扮做山野小販,只帶了李山與恒福兩人,只身就來了岐州。 此時岐州州府已經又被大宋收復了來,可下面的村落縣鄉還零零星星有胡人潛伏其中。 曼娘顧不得勸阻便化妝成小販,又叫留在岐州城里的幾位恒家商隊的伙計備了餛飩擔子。 李山和恒福不放心也跟了上來,李山挑擔,恒福推車,又叫恒家商鋪里一個熟知祁州地勢的伙計扮做當家人。 李山遞了碗水過來:“大娘子,已經走了三個村寨了?!?/br> 曼娘接過水,道了聲謝:“明兒翻過山便能又尋到一處村寨,到時候再細細尋訪?!?/br> 她在溪澗邊洗手后便包好了餛飩,李山尋到的野菜煮到鍋里,正好是一鍋餛飩湯。 炊煙裊裊之際,遠處忽然傳來叮叮當當聲。 李山慌得跳起來,定睛一看卻是一群羊,趕羊的老羊倌當地人打扮,白頭巾搭在脖間。 諸人這才松了口氣。 羊倌也嚇了一跳,一臉警惕:“怎的,你們是貨郎?” 恒福慢條斯理道:“不是,我是走街串巷賣餛飩的,帶著我的兩個兒子兒媳賺點辛苦錢?!?/br> 羊倌后怕得直拍胸膛:“我還當你們是胡人呢!” 這才放松得一頭羊身上將自己的鋪席取下來:“那老哥哥,我們做做伴如何?” 恒福應了下來。 曼娘見羊倌掏出個冷饅頭啃了起來,心里不忍,便招呼道:“老人家,還請喝一碗熱餛飩?!?/br> 示意李山給他端了過去,羊倌瞥了曼娘一眼,嘿嘿一笑,也不客氣,接過便吃。 熱乎乎的湯汁驅散了身上的寒氣,雪白的餛飩漂浮湯中,薄薄的皮兒,厚實的餡料,一口下去真是解餓又解渴。 老羊倌頗為滿意:“可以,這手藝算是我吃過里頭的前三?!?/br> 李山在心里撇了撇嘴,小小一個羊倌好大的口氣,曼娘那手藝在臨安城都是數一數二的,自然是在窮山僻壤里頭一份。 不過是一個羊倌,想來在鄉下也沒有吃過什么好東西。 他這么想著,就給羊倌遞過去一個薄被:“老丈,山里霧大,蓋上被子?!?/br> “你這小子倒是個好心的?!毖蛸暮俸傩?,“既然如此,我就給你們指條道,莫要往前頭去了,那個村寨被胡人占了?!?/br> ??? 幾人都愣住了。 曼娘更是立即就示意伙計熄火。 羊倌擺擺手:“莫急莫急,那一小嘬胡人散兵游勇,如今正在村里修整呢。我已經叫村里逃出來的人去岐州州府請官兵了,只怕很快官府就會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