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9)
李月來咬緊牙關,反問他:說什么? 好,有骨氣,張順延冷笑,吩咐堂差:上板凳。 是! 李月來側頭看堂差從布簾子后面抬出兩張板凳,一張是什么都沒有的,另一張上面插滿不堪的器具。 這種屈辱讓他身體不禁微微顫抖,突然想起來那天在寺廟的另一個細節,抬頭看張順延:大人秉公辦案,手下向來不過冤案,請給我一個自證清白的機會。 證據確鑿,你卻滿口狡辯,張順延根本不想聽李月來自證清白,朝堂差點頭。 堂差收到指示,用麻繩把李月來捆到光禿禿的板凳上,脫掉他左腳的靴子,用皮鞭綁住腿和板凳。 敬酒不吃吃罰酒,你若強硬要把我刑部的刑具都過一遭,也不著急,這張板凳伺候你完了,還有另一張等你,張順延垂眼道。 不給李月來心里準備的時間,堂差握著rou鉗,重重敲打他左腳大拇指蓋。 ??!李月來忍不住痛呼出聲,身體劇烈扭動起來。他的指甲蓋被撬起來,血淋淋被堂差扔到眼前。 大人不如拿寫好的罪狀來,小民直接簽字畫押就是!李月來嘴唇疼得發顫。 聽罷,張順延冷笑兩聲:兌濃鹽水上來,把他左腳全拔了洗洗。 是! 扒掉一個指甲蓋都已經疼的死去活來,澆鹽水的滋味李月來想都不敢想,只怕唯有昏死過去,才得以解脫。 算了。 李月來心中有一瞬軟弱,總歸要死,受一趟大罪再死太不劃算,一邊在心中默默說服自己,這時堂差端著木盆近他身,滿滿的水蕩灑出來。 他心下一駭,剛欲開口,一道清潤的聲音從屏風后傳來。 且慢,張大人。 ☆、幽州之行(十三) 張順延立即抬手,讓獄卒停手。 不一會兒,有個丫鬟從屏風后快步走出來,遞給張順延一張紙條。 張順延低頭看了看,神色微變,半晌道:好,莫說本官不給你一個申辯的機會。 李月來面色微松,對他的態度轉變有些意外,一張慘白的臉抬頭看向張順延,聽他問:細細說與本官聽,那日你在偏殿喝完茶又去了何處? 李月來腳上鐵圈被取下來,半趴在地上,身上好受了些。他啞聲道:我從偏殿下來,遇到兩個舞女裝扮的姑娘,當時我一心想參拜皇子金像,便向她們打聽具體位置。她們給我指了方位然后匆匆離開,如今想來,她們確實有怪異的地方。 張順延耐著性子說:名單上根本就沒有舞女。 可我確實遇見了,大人為何不懷疑有心之人將名單篡改?李月來的表情和聲音都很真誠。 可有看清她們的長相? 李月來快速回憶一番,微微搖頭:帶著面紗,看不清她們的臉。 張順延攥緊掌心的紙,李月來幾個來回對話都沒提供很鮮明的線索。 諾大光明寺,無對應的名單,無其他人證,僅憑他隨口一來,信服力實在。 這時,又有一張紙從屏風后傳出,張順延看罷,微微嘆氣,擺手道:今日先審到這里,把他帶下去。 是!幾個衙役將李月來就又押回不見天日的牢房。 不知白天黑夜,他攤在木板上一動不動,腦子里迅速把審問的場景過了一遍。 入光明寺查驗的名單是個虛假的擺設,不知經過多少人動手腳,沒有陳暮雪,更沒有舞女。 你當真沒有燒金像? 牢門傳來一道男聲。 李月來根本沒有聽到腳步聲靠近,快速睜眼,側頭看向牢門。 來人提著一盞燈籠,提得很低,照不清臉。 李月來沒有回答,只問: 你是誰? 你若說的是實話,便能救你的人。 我受審問時,說的全都是真話,你們卻不信,既是這樣,還要什么實話。 李月來強撐起來,瘸著腳慢慢往門口燈籠處挪動。待走近些,才發現男子頭帶紗笠,講話道:那日在光明寺,你故意接近了一位寺中貴客,還意圖套問他的話,是不是? 李月來哼笑一聲:那就推斷是我縱得火么?還是說你們要找個替罪羊,推給我最容易。 男子冷冷一笑:我如果想陷害你,不會來這里找你。 李月來目光微亮:兩個舞女分明是進了寺中貴客的房間,刑官直接對我蓋棺定論,為何不懷疑寺中貴客和舞女? 可你畫不出舞女的面貌,男子將燈籠提的離李月來更近。 黑暗中李月來眼睛不是很適應,眨了眨眼。 男子道:我來見你,是想找出真兇,你得告訴我更有用的信息。 她們有沒有可能混進來,然后縱的火? 男子搖頭:進院的人按人頭數,詳細記載,每份請帖最多進去三個人,非常嚴格,名單上沒有舞女,就是沒舞女進寺。 不可能,你們仔細核查,名單一定有問題! 就是核查過名單,刑部才去抓你。 是誰在這么短的時間內,竟把一切做得如此天衣無縫。 那就是死局了,李月來長長泄氣,坐回地上:這位恩人請回吧,在這兒也是浪費時間。 只要沒有畫押簽字,一切都有可能,希望你不要被屈打成招,男子丟下這句話,轉身離開。 * 蓬萊酒家。 陳瓊簡單收拾好行李,攙扶著陳暮雪下樓,他們要馬上趕回風荷鄉。 臨行前,陳暮雪特意喝了兩幅濃藥,高熱下去,但一日沒吃什么東西,渾身沒力氣。 他緊緊抓住陳瓊快步往下走,一步險些踏空,被陳瓊拉?。汗?,慢些! 陳暮雪站穩道:留些銀子給小二,讓他去雜貨鋪告知劉掌事,無論這里有沒有消息,明日務必送信去周府。 是,陳瓊扶著陳暮雪上馬后車,轉身又往酒樓里面跑,給了小二銀子叮囑好他陳暮雪吩咐的事。 陳瓊下馬車沒多久,另一個黑色身影快速上了馬車。 周原見陳暮雪一張病臉,不由心疼萬分。 他給陳暮雪掩緊腿上蓋的毯子:怎么就病了,上日見你還是好好的,天一日比一日冷寒,要多加照顧自己。 無事,休息兩日就好,陳暮雪微微搖頭:你來,是有什么消息么? 你準備回風荷鄉?周原問他。 陳暮雪點頭:對,回去看有沒有能在幽州幫上忙的。 先別回去,小皇子要審查那日進光明寺的名單。 聽罷,陳暮雪一驚,緊接著欣喜地問:我能面見小皇子么? 是小皇子要見你,周原望著陳暮雪,目光有些復雜。 陳暮雪有些迷惑地問周原:小皇子為什么主動要見我?你和他說了。 不是,周原知道陳暮雪要說什么,率先解釋道:暮雪,名單涉及到太多,目前我們不會找出破綻。 這個破綻找不找出來,要看有人愿不愿意。 陳暮雪的心直直下沉,聽周原繼續說:名單沒有發現問題,李月來就摘不干凈。 陳暮雪垂眼道出周原心里想說卻未嚴明的話:必須有一個人去承認帶了舞女進去,那個人就是我,對吧? 周原嘆氣道:這些年你一直用功讀書,想憑借科舉進入官場,我雖多次鼓勵你,私心卻希望你遠離這里,因為這里太復雜,有時候,我也覺得自己背離了讀書時的初心,卻又無可奈何。 我知道這兒不比做生意干凈,甚至更骯臟,陳暮雪把腿上的毯子掀起,低頭慢慢折疊:周原,你我相交一場,此番去見小皇子,我會言語謹慎,不牽扯到你。 他細致的疊好毯子,放在凳子下的柜中,理理衣袖準備下車,對周原說:快到飯點了,一起吃吧。 周原先陳暮雪一步下車,看了一眼遠遠站著的陳瓊,對陳暮雪道:不必,我在惠天府還有事忙,若查到舞女的下落,我會盡快通知你,放心。 ☆、幽州之行(十四) 陳暮雪點頭,向周原道了聲謝,決定暫時不回風荷鄉,先去見小皇子。 回到蓬萊酒樓后,他在屋內呆著想事,他還認識誰能和朝廷扯上點關系。直到中午,吃下一碗百合蓮子粥和半碗素鴨湯,服藥過后,哈欠連連,到頭昏睡半日。 第二日,陳暮雪正在用早飯,有人上門,要帶他走。 陳公子,我家公子有請。 這時候來,肯定和小皇子有關,陳暮雪放下碗筷,速速前往。 出來蓬萊酒家,他登上門口停的一輛馬車。 馬車從外面看,很樸素低調,馬車內部卻十分奢華,貼了形狀多異的玉片和金銀珠。 陳暮雪進來后,端坐在中央,并沒有心思欣賞這些。 突然,車夫的手伸了進來。 公子,這是給你的,他道。 陳暮雪接過車夫塞進來的紙,打開看了一眼,隨即撕成碎末撒出窗外。 沒多時,他被帶到一間僻靜的小院兒,宜怡園。 車夫引陳暮雪走到大門口就停住了,推開門指引他繼續往里走:繞過石階,有一間房,門口睡著一只大白貓,就是那里。 多謝,陳暮雪覆手道謝,往石階上快步走去。 走了一會兒,他在一間屋子前看到一只通體雪白的貓,雙眼異色,一只淡黃,一只淺藍。 大貓懶洋洋地蜷縮著,側頭瞄了一眼陳暮雪,很敷衍地喵了一聲。 白貓像是給屋里人報信似的,沒一會兒門就打開了。 侍女走出來,對陳暮雪行禮道:公子里面請。 陳暮雪頷首,跟著侍女進屋。 屋子大廳空空蕩蕩,臥房處有水晶簾子,后面坐著的人應當是光明寺和月來碰面的楚懷仁。 坐吧,楚懷仁道。 陳暮雪應聲坐下,侍女給他倒了茶退出屋子。 你應該知道我是誰,為什么要找你來。 陳暮雪站起身,微微朝簾子后的人彎腰:貴人是喚小的來調查前幾日光明寺縱火一案。 楚懷仁道:光明寺縱火案的疑犯堅決否認縱火之嫌,并說當日親眼看到兩個舞女進寺,陳公子也在寒山大師應邀之列,可曾見過舞女,或者...別的什么怪異之事? 小人那日去了光明寺,而且,陳暮雪突然雙膝跪地:當日見過兩名舞女,因為她們是小人帶進光明寺的。 屏風后有片刻的沉默,楚懷仁道: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應承下的是何等大罪? 陳暮雪額頭落地:貴人既然能查出小人,小的自知翻下大錯,但不敢有絲毫隱瞞。那日,兩位姑娘進寺之時作男子裝扮,她們說仰慕寒山大師已久,在幽州輾轉數月也無法弄到請帖,我見兩位姑娘苦苦哀求,一時心軟,便帶進去了。 聽到此處,楚懷仁從簾后走出,戴著斗笠,俯視觀察陳暮雪良久,才道:那為何名冊上沒有舞女的名字? 陳暮雪搖頭:這一點,小的確實不知,小的進去時,并未注意名冊上寫的東西,后來她們又以紀念為由,把函帖帶走。 楚懷仁頓了頓:你是說有人在名單上做了手腳? 小人一介草民,無權無勢,實在不知這其中回旋,陳暮雪埋首誠懇道:別的小人沒什么特別印象,只有一點,她們與小人說了會兒話,似乎有郭城口音。 楚懷仁質疑道:郭城遠在邊境,人煙稀少,我朝人少有熟悉此地,你如何聽出來的? 楚懷仁面色微沉,怎么北疆也扯進來,讓縱火案變得愈發復雜。 小人幼時讀書的夫子便是郭城人,聽多了他說郭城和北疆一帶的口音,覺得舞娘的口音很夫子的極像,但也不能確定。 郭城是魏國邊境,接壤蠻夷北疆。北疆這些年在邊境頻繁擾亂滋事,若不是去年遭遇洪澇災害,只怕今年會刀兵相見。 楚懷仁坐回桌邊,倒了一小杯熱茶慢飲:既然對郭城口音熟悉,多少也會聽到一些他們談話的內容吧? 陳暮雪道:不知城中是否有海棠館這么一個地方? 楚懷仁放下茶杯:什么意思? 陳暮雪緩緩吐了一口氣,不能急,錯一步,哪怕是一個眼神,或者是語氣,讓眼前這個縝密的小皇子察覺出來,一切就都白費。 小的聽她們說參觀完光明寺后,立即回海棠館。 幽州叫海棠館的地方不少于十家,楚懷安盯著陳暮雪:你這么說,想把禍水引到哪一家海棠館? 陳暮雪腰彎的更低:小人不敢,確實是聽到海棠館三個字,決斷都在貴人身上,貴人不信,小人死一百次自證清白也不足惜。 楚懷仁捏響五指骨節,許久,他又問陳暮雪:你認不認識一個叫李月來的人? 陳暮雪皺起眉頭,下巴微仰,從楚懷仁的角度看,似乎在思索回憶。 陳暮雪心中不免緊張,不知出于何種原因,他確定目前他們還沒弄清自己和李月來的關系,也許是因為沒時間,或者,其中有人阻撓。 不過現下走到這一步,他必須繼續隱瞞自己和李月來的關系。 陳暮雪不能停頓太久,他移了移發麻的膝蓋,低聲道:回貴人的話,小的與李月來。 突然,門外又傳來一聲貓叫,引得楚懷仁側目。 誰又來了,挑這個時候。 接著響起侍女的聲音:主子,禮部侍郎周大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