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53)
話頭突然引到陳暮雪身上,他剛淺飲半口茶,不覺眉間舒展,聽罷又去看周原,待開口講話,周原又說:君山銀針就剩二兩了,專門留著等你來喝。 這話過分了,還是當著他的面。李月來緊緊攥著茶杯也不飲,只說:現在暮雪更喜歡玉綠茶。 是么,周原語氣輕飄飄的,一邊若有似無地看向陳暮雪,似是無意,又像是有心:經年習慣,朝夕可改,也是難得。 李月來本是來真心道謝,順便宣誓一下自己和陳暮雪夫夫琴瑟和鳴。周原一上來就開始幾番挑釁,實在讓人難以有好臉色。 他想懟回去,陳暮雪道:以前只喝君山銀針,以為不會再有比它好的茶,直到品嘗了玉綠,才知什么是最適合自己。 周原飲了一口自己泡的白毫銀針,對陳暮雪的話毫不在乎,轉而對小廝道:喚琴倌兒來,好茶還得有琴音相佐。 禮部侍郎是個會享受的,權宦之家,養個琴倌兒玩樂也是常事。 李月來眼巴巴兒地看一個身形細挑的白衣男子走來,抱著一把古琴,雙腿間岔開了,紗布間白白的腿若隱若現,勾人心魄。 還是禮部侍郎會享受??!李月來暗搓搓地想。 見李月來脖子都抻歪了,陳暮雪扯他一下:喝茶! 李月來轉過頭來,摸摸鼻子牛嚼牡丹一口飲盡君山銀針。 周大人想聽什么曲子?琴倌兒坐到周原身旁,放下琴側頭笑問他,滿臉溫柔神色。 琴倌兒的身姿面容姣好,看著也別眼熟。 不似一般男兒粗獷,不禁讓李月來懷疑也是個柔身兒。 來者是客,不如讓客人點吧,李公子,想聽一曲什么? 這是欺負他不懂琴音么? 我想想,李月來慢聲回道,一邊給自己續茶,掃了陳暮雪一眼,腦子里蹦出來的只有風箏誤,可那是戲曲,琴能談嗎? 他不知道。 保守起見,還是換個。 李月來想了許久也沒想出來一個,腦子里來回蹦噠的就那幾個詞。 周原默然打量著李月來,鎮水村出來的,估計也是不愛讀書的,能有什么高雅品味。 琴倌兒看了看周原,順嘴對李月來說:琴倌兒別的不會,彈琴還是能入耳的。 陳暮雪想給李月來建議一首,又不能直說,于是高舉起茶壺長長倒了一杯茶。 李月來眨眨眼,看看陳暮雪側臉,突然發現這琴倌兒神似陳暮雪! 他驚訝之余,腦子里冒出一個可怕的想法。 水杯滿了,陳暮雪見他還沒說出來,仰頭把茶喝完,又倒了一杯。 李月來腦子里想的是高山流水,吐出來卻是:廣陵散。 陳暮雪:。 周原眼中閃過驚訝,頓了會兒才抬手讓琴倌兒彈:幽州城中好些年都沒聽到過廣陵散了,不知琴倌兒愿不愿意。 彈琴是琴倌兒的手藝,哪有難得到他的,看二人眉來眼去,只怕也沒有不愿的。 但李月來看著難受,總覺得是周原和陳暮雪在深情相望,周原將自己滿腹的壞主意移到了琴倌兒身上。 果然,琴倌兒修長的手指撫上琴弦:奴愿意為公子彈奏一曲廣陵散。 說罷,琴聲起。 旋律激昂慷慨,聽得李月來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仿佛置身戰場,看見一個陷入絕境的將軍絕地反擊,畫面感太強了。 一曲罷,他沉浸在琴聲中久久不能脫離,再看這位琴倌兒時,眼底多了幾分驚色,還是有幾把刷子的,不是那種空有一副皮囊的草包。 再后來,都是周原和陳暮雪談論詩詞歌賦,十分愉快,偶有兩句詢問李月來的看法,他都是嗯啊敷衍過去。 只是最后要走時,周原突然來了句:李公子來華源書院讀書,他日高中后,可別忘了我。 李月來拱手一笑:我讀書全當給阿雪陪讀,不指望其它。 周原頗有深意道:那就好。 好什么??? 方便以后陳暮雪做官后,他們兩人在官場上打情罵俏? 李月來心里一堵,但沒表現出來,穩穩當當跟著陳暮雪離開周府。 馬車上。 李月來扯著陳暮雪問:我考不上官,周原樂什么勁兒? 陳暮雪知道他在鉆牛角尖,理了理衣服:官場上的人喜歡故作高深,別人隨意說兩句,你何必猜來猜去費心耗神。 李月來瞧了陳瓊一眼,在陳暮雪耳邊道:你以后要是同我這樣說話,我就好好收拾你。 熱乎乎的氣息掃得陳暮雪耳朵發癢,他往后躲了躲,岔開話題:你知道剛剛為什么琴倌兒說愿意為周原彈《廣陵散》么。 一首琴曲子有什么深意? 陳暮雪道:聽得時候是不是覺得有戈矛殺伐戰斗的氣氛? 確實,我雞皮疙瘩都起來了,李月來點頭贊同,肚子里沒墨水,只會用雞皮疙瘩來形容自己的震驚。 這首曲子在我朝是禁止演奏的,琴倌兒彈了要是被舉報,能掉腦袋。 為何? 廣陵散表達的是被壓迫者反抗暴君的斗爭精神,哪位君主想要自己的臣民聽。 李月來回想起琴倌兒的彈奏,突然一陣寒厲,覺得自己聽了冒天下之大不韙的東西,馬上要被殺頭了。 那怎么辦? 周原還是有這個把握的,既然能讓他彈,必不會讓別人知曉,陳暮雪掀開車簾,是中盛堂大門:下車吧,到了。 ☆、上課 顧林此時還沒下診,但正在歇息的時候,從茅廁出來,許是看了一天診,累的慌,正在揉眼睛。 他們正巧撞上。 顧大夫,李月來率先朝他招手喊道。 顧林聽到聲音,先是愣了一下,再慢悠悠看向李月來,目光依次掃過,最后落到陳瓊身上,輕聲道:你來啦。 不是意外,不是驚訝,聲音更多的是欣喜,看見陳瓊的高興滿滿從語氣里噴薄出來。 陳瓊點點頭,從陳暮雪身后走出來些:來抓點調養身體的藥。 顧林眉頭一皺,略微染上些緊張的神色:你病了? 沒有沒有,陳瓊連連擺手,解釋道:想把身體調理強壯點兒 。 顧林松了一口氣:那就好,說完又看向陳暮雪和李月來:二位公子里面請。 不了,李月來非常善解人意地拒絕道,這種時候,他們更需要的是獨處,他拉著陳暮雪往外走:陳瓊喜歡熱鬧的地方,若顧大夫看完診了,就帶他去街上逛逛,枯嶺雜貨鋪的伙計晚點兒會來醫館門口接他。 說完,不等顧林和陳瓊反應,他就已經拉著陳暮雪踏出了中盛堂大門。 陳暮雪邊走邊有些不放心道:liu陳瓊一個人會不會。 李月來笑道:你就放心吧,他要是不愿,早跟出來了,不信你現在回頭看看,他還在不在。 聞言,陳暮雪真回頭望了一眼,陳瓊早就和顧林跑沒影了。 悵然若失,他大抵還不明白,這是一種兒大不由娘的感覺。 兩人出了中盛堂,順路去了一趟枯嶺雜貨鋪,通知劉安過會兒去接陳瓊。 陳暮雪還有些不放心,在雜貨鋪磨磨蹭蹭半天沒走。 李月來道:陳瓊是大人了,總有一天要離開你,你得學會放手。 理是這么個理,但實際上做到又是一回事,聽李月來又說:走吧,晚了回書院都得天黑了。 聽罷,他還是硬著臉和李月來坐上馬車,趕往華源書府,途中李月來還下車買了本《尋商天下》。 陳暮雪好笑道:你是下決心要選白院長了? 那當然,李月來隨意翻了幾頁:好書好書! 陳暮雪笑了笑,不再打擾他難得的書興。 回到書院正趕上公廚,在蓬萊酒家吃了好的,在品品這清淡小菜難免有些難以下咽。 李月來吃了半張餅,喝了一碗白粥,等陳暮雪慢條斯理吃完一小碗南瓜才踱回寢舍。 洗漱完畢,李月來抱著枕頭非要和陳暮雪擠一張床上。 睡吧,我困了,陳暮雪豈不知道李月來想干什么 ,故意側身背對著他打哈欠。 我一點兒也不困,李月來緊緊貼著陳暮雪后背,腦子里不斷出現那個和陳暮雪相似的琴倌兒,周原到底和他家阿雪過去要好到什么地步? 陳暮雪感受到身后的李月來越貼越近,一片guntang,恨不得把自己揉到骨子里去。 他無奈地艱難轉身,額頭抵著李月來下頜,好聲好氣平息道:睡吧,明早還要早起呢。 我不!李月來湊著臉往陳暮雪脖子里藏,一邊吐氣撓他癢癢。 這一夜,李月來對著陳暮雪亂喊,阿雪中夾雜著琴倌兒。 阿雪,那人對你有意思。 陳暮雪知道,他說的是周原。 早晨,第一堂課,是林夫子授《論語》,授課間大約坐了二十幾人,大家都早早兒的等候著夫子。 林夫子年邁,聲音極慢,喜歡拖音,聽得李月來昏昏欲睡,哈欠連天,只能硬撐著眼皮盼望下課。 陳暮雪趁著林夫子轉過去坐下,拍了拍李月來:醒醒,待會兒有白院長的課。 一聽白秋橫,李月來頓時精神抖擻,翻出《論語》底下那本《尋商天下》,然后仔細閱讀起來。 李月來。 林老夫子雖瞇著眼睛,一眼就把他書皮上的《尋商天下》四個大字瞧得清清楚楚。他年紀是大,教了這么多年的書,可一點兒也不含糊。 夫子一點名,李月來簌地一下站起來,恭敬看著他:夫子。 林老夫子摸了一把胡須,問道:書里,你最欣賞哪句? 李月來對陳暮雪投來的擔憂目光置之不理,這點能難倒他? 閉目思索片刻,他淡然背誦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哈哈哈哈哈哈。 他不是認真的吧? 我覺得他在搞笑。 好了好了,別笑了,你看他的臉色。 見周圍人此等反應,李月來刷的一下臉紅了,匆忙看向旁邊的陳暮雪。 陳暮雪已然埋下頭去,好像在認真看書。 后邊突然冒出來一個聲音。 李公子,夫子問得是《論語》,不是《詩經》。 李月來回頭一眼,頓時眉頭皺得更緊了。 是望霽這廝,語氣還假惺惺的好像很真誠,其實肚子里全是壞水,指望他出丑。 哼。 李月來回過頭,朝夫子弓拱手道:學生錯了。 林老夫子長長嘆了一口氣,朝他擺擺手,懶得再管,繼續授課,畢竟書院里這種學生杜絕不了,最后能成大器的始終是少數個。 這堂課上的尷尬,李月來再也沒瞌睡了,盯著林老夫子一動不敢動,就是一句也沒進心里去。 好不容易下了林老夫子的課,李月來回頭去找望霽。 這小子,上回在月池邊看他就不爽了,正好新仇舊怨一起算。 他立到望霽面前,皮笑rou不笑道:望公子學識淵博,方才讓你見笑了。 見他直沖沖走過去,陳暮雪連忙放下書也跟過去,在他身后扯住道:月來,我們一起去趟茅房吧。 李月來望了望霽兩眼,沒動,好像這樣就能起到點兒警示的作用。 望霽回望著他,眼神坦蕩而不解。 李公子,若是剛才我有做的不對的地方,還請包容,天下之大,誰也不能萬事知曉,李公子不知道這個,必定也有知道我不知道的東西,我只是發自真心想要為你解惑一二。 雙拳打在棉花上,李月來暗自嘆氣,算了。 他沒理望霽,轉身同陳暮雪往茅廁去。 陳暮雪在路上苦口婆心地勸道:月來,在書院里,做事別沖動,得想想后果。 我知道,李月來點了點頭,直接走進茅廁。 二人方便回來,白秋橫已經進了授課室,正負手打量李陳二人。 ☆、農莊 李月來看了些《尋商天下》,對白秋橫很是敬佩,實現和他對上,于是上前想搭訕兩句。 白秋橫似是知道他要上前套近乎,撿起書本道:好了,上課。 第一間授課室內,坐了十余人,齊刷刷盯著白秋橫。 白秋橫道:今日學《大魏法》,授課之前,我有一問。 望霽拱手道:夫子請說。 誰知我朝關于商人路引的條律? 望霽道:商人在我朝,特別是都城攜帶超過兩車的貨物出行,須申領路引,此路引必須注明商人的姓名、鄉貫、去向、外出原因和體貌特征以備官兵查驗。 敢問夫子,李月來長臂舉起,他有話要問。 白秋橫盯著李月來,道:說。 我朝限制發放路引的數額,導致頒發路引的人借機敲詐勒索,加大商人獲得路引的難度和成本,該如何? 李月來一說,啟發了其他人問:不止如此,路引申領不便,一些人生出歪心思,偽造路引,偷賣給商人。 白秋橫瞇眼片刻:萬事都有兩面,你只看到了壞處,可知這條政策也能幫助統治者防備人流異常聚集,滋生事端。 而且我朝正在修改路引條例,將來貼身照必須詳細記載身長幾尺,無須、微須,方面、瓜子面,白色、黑色、紫棠色,有無麻疤,若偽造路引,將兵以逃軍論,百姓以私渡論,杖一百,并處三年徒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