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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權臣妻在線閱讀 - 權臣妻 第23節

權臣妻 第23節

    姜姮歪頭看著青石磚上浮雕的紋絡,說:“我現在只會這樣笑,如果笑得不好看,那你教我,該怎么笑?!?/br>
    梁瀟不說話了,捏著她的手腕半天沒有動作,直到司寢侍女端進來寢具,才將這一頁掀過。

    羅帳垂下,兩人共枕而眠,姜姮翻了個身,想不著痕跡地離梁瀟遠些,誰知他隨即黏糊糊地從身后靠了上來,摟住她,在她耳邊道:“姮姮,我們生個孩子吧?!?/br>
    這是老生常談,且是令姜姮厭惡的老生。

    她不想說話,因拿不準梁瀟的情緒,在棣棠和籮葉沒有離開之前,她不想再招惹他。

    梁瀟繼續說:“有了孩子,王爵才能后繼有人,我們就和世間所有尋常的夫妻沒什么兩樣了。稚子繞膝承歡,圓圓滿滿?!?/br>
    他想:有了孩子,也許姜姮就可以認命了吧,過去的事是他的錯,可終歸已經過去了,若是能慢慢遺忘,總能死心塌地地和他過日子吧。

    懷中良久都沒有回應,梁瀟蹭上去親姜姮,拉扯她的衣帶,輕聲說:“姮姮,你說話?!?/br>
    姜姮略微繃身,掙開他的拉扯,道:“我不想生?!?/br>
    梁瀟的手停滯在她的身側,木然僵立,聽姜姮的聲音飄蕩在寂寂夜色里,恍若嘆息,又帶著決絕。

    “我很怕,你根本不知道一個五個月大的孩子從我身體里流走是種什么感覺,很冷很疼……你永遠都不能理解,那是一條活生生的命?!?/br>
    梁瀟是不能理解。不過是個將將成形的嬰孩,就算沒得冤枉,也不過是他福薄。好,是他這個父親做得不對,是他殘忍,可已經過去七年了,還不夠么?難道要為這個錯誤獻祭一生?

    但梁瀟沒有說出口,因為他察覺到臂彎里的姜姮開始輕微顫栗,雖然安靜得沒有一絲聲響,但是他知道,她在哭。

    梁瀟環住她,探向她的臉頰,果然觸到一手淚,他喟嘆:“好,你不想生就不生。但你不能自己偷偷吃避子藥,你不通藥理,搜羅來的藥涼性大傷身,我讓太醫正經開幾副湯藥,每回事后讓侍女煎來喝?!?/br>
    他脫姜姮的寢衣,脫到一半,姜姮摁住了他的手。

    她的聲音近乎哀求:“別碰我,我現在沒有這個興致,我不想,不想……”

    梁瀟的動作停了片刻,默默地給她把寢衣拉上去,系好。

    他隔衣抱她,力道越收越緊,像要將她嵌入骨血,他將下巴擱在她肩頭,問:“姮姮,你心里在想什么?”

    姜姮似傀儡任他揉捏,心道:自然是想離開你。

    她不語,梁瀟卻低低呢喃:“我有些害怕……我怕你還是想離開我,我怕我會失去你?!?/br>
    姜姮冷漠地想,怕又如何呢?這七年里她也是怕的,她怕梁瀟的壞脾氣,怕他的暴虐狠戾,怕他折磨她羞辱她,可是怕有什么用?該來的還是會來,一點都不會少。

    如今這些溫柔關懷不過是他的愧疚,他未必真覺得自己有錯得多嚴重,更不可能一夜之間轉了性子,只不過愧疚使然,加上她在陽陵苑瘋了一場,讓他害怕了。

    姜姮恍然發覺,隨著逐漸接觸外面的人和事,她的腦子漸漸靈光起來。

    又或許,是心中有了念想,才愿意打起精神細細琢磨這些事。

    她想起兄長曾經對她說過,不管什么時候,都不能失去對這世間的熱情。兄長冒死見她遞來的箴言,她不能辜負。

    她安靜冥想的時候,梁瀟又在她耳邊絮絮念叨了許多,始終未得到回應,他不禁有些煩躁,側首輕咬姜姮的耳廓,怒道:“我在與你說話!”

    姜姮敷衍地“嗯”了一聲,卻又覺得今夜的他有幾分詭異,她問:“你怎么了?”

    梁瀟不輕不癢地折騰了她一陣,重新靠回她肩上,輕聲道:“我要殺人?!彼D了頓,補充:“殺很多人?!?/br>
    姜姮乍然想起七年前那場禍事,想起上庸臺木樁上干涸凝固的刺目血跡,想起辰羨……她的聲音有些發抖:“不要濫殺無辜?!?/br>
    梁瀟卻笑了,今夜他總揣著甸甸心事,直至此刻才真正開懷:“不無辜,我不殺他們,他們就要來殺我。入得此局,早該料到會有什么下場?!?/br>
    姜姮不再贅言,閉上眼,強迫自己入眠。

    清晨醒來時梁瀟已不在身邊。

    姬無劍動作很快,火速辦好了路引,令門房套馬車,棣棠和籮葉各自收拾行囊,生怕梁瀟反復無常,再改了主意,兩人都很利落,只帶換洗衣衫、干糧和銀錁子,其余能省則省。

    主仆三人早就通好氣,兩人出去后該做什么姜姮也吩咐好了,只是防著梁瀟多疑,棣棠還是哭了一場。

    原先是做戲,可哭著哭著卻情真起來,涕泗橫流,拉著姜姮的手抽噎:“我們都走了,姑娘怎么辦?”

    姜姮捏著帕子給她拭淚,邊拭邊笑:“我怎么辦?我有得是聰明伶俐的丫頭伺候,比你勤快,比你話少?!?/br>
    棣棠哭得更厲害:“我也不想話這么多,可我有時候看見姑娘安靜坐著,能坐一天什么話都不說,我怕極了,就聒噪著想引你多說幾句。明明從前,你是那么活潑明媚的姑娘,怎么會變成這樣?”

    話不知覺越了界,籮葉十分敏感地上來拉扯她,看了一眼候在一旁的姬無劍,忙道:“你瞎說什么?姑娘如今是靖穆王妃,身份貴重,自然該端莊沉穩?!?/br>
    棣棠手背挨了幾下掐,也意識到自己又說錯話,抽了抽鼻子,訕訕噤聲,依戀不舍地抱著姜姮磨蹭了一會兒,終于趕在太陽落山梁瀟回府前和籮葉起程前往成州。

    晚間梁瀟回來,先去暗室看了看姜墨辭。

    梁玉徽鬧了那么一通,雖說有驚無險地糊弄過去,但梁瀟心里還是含糊的。他怕姜姮知道,總覺得頭頂懸一柄劍,十分不安寧。

    暗室里擺了張檀漆壺門床,置了幾個暖爐藥罐,甚至還有幾個柔媚細心的醫女貼身照料姜墨辭。

    若是七年前,姜墨辭非得跳起來和梁瀟拼命。

    可終究不是從前,姜國公府被抄,昔日貴公子跌落云端,歷經沉浮冷暖看遍炎涼,學會了打落牙齒和血吞,知道隱忍,知道在強權面前低頭。

    他惹不起梁瀟,更不能連累姜家再經任何風雨波折,何況他的meimei還在梁瀟手里。

    姜墨辭披著淡薄的中衣坐在床上,那般酷刑是不可能不留下痕跡的,結痂留疤,臉色慘白,形銷骨立憔悴不堪。

    湯藥流水似的呈上來,苦得他直皺眉。

    梁瀟負袖背對他站著,道:“過幾日,你穿好衣裳去見一見姮姮,然后就和夫子結伴回成州吧?!?/br>
    姜墨辭端著瓷碗的手一頓,于昏暗中抬頭看他。

    “回去,安分兒點,你這條命能留到如今不容易,別不知道珍惜?!?/br>
    姜墨辭到底是武將之后,對于局勢危機有著天然的敏感,他沉默片刻,問:“是不是京城風雨將至?”

    梁瀟沒說話,兀自靜立,秀頎挺拔的身影宛如一團云翳,憧憧罩下來,墨色緞袍堆疊在腳邊,金線縷織的麒麟浮躍于祥云,在黑暗中熠熠閃爍。

    雍容矜貴,仿佛與堆滿刑具的暗室不相稱,又仿佛合該浸在黑暗里,與陰謀罪惡為伍。

    等不來他的回答,姜墨辭也不再問,他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將腿搭在床邊的腳踏上,不由得想念家中的嬌妻稚子。

    人可真是沒出息,幾天前還大義凜然甘為新政抱不平灑熱血,這會兒卻又開始貪戀塵世的溫情眷侶,不舍得死了。

    骨子里的這點怯懦真讓人極羞且無奈。

    他不禁想到了辰羨,當年風光無限富貴順遂的世子,如何舍得這錦繡紅塵而去送死?

    七年了,新政黨的骨骸都該成灰了,朝堂依然是這個鬼樣子,黨同伐異,內斗不止,百姓活在水深火熱里。

    當年死了那么多仁人志士,俊彥豪杰,值嗎?

    他正出神冥想,晃覺頭頂暗影落下,抬頭,見梁瀟站在他面前,凝著他道:“見了姮姮之后,你知道該說什么,不該說什么?!?/br>
    他半是囑咐,半是威脅,姜墨辭反倒放心了,起碼眼前這個心狠手辣到令人膽寒的梁瀟,他是在乎姮姮的。

    姜墨辭點了點頭,問:“姮姮好嗎?”

    梁瀟唇角噙起一抹柔情:“當然好,她會與我白頭到老,為我生兒育女的?!?/br>
    極繾綣溫柔的話,卻聽得姜墨辭脊背森涼,冷汗暗流。但他沒有辦法,他能做的已經全做完了,剩下的只能看姮姮自己。

    天氣漸涼,秋隨落葉而至。姜墨辭與謝晉同姜姮道過別,結伴踏上回成州的路。

    只是這一走很不尋常,并非堂堂正正回鄉,而是由梁瀟麾下的影衛暗中秘密護送走的。

    于姜姮而言,怎么走的不重要,重要的是走了。

    他們走了,棣棠和籮葉也走了,就算出了什么事,梁瀟也無人可遷怒了。

    真好。

    這些日子她異常乖順,乖乖地在寢閣里刺繡調香,按時辰去向許太夫人請安問疾,夜里枕席間也不同梁瀟別扭,曲意逢迎,婉轉承歡,他喜歡玩什么花樣她都強忍著惡心默默承受。

    梁瀟自然是滿意的,他想姜姮如今身邊無人,那個聒噪的丫頭和能給她撐腰的兄長和夫子都走了,所以她認命了,愿意和他好好過日子。

    她如菟絲花般柔弱無依,毫無生存之力,是離不開他的。

    一切恰合梁瀟心意,唯一讓他不安的,便是每天清晨,姜姮堅持要喝一碗避子湯。

    其實那根本不是避子湯,梁瀟騙她是太醫特意為她配的方子,性溫不傷身,但實際是一副上好的坐胎藥。

    清晨薄曦未散,一縷日光自九重天照進王府,映透茜紗窗紙,勾勒著坐在窗前的人。

    姜姮端著藥碗小口啜飲,梁瀟坐在太師椅上看她,兩人面上都帶著初醒迷蒙的困倦,誰也沒說話。

    梁瀟想:或許還是有怨吧,不過沒關系,只要她能再懷上他的孩子,總會慢慢認命和他繼續過下去的。

    眼下,她不就是在認命嗎?

    姜姮低首輕吹浮在藥上的熱氣,穿一襲月白襦裙,烏發半挽,嫻靜跽坐在榻上,眉眼溫婉昳麗,像一朵被精心養育而經受不住半分風吹雨打的嬌花。

    她在等藥涼的間隙不經意看向窗外,廊檐浮延,嵐山云影,都被鎖在四四方方的王府紅墻里——這些景她已經看膩了。

    紅墻外有更寥廓的天地在等著她,在召喚她。

    她將藥喝完,沖梁瀟道:“你今天下了朝要快些回來,我們說好了,要去城南桑荊瓦子看傀儡戲的?!?/br>
    她的嗓音軟糯,刻意放慢語調,無端有種撒嬌癡嗔的韻味。

    梁瀟笑了,上前揉了揉她的頭,道:“好,我記住了?!?/br>
    今日他果然回來得早,不到申時便回府來見姜姮。姜姮早打扮妥當,尋常衫裙妝髻,帶一對金鐲子,腰間配一只香囊。

    鐲子是七年前梁瀟把姜姮帶出靖穆王府時,她戴在身上的。而那香囊,則同她送給梁瀟的顏色款式相似,瞧上去是一對,鼓囊囊的,散發著馥郁香氣,想來是塞了許多香料在里面。

    梁瀟心情不錯,罕見得沒有多做盤問,攬著姜姮的腰往外走,穿過游廊,卻遇上了梁玉徽。

    這些日子許太夫人的精神頭不錯,湯藥減了大半,梁玉徽也就偷起懶,時常姍姍來遲。

    她見兩人和顏悅色地要出門,打趣了兩句,倒也識趣,不多做耽擱,讓他們快走。

    只是走到垂荔游廊的盡頭,梁玉徽覺得異樣,停下腳步回頭看去,見依偎在梁瀟身側的姜姮正回頭看她。

    隔著松柏繁樹,凌亂花影,她的眉目略有些模糊,只是綻在唇間的一抹笑格外燦爛,竟像回到了少年時,鮮衣怒馬,花團錦簇,活得自在愜意,無憂無慮。

    梁玉徽不禁有些恍惚,癡癡回望她,直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藤蔓疊翠的盡頭。

    她突然有些不安。

    第24章 .  辰景   他的悔,她的恨

    從浚儀橋大街往西, 路經紙畫時行、花果鋪席,再轉過三個樓子,經過綾錦院和法酒庫, 便就是桑荊瓦子。

    暮色將至,桑荊瓦子里的伶人便裝扮上,調試管弦鼓瑟,于熙攘人群中不時飄出幾段唱腔。

    姜姮點名要看的傀儡戲在蓮花棚里,幾頁槅扇窗,竹簾半卷,在二樓隔開幾格雅間,而一樓便是露臺勾欄,專做表演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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