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8)
周原頓了頓,覺得很可笑:這世道誰不可憐?都指望別人施舍救助,自己不努力,他低頭望著陳暮雪眼睛:你覺得合適么? 周原憑什么幫他,官場向來相相維護,不然周原怎么會這么快就得到李月來縱火被帶走的消息。 陳暮雪抬眸掃了一眼周原,見他眼底是堅持,淡漠,瞬間垂下眼。 總是這樣,遇冷則更冷。 他們相識多年,連做朋友也無法交心,大抵是因為彼此性子太過相似。無論遇到什么事,都憑理智去處理,一方硬氣起來,另一方會表現的更硬氣。 所以他們沒抓我,是因為看到你的令牌,陳暮雪確定道,李月來是跟著他的請帖進光明寺,按照名單一一排查下來,怎么會不把他也一起帶走呢。 你和我從來都很明白權力的滋味,不然也不會那么向往它,周原看著陳暮雪,嘴角笑意有一絲嘲諷。 權力,那是比金錢更加誘人的東西,高高在上,一呼百應,能附帶更多想象不到的好處。 保他一命,行嗎?陳暮雪語氣多了一絲卑微:你一定有辦法。 官場雖冰冷,但周原一定有相互往來和幫襯的朋友。 周原聽陳暮雪這般講話,心情變得有些復雜:有人親眼看見李月來往金像殿去,這個人的份量.....重千金。 陳暮雪聽得愈發絕望,原想著找人把李月來撈出來,現在又出來一個證人。 禮部侍郎也伸不了手的地方,這個證人想要為難一個升斗小民,就像碾死一只螞蟻一樣容易。 當朝十二皇子的親弟弟當日正好在光明寺,親口指證李月來有縱火之嫌。 周原聲音輕飄飄的,卻像一道利刃在陳暮雪的心上反復切割。 楚懷仁是皇帝最小的兒子,與十二皇子楚懷安一母所生,頗受皇帝寵愛。 二人母妃早亡,寄養在楚連道母妃安貴妃處,兄弟三人自小感情深厚。 楚連道遠去金國后,楚懷仁常年在光明寺為他守金像,略解思兄之意。 陳暮雪抖了抖披風,失落地轉身,向周原告辭:多謝,我再想想其他辦法。 天色一片蕭瑟之中,陳暮雪身形孤立,爬上馬車。 周原在馬車開動前,上前攔住道:明日刑部初審,要我過去看看,若有什么,我去蓬萊酒家找你。 多謝,陳暮雪感激地看了一眼周原,放下車簾讓車夫驅馬。 蓬萊酒家。 陳暮雪在房內咳得上氣不接下氣,陳瓊喂他喝了一杯溫水,轉身焦急站到樓梯口,吼下面的小二:大夫來了沒有?! 聽見馬車聲了,應該快了,小二湊到門口張望了會兒,回道。 陳瓊瞪小二一眼,不耐煩地下樓去:請個大夫要半個時辰?若是得了急癥,還不得在你這里等死! 陳暮雪從周原那里回來后,瞇了會兒,一覺醒來,發熱和咳嗽來勢洶洶,吃了隨身帶的藥丸子,也不見好轉。 ...陳瓊,陳暮雪在屋內就聽見陳瓊在下面嚷嚷,微弱喊他幾聲,他才上樓回來。 公子,陳瓊匆匆轉身進來,又倒一杯熱茶給陳暮雪潤喉。 他心里著急的很,大夫要是入夜前沒安置好陳暮雪,今夜就難挨了。 陳暮雪喝了兩口,撇頭又是一陣悶咳。 陳瓊撫著他的背,等他緩過一陣兒后,輕聲安撫道:姑爺能說會道,人也機靈,公子不要太擔心,再說周侍郎也會看顧他。 聽到周原,陳暮雪更是頭疼,緩口氣道:再等兩日,周原那邊沒消息,咱們立馬回風荷鄉。 好。 陳暮雪攢了一長口氣,突然臉色一變,抓住陳瓊的肩膀:...盆。 陳瓊拿出盆子,陳暮雪對著嘔出來,早先喝了一碗粥睡的,現在差不多吐干凈了,吐到后面都是水。 見自家公子一張臉寡白慘淡,陳瓊心疼極了,伺候他漱完口躺回床上,又轉身出去看大夫來了沒有。 戌時,中盛堂的大夫終于上門。 陳瓊瞧他年紀輕輕,一邊走到樓梯旁給他引路,一邊問:醫館的大夫呢? 年輕大夫抬頭看了一眼陳瓊,腳步頗快地往陳暮雪屋里走,不輕不重道:在下便是中盛堂的坐堂大夫。 陳瓊耳根一熱,竟然是這般年輕的坐堂大夫,比白允南看著還臉嫩些,看著倒像是中盛堂的學徒。 醫堂晚上要出外診,不要緊的,師父大多喜歡叫徒弟上門。 小二跟在后面給陳瓊解釋:這是中盛堂高價聘的顧林大夫,顧大夫年少有為,剛過冠禮便考進了太醫院,顧大夫醫者仁心,速來愛給百姓看病,說是要精進醫術,中盛堂便在顧大夫休沐時請他坐堂。 陳瓊這才松一口氣,放下心來。 他悄然看顧林拿帕子擦干陳暮雪額上冷汗,從箱子里拿出墊子放在陳暮雪手腕下,然后開始把脈。 過了一會兒,顧林回頭問陳瓊:你家公子氣滯血瘀,最近是不是遇到什么事? 陳瓊聽不懂氣滯血瘀,一臉迷茫,聽顧林解釋道:就是心志郁結。 哦,陳瓊點點頭,有些不好意思,越過顧林去看床上的陳暮雪:是突然發生了些事,公子吃不下飯。 這便沒錯,顧林站起來,坐到桌上開始寫方子,一邊道:你家公子是情志不舒、氣機郁滯,開了方子,藥得今夜飲下去兩回,咳估摸能鎮住,但主要還是要開解,使他情緒舒暢,才能康復。 陳瓊嘆了嘆氣,開解之事除了他家姑爺,誰也安撫不了公子。 多謝林大夫,我家公子癥狀能有緩解也是好的。 顧林筆尖一頓,抬頭看了一眼陳瓊,見他面目清秀,臉圓圓的,梳著個半束發髻,若不看喉結和衣裳,很容易模糊性別。 吃藥是其次,這病容易復發,拖成慢病后,每年到了冬天都要遷延不愈。 那可不行!陳瓊見顧林說得這般嚴重,翻臉比翻書還快:你是太醫院的大夫,還搞什么心病還需心藥醫這一套,看不好我家公子,就是浪得虛名。 這咄咄逼人的語氣讓顧林只覺有些好笑,他擱下筆,把寫好的方子放到一邊,走近陳瓊道:這位小公子,我是大夫,又不是神仙,治病的事,需要病人和我配合。 陳瓊被顧林逼得后退半步,剛要懟回去,床上陳暮雪不知何時醒了,聲音虛弱喚陳瓊:陳瓊。 公子!陳瓊見陳暮雪醒來,也顧不得討人厭的大夫,巴巴兒繞過顧林,半蹲到床邊:你怎么樣? 無事,什么時辰了?陳暮雪嗓音嘶啞道。 陳瓊給陳暮雪掩了掩被子:還早呢,才戌時三刻,大夫剛剛瞧過,說不用擔心,好好養著過幾日就好了。 多謝,陳暮雪瞧了顧林一眼,轉而吩咐陳瓊:送送大夫。 公子身體康健,小染疾病,無需掛懷,顧林看床上陳暮雪溫和有禮,寬慰一句。 陳瓊起身引路,他便跟著離開屋子。 等陳瓊送完顧林,把藥方給小二去抓藥煎煮,然后才回到屋里。 陳暮雪聽到掩門聲,睜開眼問陳瓊:晚上有人找我么? ....沒有,陳瓊搖頭,知道陳暮雪想問什么,回道:周侍郎那邊一有消息我立馬跟公子說。 這時,小二在外面輕聲敲門:客官,藥已經叫人去抓了,熬好了就送來,您先前點的雪梨枇杷水已經煮好,現在要給您端進來么? 等會兒。 陳瓊應聲去開門,接了湯壺進來,看了看,對陳暮雪道:酒樓燉的雪梨枇杷水看著不錯,公子先喝點。 陳暮雪本就覺得喉嚨像是被火滾過的,難受的很,一聽雪梨枇杷水,頓生渴意。 陳瓊扶陳暮雪半坐起來,用湯匙喂他喝湯。 雪梨放了冰糖,還是遮蓋不住枇杷葉煮水的苦澀,陳暮雪嘗了一口,皺起眉頭。 他忍著把一碗枇杷水喝完,道:明早你替我去周府問問情況,若沒回音,后日晚上咱們就返程回風荷鄉去。 嗯,公子別擔心,好好養病,周侍郎與您是舊識,一定會竭力幫咱們姑爺。 陳瓊扶陳暮雪躺下去,只覺他家公子命苦,原也不是大病,還要cao心這些事。 陳暮雪是怕李月來平白遭難,成了替死鬼,就是到陰曹地府,一肚子冤屈也投不了胎。 先寫信,我說你寫,陳暮雪撐手又要坐起來,啞聲道:....先讓我娘心里有數,若她在幽州這邊有什么法子,我們也好提前準備。 陳暮雪擔心易微對李月來的事不盡心,到時萬一牽連到陳家,她一紙解婚契丟給李月來,再用些人脈,摘的干干凈凈。 其次,易微真有辦法,他在這邊接到回信,得親自走動。 心思太過,喝完藥后,他們一封信寫了半宿,不停修改斟酌,像是給官老爺遞狀書一樣。 信一寫完,陳暮雪松了氣,身上又難受起來,渾身汗如雨下,酸軟困頓,難以入眠。 最后只得抱著水杯不停喝水解手,咳破了嗓子。 ☆、幽州之行(十二) 清晨,刑部審訊堂。 自打李月來被關進牢房,獄卒只扔進來一個餅子一碗涼水。 思緒還未整理清楚,他一大早又被帶到審訊堂,交代大前天在光明寺的所作所為。 堂前坐的是刑部侍郎張順延,要不是這檔子事,李月來這種小民只怕一輩子都見不到刑部的侍郎。 火燒金像,涉及到魏金兩國禮儀邦交,自然也請了禮部侍郎。 禮部侍郎是個瀟灑的年輕男兒,李月來和他對視了幾眼,發現他總是若有若無地在觀察自己。 老實交代前日你是如何潛入光明寺,找到金像殿,火燒皇子和公主金像的,張順延坐在一扇很大的屏風前,摸了一把胡須,義正言辭對李月來喝道。 一張口就默認他犯罪,只需他來堂前交代清楚罪行就好。 李月來滿臉震驚和啞然,他跟著陳暮雪的請帖進光明寺,進寺的名單上分明寫的清清楚楚,刑部的人這都調查不清楚么? 光明寺不是小寺,金像也不是一般人的金像,李月來回話稍有不慎,就小命玩完。 面對肅穆威懾的眾人,李月來緩緩吐了一口氣:寒山大師何等人物,那日光明寺人滿為患,我跟著有請帖的人一起混進來,至于火燒光明寺,小民無辜,剛來幽州,連金像殿在何處都不知,那日小民去寺中閑逛,誤入一間寺殿,里面有個年輕住客可以給小民作證,小民非常敬重七皇子,想到金像前拜拜,卻被年輕住客告知不對外人開放,雖有遺憾,但也不敢逾矩,就在那兒喝了杯水,歇歇腳,回前殿了。 張順延在堂上翻了翻面前的本子,扔到李月來面前,哼道:名單上寫明你跟百問學館的教書先生進寺,他已經認罪,你還敢狡辯!。 他明明是跟著陳暮雪一起進光明寺,百問書館的教師先生又是從哪兒冒出來的? 張順延目光如炬盯著李月來,想從他臉上看出端倪。 張順延背后豎著一扇仙鶴屏風,傳出一聲輕咳聲,旁邊站的禮部侍郎周原聽見動靜,彎腰走到屏風后面去了。 看來屏風后坐的是哪位高官。 李月來初來皇城,哪個京官的名字都不知曉,去一趟光明寺,卻惹火燒身,真是倒霉。 小民確實不知,大人可以傳喚寺廟證人一問便知。 張順延對李月來口中的證人耳充不聞,繼續質問:有人親眼見你去金像殿,你方才卻說連金像殿的位置都不知道,簡直謊話連篇! 李月來在張順延咄咄逼人的聲勢下,依舊保持冷靜道:我向人詢問過金像殿位置,卻一直沒到地方進去,興許只讓別人有所誤會我去了金像殿,而且大人確定這位看著我進金像殿的人說的是真話么,如何斷定他沒有誣陷我? 你說的那位證人,看見你從旁人處套話,問出金像所在地,鬼鬼祟祟繞著金像殿,久久沒有離開,你還有什么好說的? 聽罷,李月來腦袋懵圈,心道完了。 原來寺中年輕住客正是舉報他的人。 許久,他冷笑兩聲:大人不用審了,小民百口莫辯,直接定罪就是。 李月來不屑的笑聲激怒張順延,他喝道:來人啊,上刑伺候! 是!堂差聲音雄厚威武回道,快速從旁邊抬出一個長長的箱子,里面擺滿各種刑具,一大部分李月來都不認識。 本官專治嘴硬,先從舒服的來,張順延向堂差招手:先上一道開胃小菜。 是! 堂差從箱子里抽出一條掛滿刺鉤的皮鞭,李月來看一眼就感覺要昏過去了。 今日認不認,都難逃一劫,他只是去光明寺喝了一杯茶,倒把一條小命喝交代了。 這還僅僅是開胃小菜。 周原這時從屏風后走出來,抱臂站在一旁凝視李月來,一副看熱鬧的姿態。 第一鞭子落到李月來后背肩胛骨上,他能感受到倒刺剜起一塊皮rou,疼的無法形容。 他無可抑制往地上趴,然后強迫自己挺直腰板。 周原頗有意思地看著李月來,刑部審訊一趟下來沒有人受得了,這還是剛剛開始,希望后面不要看見他痛哭求饒的樣子。 在場的人聽一鞭接著一鞭,沉悶rou聲很是壓抑。 李月來有些直不住了,背部弓起來,身體本能躲避疼痛。 張順延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全力找出真兇,他在找替罪羊,在場的人心里都明白,這番審問走過場,李月來無人儀仗,只有落罪等死,毫無生機。 該怎么辦? 這場審訊什么時候才是盡頭? 他想不出答案,陳家會救他么? 不確定。 現在唯一能依靠的,是陳暮雪對自己的心。 十鞭子下來,張順延揮手讓堂差停下來。 他耐著性子問:說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