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37節
自打兒媳婦做菜后,那菜是筋道了,可她是一點都嚼不爛。 而后是趙老大,這些天自從媳婦走后,他忽然覺得房里冷冰冰沒個人氣,平時做飯趙二嫂子也不會像趙大嫂那樣偷著給他留點額外的吃食,他飯量大,吃完一碗去加飯。進廚房卻發現,鍋里空空的什么都沒有。 還要聽趙老二奚落:“沒想到大哥這么能吃,一碗續一碗?!?/br> 趙老大一聽這些話頓時覺得戳心窩子的難受。 趙二嫂也不好過,她這些天天天做飯、刷碗,累得腰都直不起來,原來這可都是趙大嫂的活計。 即使趙大嫂在酒樓打工,也會在下工后刷碗和備早起的晨炊。 她受了氣,連帶著對趙老二也不待見,每日里忽悠著他干活,或是拿他撒氣,私下里又擰又吵的,趙老二如今見天苦著臉。 最慘的便是趙老爺,趙二嫂漿洗的外袍不干凈,害他被同僚嘲笑,趙二嫂起晚了朝食也做得晚,他只好餓著肚子去當差,差點暈倒在衙門里。 更讓人提心吊膽的是,他如今時時處處小心,就怕趙大嫂哪天會將他的秘密說出來。 卻說這天趙夫人吃了兩口菜便皺起了眉頭挑剔二兒媳婦:“這羊rou也不多燉會?!?/br> 趙二嫂雖然做事不勤快,但嘴上能說會道,笑嘻嘻道:“婆母說的是。明兒我定多燉會?!?/br> 要是平日趙夫人也就罷了,今兒她氣不順偏偏要擺婆婆的款,當即訓斥二兒媳婦:“昨兒你也是嘴上答應的!怎的就天天嘴上說得好聽呢?別說菜了,就是碗筷也洗不干凈,院子里地上一層灰和樹葉……” 二媳婦卻不是大媳婦那樣老實不頂嘴的性格,她立刻笑道:“娘,是說哪里話?我一個人又要做飯又要洗菜拾掇屋子。里里外外都是我,別的不提,趙二有個襪子破了個洞我要給它縫補,到現在也還沒有來得及縫補呢。天地良心,媳婦可真沒有閑著!” 趙夫人皺皺眉頭:“我說一句你就回這么多句,這就是你做媳婦的本分?” 趙二媳婦可不是任人欺負的軟蛋,她臉上笑著,嘴上卻毫不客氣:“娘這是要趕我走嗎?家里剛趕走了大嫂,現在又要趕走我,難道兩個兒媳婦就這么不招您待見不成?” 趙二不像趙大那樣愚孝,他一聽趙夫人要趕走自己媳婦立刻站起來拉扯趙二嫂:“我我可不許你走?!?/br> 又沖趙夫人說:“娘你就不要沒事找事,她一個人做全家的活已經夠累了,還要聽您老人家訓示,就是鐵人也受不住?!?/br> 趙夫人被兒子當著媳婦的面訓斥,臉上掛不住,氣得把筷子啪的一下摔到碗碟上:“我我我生了一個好兒子呀!怎么一樣是媳,就她說不得?你大嫂當年挨了我多少說!” 趙二似笑非笑頂嘴:“所以大嫂才走了呀,所以大嫂才要跟大哥合離哩?!?/br> 聽到提及趙大嫂趙老大臉色灰暗。 趙夫人氣的連飯都沒吃就往自己房里走去,嘴里嘀咕著:“現在你們長大了,一個個翅膀硬了管不了你們,等你們老子來管你們?!?/br> 趙二縮了縮脖子,他不怕這個溺愛他的娘,卻怕待他嚴厲的爹。 趙二嫂在他旁邊小聲說:“怕啥?,等爹來了咱們要說道說道?!?/br> 等晚上趙老爺下衙回來,趙夫人果然告狀,將自己今日受的委屈添油加醋說與丈夫聽。 趙二嫂卻沒事人一樣,把飯菜端上桌,甜甜的招呼二老:“爹、娘,來吃飯了?!?/br> 趙老爺鐵青著臉走過來,問趙老二:“今天你們倆欺負你娘了?” 趙二媳婦先開口說:“是我不好,阿娘因為大嫂的事情心情不暢快,任由他老人家罵我兩句也是應該的?!?/br> 趙夫人本來在上房憋氣,實則豎著耳朵聽這邊的動靜,一聽趙二媳婦明面認錯實則影射她先找茬的做法,氣得坐不住。 立刻從屋里沖出來:“你個放屁辣臊!明明是你挑釁生事在先!”一著急什么宗室人家的體面也不要了,市井臟話脫口而出。 趙二嫂一點都不像白天一樣囂張,她垂著頭低眉順眼的像一個受氣小媳婦兒:“娘說什么那就是什么,您千萬不要氣壞了身子,今天看娘氣色不暢快,我給娘燉了雞湯,娘趕緊嘗嘗!” 說著便舀了一碗雞湯端到趙夫人手邊。 趙夫人越發生氣,要不是舍不得一碗雞湯早就摔到兒媳婦面前。 趙老爺卻和稀泥:“這事就到此為止?!?/br> 趙夫人氣得咬牙,卻拿這個兒媳婦沒法子。 一個媳婦走了還可以說是媳婦的問題,要是教兩個媳婦都走了,只怕別人外人都會說她都不是。 趙老爺在席上說:“今日當差有個同僚,他家里有個侄女正好可以說親,到時候說給我們家老大?!?/br> 趙夫人對這個絲毫不上心,撇撇嘴。 等用完飯,氣鼓鼓的趙夫人便迫不及待回到了上房,指責趙老爺:“誰讓你給老大說親的!” 趙老爺一愣:“不是你那天當著老大媳婦的面說她走了也好,我們正好尋個新兒媳么?怎的又不對了?” 趙夫人一拍腿:“那是我與人爭意氣的氣話,當不得真!你個傻的!” 趙老爺放下解扣子的手:“老大年歲也不小了,這么大都沒個子嗣,趕緊尋親生子是正經?!?/br> “你可是忘了不成?!”趙夫人恨鐵不成鋼嘀咕道,“當時老大被牲口踢了,大夫就說他這輩子都生育不了了!后來成婚那幾年都一無所出,估計這輩子是沒戲了!” 趙老爺皺皺眉頭:“便是無法生子也可尋個媳婦知冷知熱的,實在不行便尋個帶兒子的寡婦都可,你做娘的要慢慢給孩兒吃藥調理哩,怎能坐視他孤鰥?” “反正老大當時診斷說也生育不了,倒不如把他在家多留幾年好好伺候你我送終?!壁w夫人有自己的盤算。 “什么?!你這做娘的,也太狠心了些!”趙老爺大驚失色。 趙夫人不以為然:“老爺,您想想,多少老人身邊沒有子女孝順死前凄慘?老大孝順,正好拴在我們身邊一輩子?!?/br> 趙老爺被打動了,的確,老大孝順對二老言聽計從,能留在他們身邊再好不過。 別的不提,就是前街胡大爺五個兒子,去世前連杯熱水都沒有,據說是活活渴死的。 而老大沒有妻子孩子,沒有自己的小家,自然會將父母的家當作自己的家。 他哼了一聲,算是默許的。 知夫莫如妻,趙夫人知道丈夫這是同意了,當即道:“至于絕不絕后的,反正咱家有老二,咱兩人自己怎么也絕不了后,到時候讓老二兒子給老大管碗飯就行?!?/br> “他們都是我生的,我給他們命就是他們的造化,他們就理所當然應該聽我們所有的話!” 老兩口盤算得一本正經,卻沒想到后屋窗下老大一臉驚呆,站在原地。 他原本想將后院的柴火劈成堆好讓娘想吃的菜能都燉會,卻沒想到聽著了這讓自己目瞪口呆的一幕。 原來…… 原來爹娘有自己的盤算嗎? 威嚴的爹,慈愛的娘,溫暖的家庭,原來都不過是一場幻象…… 怪不得趙大嫂從前說過爹娘的不是。 趙老大痛苦得閉上眼睛。 他想起從前趙大嫂受了委屈后,跟自己哭訴,被自己不耐煩打斷:“爹娘是最善良不過的性子,怎么可能冤枉你,一定是你的錯!” 想起趙大嫂辛辛苦苦偷摸攢幾個銀錢,自己卻氣得呵斥她:“爹娘待我們掏心掏肺,你卻藏著私心?” 沒想到最后證明了她是對的。 他忽得生出了從未有過的懷疑:自己和離,是不是做錯了? 趙大嫂絲毫不知趙家發生了什么,她忙著在酒樓里賣貨。 東家待自己這般好,又是給自己銀子,又是讓自己住在酒樓后樓,這是多大的恩情? 自己不好好賣貨,怎的對得起她? 至于趙家那些人,待她而言已經都是昨日風景,放下也便就放下了。 ** 卻說清明節前臨安城里的各個酒庫都要開煮今年的新酒,這是為了銷售宣傳每年出的新酒。 可慢慢演變著演變著,這日就變成了臨安城里的大日子,官營私營歌女都要出動,早早就有人在市面上購買新衣服,滿城的裁縫鋪子、成衣鋪子提前幾天都已擠得水泄不通。 這天牧傾酒早早就到了恒家酒樓,曼娘正忙忙碌碌,見他過來也顧不上招呼,只笑著胡亂指著賬房:“王爺現在清凈地等我,一會子便走?!?/br> 堂堂王爺就被她這般胡亂應付,來福來貴兩個看得目瞪口呆。 誰知王爺卻二話不說,只自己撩衣坐在廳堂里,瞧著曼娘忙碌。 曼娘雖然被好幾個人擠著圍著,手里卻絲毫不亂,井井有條差遣: “李山著人搬兩張八仙桌?!?/br> “林大廚帶著廚房里諸人將下酒菜都搬到食盒里去?!?/br> “顧大廚你來決定灶房里誰留誰去,若是想瞧熱鬧的也可中途換崗,但務必要保證酒樓外頭兩處都要有人?!?/br> “海棠,你喚個小廝搬布幌子?!?/br> “石榴,車備好了嗎?去請夫人過來照看酒樓?!?/br> 一番指揮,忙亂的諸人立刻各司其職,曼娘便招呼牧傾酒:“王爺,可走了?!?/br> 牧傾酒也不惱,老老實實跟著曼娘。 他們很快便到了鵝鴨橋北酒庫,這里是游行的中點,也是人最多最盛的地點。 李山早派遣了店里的伙計占據了個橋頭的好位置,見他們過來眼前一亮招呼他們。 李山使人卸下了桌子,伙計如見了親人一般熱切:“李山哥,你若是再不來,只怕我們的地方要被隔壁擠走了!” 李山打眼一瞧,原來旁邊也是家酒樓,打著招牌“福滿記”,他們離橋要遠一些,位置便沒有自家酒樓占據的位置好。 李山一笑:“不妨事?!?/br> 曼娘也下了轎子,牧傾酒下了馬,幫著扶她一把。 他今日要陪曼娘的緣故,穿著并不顯山露水,只做臨安城里尋常富戶公子打扮,勒了個竹葉青抹額,端的是風流瀟灑。 曼娘卻無心關注,她忙著叫人將酒菜擺好,又搭建了木頭柱子,在上扎成結彩歡門,旁邊再將“恒家酒樓”四字布幌亮出。 這卻是無奈之舉,原來臨安城里酒庫游街的路線一般都是定好的,沿途能經過的酒樓自然張燈結彩跟著歡慶。 不在游街路線上的酒樓也不氣餒,往往擺幾張桌子在路線上,打上自己家招牌,為的也是在人群心里留下個名號。 牧傾酒見曼娘布置得當,這才笑著問她:“可要去旁邊茶樓高處?瞧著他們走近了你再下樓也來得及?!?/br> 曼娘這才意識到對方一個王爺,居然跟著自己置身于市井鬧市,著實不妥,因而忙道:“好?!?/br> 茶樓高處果然視野好,牧傾酒定下的這齊楚閣兒伸出一個木制的陽臺,正好能瞧見遠處的游行隊伍。 曼娘遠遠便見隊伍最前頭三五個人扶著一個又大又粗的長竹竿,上頭掛著個三丈高的幌子,隔得老遠隱隱約約看見:“杏花庫……高手酒匠,醞造一色上等……酒,呈中第一。1” 后頭浩浩蕩蕩跟著鼓樂手們敲敲打打,而后便是擔著酒桶的工匠,八仙道人等。 最后面的隊伍卻最熱鬧,穿著銷金衫兒戴著珠翠朵玉冠兒的官私行首、歡場女子紛紛跟在后頭,有舉著古琴的,有捧著龍阮的,還有帶花斗鼓兒的。1 這些歡場女子們衣著亮麗,畫著時興妝容,引得那些浪蕩少年們追逐不已,還有恩客趁機給自己喜歡的女子做臉,送上花籃,珠翠,或自己騎馬跟在隊伍壯勢,馬兒也裝扮得銀鞍鬧妝。 市井的小娘子們也有熱鬧看,這游行隊里還有許多繡著紋身的健兒,露出的脊背精瘦,肌rou虬結,耳邊插朵海棠,看一眼就叫小娘子們心跳臉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