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臣妻 第36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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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沒有,那她為什么要逃?如果有……她得多痛苦。 他不敢深想,雙手抵在地上,勉強支撐住將要傾倒的身體。 梁瀟連抽了幾鞭子才罷休,返身坐回太師椅,道:“你現在把這三個月她的情況一一說給本王聽,記住,不得有分毫遺漏。若叫本王聽出來你哪一句是胡謅,鞭子會教你做人?!?/br> 顧時安抬袖擦一把虛汗,乖乖照做。 他以為只是一般的詢問,甚至幻想到底夫妻情分在,靖穆王還是關心姜姮的,想知道她這幾個月怎么過的,有沒有受苦。 但越往下,他越覺出不對勁。 梁瀟關注的點十分細致,細致到姜姮在外面幾時起,幾時睡,會遇見什么人,說話時的表情是什么,吃什么東西,用什么東西。 他好像要把她剖解得徹徹底底,令她一絲可遮掩的地方都沒有。 這樣細致的監視,嚴密的控制,不擇手段的捉拿……顧時安只覺一股涼氣順著脊背往上竄,單是旁觀,就足以讓人憋悶到喘不過氣。 怎么會有這樣的瘋子? 偏這瘋子看上去無比正常,斂袖執鞭,低眉斜視他,“最后一個問題,你有沒有對她有過非分之想?” 顧時安稍有遲疑,梁瀟的鞭子又舉了起來。 可這一回遲遲沒落下。 顧時安心有異樣,強撐著血淋淋的身體抬眼望去,見屏風前倩影依依,姜姮站在那里,冷眸緊盯著梁瀟。 第33章 . (2更) 姜姮不再跟梁瀟說話…… 在姜姮湛涼如冰的目光中, 梁瀟覺得手上負有千鈞重,怎么也甩不下這鞭子。 顧時安被打得不輕,甚至眼前開始模糊, 金星四散,依約聽到滴滴答答血落的聲響。 但他的神志出奇得清醒,他在心底暗叫:你千萬不要開口為我求情,你不求請,我至多被打一頓。你要是求情,我恐怕就要沒命了。 姜姮好似聽見了他的心聲,站在屏風邊,隔燭光影絡遙遙看了他一會兒,一言不發地轉身走了。 雖然知道她這是摸透了梁瀟這瘋子的秉性, 是在救他,但顧時安的心中還是涌上難以言說的失落。 好歹……好歹再多看我一眼啊。 姜姮這一走,梁瀟那邊徹底沒了動靜。 顧時安壯著膽子抬頭看,見他雙手垂落于衣側,手里還捏著那金蟒鞭,看著姜姮離去的方向, 靜默。 看了約莫半柱香, 顧時安實在扛不住,暈倒在書房里。 梁瀟被他倒地的聲響引回視線, 漠然掠了他一眼, 喚進姬無劍, 讓他把顧時安帶下去治傷。 而后,他便獨自穿廊過,去了寢閣。 姜姮躺在橫榻上,十二幅雪緞織錦裙擺橫鋪在上面, 烏發下的桃花石枕鑲嵌瑪瑙,皎然霜明中暗浮朵朵花影,繡羅金縷帳半垂,閣內飄著薔薇水浸沉香的味兒,水晶珠簾流光熠耀。 是一幅精致華美的閨閣美人畫卷。 近在咫尺,盡皆掌握。 梁瀟的心情稍有緩和,坐在榻邊,凝著姜姮的臉,笑問:“怎么?我打他,你心疼了?” 姜姮合著眼,一動不動。 梁瀟把她的手捏起來放在掌間把玩,幽幽道:“剛才顧時安對我說,你曾在隆冬臘月里把手泡在涼水里給那些孩子洗衣裳,你為了讓他們多吃一口rou,自己一個月都舍不得吃一口,連脂粉錢都舍不得花。姮姮,離開我,你過得就是這樣的日子嗎?” 他虛偽透頂,雖然憐惜,亦有嘲諷。 榻上躺著的人兒卻遲遲無回音,好似不管他是憐惜還是嘲諷,她都不關心。 梁瀟胸前涌上來一股躁郁,可他本能不想在久別重逢后把兩人之間的氛圍弄糟,因而只是微微低沉了聲音:“姮姮,我在跟你說話?!?/br> 姜姮依舊沒有反應。 梁瀟的心漏跳了一下,斂袖去試她的鼻息。 好在鼻前仍有熱乎乎的氣息噴出,他長舒了口氣,緩聲道:“你不在的時候,我很想你。姮姮,母親過世了,我很難過,你能不能來安慰我一下?” 他一邊說,一邊寬解衣帶。 窗外薄明如水,又飄起了鵝毛大雪,極淺的光亮自茜紗窗紙滲進來,勾勒出交疊相依的身影。 一直到黃昏,侍女們才重新進來伺候。 依次排開的漆盤上放著銅盆、綿帕、寢衣、乳霜香膏,梁瀟披上寢衣,自被衾下摸出姜姮的手,沾了一點乳霜在她的手心手背涂抹。 “手都變粗了,不像王妃的手?!彼馍鹾玫啬钸?,哪怕姜姮不理他,依舊在說:“外面的日子終究是不好過的,如果你喜歡孩子,我們可以生自己的孩子?!?/br> 仍舊是沒有回應的。 梁瀟給姜姮涂抹完手,抬眼看了看她,美人烏發垂散,雙眸輕合,連呼吸都微弱,他嘆了口氣:“好,你好好休息,我走了?!?/br> 他去看了顧時安,郎中已來看過,道只是皮外傷,稍加修養即可,姬無劍正親自端給他湯藥,顧時安一飲而盡,正要爬回榻上,一抬頭見梁瀟來了,嚇得差點一頭栽下來。 梁瀟涼瞥了他一眼,坐在榻前藤椅上,問:“她怎么了?” 顧時安一聽他問姜姮,瞬時顧不上別的,忙道:“什么怎么了?她出事了?” 梁瀟沒耐煩地斜睨他,“她怎么不說話?” 原來就是這個嗎?顧時安暗松口氣,心道誰千辛萬苦跑出去又被抓回來心情會好,會愿意說話。 她怎么不說話?不愿意和你說唄。 但剛挨了一頓鞭子的顧時安怎么也不敢說這話,他斟酌著換了個委婉的說辭:“許是不習慣回來后的日子吧?!?/br> “胡說!”梁瀟聲音中隱含薄怒:“這樣的日子她過了七年,你說她不習慣?不習慣這個,難道習慣在那破破爛爛的保育院里當孩子王?” 顧時安無言以對,他十分同情姜姮,七年啊,和這樣的人度過整整七年的日夜,她沒瘋,真是好堅強。 若是旁人,顧時安必不會冒著生命危險去觸逆鱗,但為了姜姮,他只能冒險一試。 他盤腿坐在榻上,耐心地與梁瀟講道理:“殿下,我不知道從前王妃過得是什么日子,但是在保育院里的三個月,她真的很快樂。雖然沒有錦衣玉食,雖然要早起晚睡,照顧那么多孩子很辛苦,可我真覺得那個時候的她才是輕松幸福的。我給她工錢的時候,她一再地問我,覺得給出的工錢值不值,是不是在可憐她?!?/br> “我說不是,這是她憑本事賺的,她高興地笑起來,眼底閃爍著光?!?/br> “我想,并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喜歡被圈養的日子,至少,王妃不喜歡?!?/br> 梁瀟耐心聽完他的長篇大論,面上露出困惑之色:“可她是靖穆王妃,是我的妻,我要求她不拋頭露面,有錯嗎?” 顧時安抿了抿唇,壯起膽子,問出了自己潛藏的疑惑:“您真的只是要求她不拋頭露面嗎?” 梁瀟曈眸遽縮,目光銳利地看他,“她跟你說什么了?她向你訴苦了?” “沒有?!鳖檿r安連忙道:“在今日之前,下官并不知道王妃的身份,王妃從來不與下官提及從前的事?!?/br> 梁瀟審視了他片刻,眉間覆滿煞氣,輕哼了一聲,起身出去。 他命人把梁玉徽叫來,讓她去跟姜姮說話。她來了,姜姮倒是不會躺著閉著眼不理人,她會蜷腿坐在玉徽身邊,聽她講自金陵至襄邑一路的風光見聞,安靜柔順,半點聲都不出。 白天梁玉徽來陪她解悶,夜間梁瀟自然不會放過她,如此過了十天,兩人終于意識到問題的嚴重。 整整十日,姜姮愣是一句話都沒說過。不管梁瀟在與不在,不管梁玉徽如何挖空心思說笑解悶,姜姮只是瞧著她勾唇角,目光空洞虛晃。 最可怕的是,她吃得越來越少,梁瀟猜測,她極有可能在悄悄節食,然后慢慢把自己餓死。 梁瀟終于開始害怕。 他之前往成州派過人,要把姜氏父子和謝晉一同接到襄邑,可林芝芝剛生產,身體虛弱不適宜遠行,才就此作罷。 如今這情形,梁瀟再也想不出別的辦法,只能再一次派廂軍帶著自己的親筆信前往成州。 派出人去,梁瀟理了幾件政務,出去巡視過駐軍,重新安排了布防,放心不下姜姮,匆匆趕回來看她。 她坐在院子里的一張藤椅上。 她穿著一襲柔軟雪緞長裙,瘦得厲害,陽光落在面上,肌膚邊緣幾乎是透明的,更給人一種脆弱虛幻的感覺,好像下一刻就會和風散去。 她正看著院里那一株開得正好的紅梅,看得認真執惘,目無余色。 梁瀟已經不敢再強迫她說話了,他安靜走到她身邊,脫下大氅蓋在她的身上,握住她的手,輕聲說:“我把你的父親和兄長接來看你,還有謝夫子,他們都是最疼你的?!?/br> 姜姮眼中一片暗寂,波漪不興。 梁瀟又道:“你喜不喜歡這里?如果不喜歡,我再讓人重修一座庭院,極盡奢華,只要你喜歡?!?/br> 話說到這兒,他看見姜姮搖頭了。 她罕有的會對他的話產生反應,生怕梁瀟沒看懂似的,專門轉過頭,凝睇著他,鄭重地搖頭。 梁瀟一時弄不明白,她為什么會對建新庭院這么抵觸。 他低頭想了想,想起顧時安說的那間保育院,磚瓦房上蓋著厚厚的茅草,每到滂沱大雨時都會漏水,孩子們半月才能吃一頓rou,衣裳穿小了縫縫補補接著穿。 他像自重重陰翳中捕捉到一絲光亮,握著她的手,試探著說:“我陪你去保育院看看吧?!?/br> 說完這句話,他緊盯著姜姮的臉,終于,她的表情有了變化。 沒有笑,沒有太過夸張的五官動作,但就是感覺面容蒙上了一層光,連帶著眼底都明亮起來。 梁瀟忙抓住著微薄的希望,趁熱打鐵道:“我們去看看,如果他們缺錢,我就給他們錢。姮姮,你知道嗎?我現在很有錢,我不光有錢,我還有權,我有本事讓他們在更舒適富裕的環境里長大,讓他們的一生都順遂安康?!?/br> 姜姮歪著頭看他,終于,在梁瀟充滿渴求的目光里輕點了點頭。 梁瀟片刻都不耽擱,忙讓人備車,給姜姮穿了一層又一層的衣裳,又裹上厚厚的白狐裘,才小心翼翼把她抱上馬車。 他早就派人去那個保育院探查過,不光那里,這三個月姜姮去過的地方他都派人查過,凡是她接觸過的人,他都命慎法司嚴加審問。 其實也沒審出什么,至少在他看來,那就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茶米油鹽瑣碎生活,貧窮而無奈,他從前在吳江早就過夠了,他不明白,為什么姜姮會這么喜歡那樣的生活。 馬車一路顛簸,在巷子外停下。 通連保育院的那條巷子太窄,馬車根本進不去,只有下來步行。 梁瀟怕累著姜姮,將她打橫抱起,抱著她走。 現在梁瀟的眼中,姜姮就是一個脆弱易碎的瓷人,稍有不慎就會失去她,他不敢讓她受累。 籬笆巷陌,雞犬相鳴,一派田園風光,顧時安早等在院子前。 他看向梁瀟懷中的姜姮,她臉上敷著精細的妝容,薄粉淡勻,青黛勾畫,唇上胭脂嬌艷欲滴,毫無瑕疵的美人面。 可顧時安就是覺得,她的臉比初見時更憔悴,身上的活氣也比那時更稀薄。 他的心一顫,想多看她幾眼,問問她怎么了,卻聽梁瀟不滿地冷哼,他忙把視線收回來,乖乖地去開門,引他們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