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安美食錄 第32節
原來恒家如今生了警惕心。李員外急得嘴上直冒火泡,最后還是叮囑洗菜工:莫要心急,且等機會。 果然被洗菜工等到了機會。 他的搭檔臨時被李山叫去上菜,他立刻來了精神,悄悄摸進了傳菜間。 這時候正是晚飯時刻,廚子們都在灶房里忙得熱火朝天,幫廚們洗菜、切菜腳不沾地,伙計們一批批送菜剛出了傳菜間往酒樓過去。 整個傳菜間空蕩蕩的。 他警惕地四下打量了一圈,確認無人后從懷里掏出小瓷瓶,小心將粉末撒在菜上頭—— 忽聽得一聲呵斥:“可抓住你了!” 洗菜工手一抖,大半瓶藥粉撒在了菜上,瓶子也摔到地上,咕嚕咕嚕滾落。 李山一把將洗菜工擒倒,雙手反剪按在地上。 幾個酒樓的伙計紛紛跟進來,將他團團圍住。 此情此景,洗菜工立刻明白了:原來他適才是中了個圈套。 他嘴唇闔闔:“你們……你們使詐!” 李山毫不猶豫一腳踩到他背上:“哼!你小子還有臉說別人使詐!先好好想想自己進了衙門怎么招供吧!” 這時門口曼娘陪著翁行老也走了過來:“發生了何事?” 旁邊一個伙計拿起滾落地上的藥瓶:“少東家,這里有人想給我家菜肴上藥陷害?!?/br> 翁行老吃了一驚,他那日聽曼娘說會一道前朝名菜“乳炊羊”,便生了興致想來瞧瞧究竟。 誰知菜還沒上,曼娘正陪著他喝茶,就聽得外頭喧嘩。 就來了此處遇上這事。 當即驚訝出聲,吩咐自己身邊跟著的小童:“趕緊去告官!” 曼娘柔聲道:“行老且慢?!?/br> 她俯身下去問那洗菜工:“你我無冤無仇,你為何來我這里投毒?” 洗菜工扭過頭去,不做回答。 李山看得惱火,立即給他背上又來了一下子,疼得他“嗷”叫一聲。 曼娘笑笑,一副無所謂的樣子:“你若是不愿意講便只好去官府那里講了。只不過他們那里倒不似我這里好聲好氣?!?/br> “難道跟你坦白你就不送我去官府了去?”洗菜工語氣有了一絲他都沒察覺的動搖。 “若你講了幕后主使,我自然能在官府那里替你求情,畢竟你是個從犯,可若是你不講,官府羈押你的那一刻你便是主犯,孰輕孰重,相信你也猜得到?!甭镆膊豢蜌?。 洗菜工眼珠子滴溜溜轉,終于下了決心:“是李員外!是他指使我來的!” “老李?”翁行老吃了一驚。李員外是食飯行里的老會員了,他如今年紀也近五十,平日里寡言少語,一點也瞧不出是這等暗算別人的人。 “你莫要胡亂攀扯?!甭锊换挪幻?,“說錯了話自然有官府對付你!” “就是他!他家的酒樓開在兩條街外,跟我念叨過等恒家酒樓倒閉食客便都會去他那里!”洗菜工也不客氣一五一十倒豆子一樣說出來,“先前他還找了人誣賴恒家,只不過運氣不好被識破了而已!” 反正對方就付了自己五兩銀子,自己也沒必要死死替他保守秘密。 看來證據有了,這當口府衙已經接到消息,進了酒樓將這人拘押走了。李山便跟著去將今日發生之事一五一十告官。 翁行老還有些呆愣:“這可……” 曼娘笑道:“這事關重大,我不敢裁奪,自然要翁行老和官府定奪?!?/br> “那是自然?!蔽绦欣嫌行┻t疑,卻也應了下來。 曼娘也不為難他,只支開話題:“那道乳炊羊正好烤好了,您且隨我去看看?!?/br> 說著便帶他往院里去,一字不提適才的插曲。 曼娘在酒樓院里做了個兩個烤爐,一個泥巴壘的烤爐肚腹則又圓又大;一個則從底下挖出,上面蓋一架木板。 此時那地底烤爐正燃燒著木炭,上面的地面則有鐵架架著一架乳羊,靠著熱氣的炙烤而熟。 整羊外皮被烤得焦脆,泛著黃褐色的光澤,時不時有沁出的羊油滴答一聲落入底下的木炭上,引得木炭“噗嗤”冒出一縷青煙。 散發著焦香的味道,叫聞見的人都有些餓。 曼娘伸過手從丫鬟手里接過一柄小巧的廚刀 ,而后削下一小塊羊rou。 割下來的羊rou外皮自然是金黃酥脆的,可靠內里的一塊卻呈現rou質本身的褐紅色,一瞧就很好吃。 曼娘將割下來的羊rou放入盤中呈給翁行老:“您嘗嘗?!?/br> 翁行老也不客氣,直接上手捏進嘴里。 酥脆的外表咬開后,滿口焦香,烤rou特有的焦炙氣息混雜著羊rou的鮮味涌入口腔。 而后能嘗到細嫩的羊rou。 平日里吃得羊rou是有纖維的,可這乳炊羊卻不知用了什么法子,細嫩得幾乎覺察不到纖維。 酥而不焦,嫩而不柴,滿嘴的rou汁迸濺,鮮味十足。 翁行老慢慢咀嚼咽下去之后,這才贊了一聲:“好!” 曼娘便請去酒樓里頭享用,待到伙計們將整羊放進盤里端上來,她便用筷子一扒拉。 果然羊肋骨隨即劃開,她用夾子夾兩塊遞給翁行老:“您且嘗嘗?!?/br> 翁行老嘗了一塊,眼睛亮了。 羊肋排已經軟爛入味,還帶著絲絲rou絲,用牙齒將rou絲扯下來送進嘴里,著實過癮! 而后曼娘又用荊芥葉卷起羊rou,蘸上干料遞過去:“您嘗嘗這種吃飯?!?/br> 翁行老打量了一下,這干料是曼娘自己調制的,茱萸、花椒、孜然等多種香料碾成了粗大的顆粒粘在羊rou上,瞧著就喜氣。 送進嘴里,舌尖先觸及麻麻辣辣的滋味,而后是荊芥葉子獨特的辛辣。 搭配著豐腴肥美的羊rou,肥香而不膩味。 厚實的羊rou被薄薄的荊芥葉子包裹,又有新奇的干料蘸取,翁行老自己動手包了好幾個。 他美食一餐,這才起身告辭。 曼娘忙叫李山扶他起來,又將一袋子山楂茶塞給他的小廝:“且將行老好好兒送回去?!?/br> 翁行老拱拱手:“恒娘子莫慌,這個公道我定然主持?!?/br> 曼娘將他老人家送到門口,福上一福:“那便等您好消息了?!?/br> 見他老人家走遠,這才叫人將第二爐烤好的乳炊羊掛到門首去:“下面拿小火爐烘著,莫要涼了?!?/br> 海棠納悶:“適才娘子怎的不跟翁行老訴苦?” 曼娘看著伙計們將金黃厚實的全羊掛到了特制的木架子上,輕描淡寫道:“李員外再怎么壞,畢竟與翁行老熟悉多年,又是臨安城本地人,在食飯行里熟人眾多又盤根錯節?!?/br> “可我們恒家不過是浦江鄉下來的外來戶,雖然行會主張公正,可不管是翁行老還是行會里他人天然會向著李員外?!?/br> 是以她反而只字不提,讓翁行老自己心里升起愧疚。 香噴噴的烤羊掛上去后,肥油滴答,香氣四溢,立即吸引了不少人過來問詢。李山美滋滋招呼客人:“可單買,也可進酒樓享用!” 曼娘拍拍手:“走吧,我們進去,接下來便是等了?!?/br> 果不其然,過了兩天,官府便出了處置結果:那兩人被官府捕獲,而李員外則也哐鐺入獄。 積善坊食飯行內部也出了結果:李員外被逐出了食飯行。 李家沾染了官府,誰知禍不單行,又有人舉報李員外用這法子擠兌過其余幾家酒樓。 本來只是罰一點錢了事,這回便要罰個大價錢。 他家被人知道下藥在食物中誣賴同行后,生意也一落千丈,酒樓里開著,一天天非但沒有進項反而只能不斷損失雇廚子的銀錢。 李家人無法只好咬牙賣掉李家酒樓。 中人找了個買家,笑瞇瞇通知李家:“這回買您家酒樓的是正是前面那條街上恒家酒樓?!?/br> “什么?恒家?不賣!”李家夫人斷然拒絕。 “這么短的時間您莫不是為難我?不然誰還會買?”中人原以為說定了一單生意對方會很高興,沒想到對方壓根兒不領情,當即苦著臉訴起苦來。 可李家猶豫了兩日,最終還是決定咬牙賣了。 他們家興旺發達的時候不做好事,招惹的仇人太多,如今一落魄,立刻就有許多人來踩踏 酒樓里廚子各個都是要花錢雇傭的,食材也要備著。 還不如賣了酒樓好節約些銀錢。 李家老爺子一下子老了許多歲:“作孽??!好好的日子不過,瞎折騰什么呀!” 李家人又悔又恨,可惜再也沒有后悔藥可吃。 只得等李員外出獄,一家人灰溜溜搬到了鄉下老家去。 ** 紈绔們自打得知了牧傾酒回了京,那自然要去拜訪,得知他這天回了王府后搜刮了一些禮物帶著就往王府里去。 管事看到這幫人立即換上一個殷勤笑臉,將門打開就要引導他們進去。 謝寶樹正拔腿往前走,忽然停住了腳步,指著門房廊下木架上一個木匣子道:“挺精巧漂亮的,里面裝的是什么?” 門房自然不敢怠慢,點頭哈腰想了一會兒回話說:“這是別人送我們家王爺的一匣子糖,里頭沒地方放了便一直住在那個木架上?!?/br> “哦?糖?”幾個紈绔住了腳步。 陳雪所更是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誰會送三哥這么薄的禮?莫不是想得罪人不成?” 那個管事摸摸腦殼:“我們這個王府也只是閑置,王爺偶爾過來,所以這盒子糖耽擱了,也不記得是哪家送的。我去查一下名冊?!?/br> 門房當即送來名冊:“是恒家酒樓送的?!?/br> 管事松了口氣,看著這幾位過問他還以為耽誤了什么大事,原來只是家酒樓,一家小小的酒樓能有什么了不起的。 “什么?!你說是恒家酒樓?”紈绔們的神色忽然都變得諱莫如深起來。 管事愣在那里,不知道自己做錯了什么。 別說是小小的酒樓了,就是朝中大員也有不少給自己家王爺送禮的,有什么可值當這些少爺們變色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