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妻 第68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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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姮仰看天邊一抹絢爛色澤,唇邊噙一點弧度:“可是那個時候年紀小啊,不懂事,只知道自己的生活天翻地覆,從云端跌入地獄,跌得鼻青臉腫滿身是傷?!?/br> “那個時候我根本沒有想過,有許多人原本就是活在地獄的,深受磋磨,掙扎不休。我們是世家貴族,自小便受民脂民膏供養,無尺寸之功卻能享榮華富貴,難道不該心存萬民疾苦,為他們做些什么嗎?” 姜姮釋然一笑,凝目看向辰羨,“后來我走進了坊間,走進了尋常百姓家,才知道你當年的壯舉是何等難能可貴,這濁濁塵世有多么需要你這樣的人?!?/br> “不戀棧權位榮華,為山河社稷甘心赴死,辰羨,你才是真英雄?!?/br> 辰羨怔怔地看她,晚陽里,她的衣袂隨風飄揚,美艷面容上掛著恬靜的笑,氣質超脫飄逸。 她和從前一樣純良溫善,可又好像和從前不一樣了。 令他有些目眩,有些心顫。 話說到這里,也算把彼此間的顧慮疙瘩都解開,兩人坐在村邊的松樹下,開始商討后面的事。 既然知道檀令儀被關押,辰羨是不可能袖手旁觀的,但若是要隨檀月進京,還有些麻煩。 他們心里清楚,梁瀟貴為攝政王,天下權柄盡在其手,只要辰羨邁入京城,就不可能脫離梁瀟的視線,辰羨不可能有機會再回來看姜姮和晏晏。 辰羨低頭看著自己掌心間的紋絡,別扭道:“我如今只是一介平民,手中無權,還有個時刻能給自己招來禍端的兄長,興許我是沒有辦法救檀先生的,要不,我就別去了,讓檀姑娘另想辦法吧?!?/br> 姜姮噗嗤一聲笑出來:“我們在商討正事,你又耍什么小孩子脾氣?” 辰羨垂眸不語。 姜姮凝神想了想,覺得在他走之前,有些事得先囑咐過。 “我拿不準辰景心里是怎么想的,但在襄邑最后的時日里,我察覺出他其實對新政黨并沒有太深的仇怨?!?/br> 晚風撩起她鬢邊一綹青絲,影翳落到地上,顯得神情晦暗莫測。 她道:“他這個人,身上的矛盾太多。先前造出來那么大的聲勢,又是要殺女孩給我陪葬,又是禁絕民間世家嫁娶,最后都不了了之了。雖然不愿意承認,但還是要說,也許在冷戾狠絕的外表下,他仍舊殘存一絲善念?!?/br> “但是我這樣說,并不是要你去信他。而是說到了京城要見機行事,若有可能,不要一上來就站到他的對立面上。新政一事牽扯的人太多,利益復雜,說不定有太多人盼著你們兄弟反目,相互屠戮?!?/br> 辰羨安靜聽完,試探著問:“你想不想跟我一起走?” 姜姮未加思索,立即搖頭。 談話結束,兩人趁著天黑前,順原路返回。 第二日清晨,將孩子托付給李娘子,辰羨和姜姮進城,打開書鋪的門,貼出一張招工告示。 書鋪雖是姜姮獨自經營,但平日里辰羨會來幫著做些灑掃除塵的事,他這一走,家里又沒個男人,姜姮若要自己維持終究是艱難的,總得招幾個老實可靠的伙計進來,辰羨才能安心走。 其實從昨日提出要去金陵到今天,辰羨存了點小心思。 他故意沒提和離的事,小心翼翼體貼關懷著姜姮和晏晏,以為糊弄了過去,到今天早上姜姮提出要再招幾個伙計時,他才反應過來,姜姮是另有顧慮。 她這么個大美人,若沒有個名分上的郎君,又在外經營書鋪,遲早要遭人覬覦。 倒不如保留著他這郎君的名分,好賴也能起個震懾作用。 畢竟接觸的都是要讀書求功名的,與棄婦瓜葛和勾引人.妻可不是一回事,后者往大了說是要影響仕途的。 想通這一節,辰羨立即意識到,姜姮是不準備再嫁了。 她打算守著這間書鋪,守著晏晏,孤身過一輩子。 原本壓抑下去的好奇又翻涌了上來,辰羨想不通,兄長當年明明是傾心于姮姮的,既然得到了她就該好好珍惜啊。他究竟對她做了什么,才會讓她如此心灰意冷,連帶著對全天下的男人都不再抱有期望。 他懷揣著這樣的心事,陪姜姮挑選合適的伙計,一上午都沒有合適的,不是過分油滑就是眼睛總往姜姮臉上亂瞟。 辰羨那份猶豫又冒出來,心道管他的什么檀令儀,他就算去了京城也不一定就能救人,不若干脆就留在槐縣,守著姜姮和晏晏過一輩子。 興許是上天聽到了他的心聲,下午倒來了一對合適的兄妹。 午膳剛用過,辰羨趕姜姮去里間休憩,自己在外與來應聘的人交涉。 那男子看上去剛及弱冠,文質彬彬的,雖然穿一身粗布衣衫,但舉手投足頗為文雅,像是大戶人家走出來的。 他的meimei更是容顏秀麗,一雙烏靈清澈的眼睛溜溜轉時,顯出幾分狡黠。 那男子報過姓名,叫崔斌。 辰羨隨意問了他幾個問題,發現但凡涉及人情往來或是經營事項,他都支支吾吾,不甚了解。但隨意提幾句詩賦文章,他卻能對答如流。 瞧著像富庶人家出來的公子,文思頗敏。 辰羨不禁好奇,問:“閣下瞧上去像是讀書人,為何不繼續用功求取功名,而要來書鋪當伙計?” 崔斌答不上來,求助似的看向身邊的meimei。 那姑娘亦有幾分難色,低聲道:“家中蒙難,兄長這輩子都考不了科舉?!?/br> 辰羨一怔,立即反應過來,不許男丁科舉,那可不是一般的蒙難,而是宗族中有人犯了大罪,被株連至此。 他無意探聽人家私隱,卻面露難色,不想給姜姮招來麻煩。 正猶豫著,姜姮午憩醒來,從里間撩簾出來,正與那兩人打了照面。 崔斌倒還好,一副老實巴交的模樣,只輕掠了姜姮一眼就立即低頭。他身后的meimei卻瞠目,一臉驚愕,拎裙直撲向姜姮,眼中瑩瑩含淚,臉上卻掛著笑,泣道:“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會死!” 姜姮抬手攏住她,含笑道:“蘭若,我現在相信我們有緣了,這樣竟然還能見到?!?/br> 辰羨見她們的樣子是舊相識,忙將兄妹二人讓進里屋,關門落鎖,去耳房燒水泡茶。 距離崔蘭若和姜姮上一回見面已近兩年,姜姮還打趣,上回在別館分別時崔蘭若說第二天要來陪她,告訴她自己家里那一團污糟事,可沒想就此分別,從此天涯無期。 崔蘭若親昵地貼在她身上,說了自己這兩年的遭遇。 崔元熙謀反叛逃,崔氏舉家獲罪,倒是沒有牽累女眷,只是十五歲以上男丁要被流徙蜀中,終生不得歸。 崔蘭若和兄長崔斌本是嫡出,但生母早逝,繼母佛口蛇心,當初也是這毒婦在父親耳邊吹風,崔蘭若才被當成個籠絡朝臣的玩意送進京城,讓人糟蹋玩弄。 大廈傾塌,原本維持在表面的一絲體面都不在,終日里盡是內部傾軋,相互算計,恨不得把旁人推下去填坑給自己鋪路。 崔蘭若從前是希望兄長能好好留在那個家里,讀書謀個功名前程,才跟在崔元熙身邊忍氣吞聲的,而今眼前求取功名無望,自然要另做打算。 那段時間姜姮在養胎,她進不去別館,無奈之下當街攔停了梁瀟的車駕,乞求他免去兄長的流徙之罰。 本來沒抱什么希望的,誰知梁瀟隔著簾子對她道:“你總算哄姮姮開心了幾天,本王替她還這人情,準你所請?!?/br> 第68章 . (3更) 姮姮不會嫁我…… 提及梁瀟, 屋內霎時冷寂,姜姮和辰羨皆低頭不語。 崔蘭若是個靈動聰明的,見姜姮身邊跟著這么個俊俏體貼的郎君, 有了幾分猜度,也不點破,只將話題岔開:“我這兄長人太老實了,從前在家中就被繼母和弟弟們欺負,我對他也沒有什么大的期望,只想給他找個簡單省心的活計,讓他能養活自己,再幫著他娶妻生子,我也就放心了?!?/br> 姜姮在一旁坐著, 聽她像個小老人似的絮絮念叨自己的打算,不禁溫柔淺笑。 辰羨觀察她的神色,覺察出她很喜歡崔蘭若,便提出將崔斌兄妹兩留下,為防后面麻煩,還專門擬了契書, 約定崔斌的工錢是一月六千文, 崔蘭若的工錢是一月三千文。 兄妹兩也是剛至槐縣,暫無住處, 辰羨便將書鋪后的兩間耳房收拾出來, 供兩人居住。 事情出奇的順利, 好像天在催著辰羨走似的。 他縱有萬般不舍,也得收拾行囊啟程。 槐縣通往外界的只有一條官道,清晨朝霧未散,天沉如墜, 空中飄起了細雪,似絮黏上衣袖發髻間。 辰羨抬手拂落姜姮鬢角間的雪,沖她微笑。 剛剛張口,便呵氣成霧,彼此眼中對方的面容都模糊起來。 “我這一走,就不知道什么時候能回來了,你要照顧好自己?!边@話說出來,倒有幾分老夫老妻的感覺。 辰羨在心底偷笑,將原有的離愁別緒沖淡了少許。 姜姮抱著晏晏,笑說:“我自然是能照顧好自己的,你也要照顧自己,一日三膳,換洗衣物都得你自己來cao心了?!?/br> 辰羨有時候覺得,自打兩人重逢,再不像過去他像寵小meimei似的寵著縱著姜姮,倒反了過來,是姜姮事無巨細地照顧他,為他打算。 他心有感慨,情不自禁,湊上前想抱一抱姜姮,卻被她反應迅速地不著痕跡偏身躲開。 辰羨心中寥落,卻不再執拗,而是低頭去看晏晏。 晏晏被裹得嚴嚴實實,正露出一張小小的臉兒,眼睛葡萄珠兒似的滴溜溜轉,冰晶般清澈透亮,正瞧著辰羨,嘻嘻哈哈傻樂。 辰羨不舍地捏了捏她的小拳頭,輕聲道:“爹爹要走了,你要快快長大,長大了照顧保護你的母親,好不好?” 晏晏依舊天真無辜地瞧他,口中咿咿呀呀。 一家人依依惜別,馬夫又催了兩回,檀月也屢屢撩起車??此?,辰羨知道該走了,低頭印在晏晏額上一吻,一步三回顧地上了馬車。 他這一走,晏晏似有所察覺,在襁褓中咧嘴哇哇哭起來。 姜姮本走出去幾步要再送一送他們,如此不得不頓足低頭專心哄晏晏,晏晏邊哭,便將小胳膊伸出指著辰羨離去的方向,眼睛里淚珠灑落,哭得撕心裂肺。 崔蘭若是陪著姜姮過來的,見狀忙上來幫著她哄孩子,好容易將孩子哄安寧,抬頭看去,那馬車已消失在官道的盡頭,前路蒼茫飄雪,再不見離人蹤影。 她輕聲對姜姮道:“你不該讓他走的,他是個好男人?!?/br> 姜姮搖頭:“可我什么也給不了他,強留住他,那太自私了?!?/br> 崔蘭若沒再追問,只輕微嘆了口氣,半攬著姜姮,道:“回去吧,天太冷了,別著涼?!?/br> ** 辰羨和檀月趕了半個月的路,歷盡艱辛,才總算在年前抵達金陵。 費了一番周折打聽,才知道事情沒有那么簡單。 榮康帝梁禎今年十五歲,尚未親征,夏天里剛過圣壽,便有朝臣提議擇選世家貴女以充后.庭,商議天子大婚事宜。 按照慣例,少年天子成婚后就該親政了。 何為親政,就是攝政王梁瀟要歸還權柄和虎符。 禍由此事而起,禮部的幾個官員和檀令儀是就舊相識,攪和在一起想插手皇后人選,在一個深夜,正閉門密探,被大理寺官差踹開門一鍋端了。 全部羈押入獄,等候處置。 由此敲山震虎,舉朝寂寂,再無人敢提天子大婚一事。 辰羨記著姜姮曾經對他說過的話,對于新政,梁瀟從未外露過明顯的憎惡,就拿檀令儀的事情來說,他入獄已有數月,若梁瀟真心想殺他,這會兒怕是只剩白骨了。 攝政王位極人臣,他一句話,天子都乖乖俯首聽令。 辰羨覺得自己從未了解過自己的兄長,而今也無從猜測他的心思,忖度再三,決心走一招險棋試探他。 他受崔蘭若那個故事的啟發,讓檀月當街攔一攔梁瀟的車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