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聽風有沖動往下說些什么，但最終還是都咽回去，慢慢點了點頭，說：好。

    季浮舟胡亂擦了幾下頭發，將濕毛巾搭在椅背上，不自覺地伸手碰了碰下巴，問葉聽風：去超市嗎？

    葉聽風點了點頭：好。

    見葉聽風轉身要去拿墨鏡，季浮舟抬腳勾過放在里側的行李箱，從里面翻出一個黑邊的眼鏡框遞過去。

    劉海放下一點，應該不會有什么人注意到。季浮舟提醒道，戴墨鏡看起來反而會更顯眼吧。

    葉聽風戴上眼鏡，又將還沒干透的劉海撥下來一些，對著鏡子看過去，確實有點不太像她了。

    季浮舟拿起手機，轉頭咔嚓一聲，將葉聽風的側臉拍了下來。

    葉聽風下意識轉頭，季浮舟朝她笑了笑：走吧。

    超市里人并不多。

    大雨下了一天一夜，已經沒什么人愿意冒著雨來逛超市了，只有附近一些不得不出來補充冰箱或者日常必需品的住戶，拎著籃子看看這個、看看那個，又百般糾結地將東西放下。

    大概是怕買的東西太多了，到時候帶不走。

    一眼掃過去，就連往日永遠在吆喝的促銷員都不見蹤影，工作人員也寥寥無幾。

    葉聽風主動去拿購物籃，季浮舟趕在她之前推了輛購物車。

    這個可以直接推到賓館去，回頭還回來就行了。

    賓館就在超市旁邊，說門對門是有些夸張了，不過確實是走兩步就能到，中間那么一點距離，就算被當頭潑下一盆水也算不了什么。

    周圍能優哉游哉逛超市的也大多只有離得非常近的賓館住客。

    吃薯片嗎？奧利奧呢？

    季浮舟推著購物車跟葉聽風走在貨架之間，看了眼對方的反應，將薯片放回去，拿了兩盒餅干丟進購物車。

    葉聽風好像喜歡吃甜的東西。

    所謂人不可貌相。

    季浮舟腦子里冒出一堆亂七八糟的聯想，一邊將這件事記在心里。

    要買點酸奶嗎？可惜沒有冰箱，只能買小袋的了。

    奶制品的冰柜旁邊就是冷飲水餃凍rou之類的冷凍品了，再往后就是蔬菜和水果區。

    季浮舟推著車路過貨架，沒走兩步，又退了回去。

    葉聽風也跟著她退回去看了一眼，問道：想要買什么？

    季浮舟拿起一個包裝好的菜盒子遞給葉聽風看了一眼：是這里的特產，上次還在菜譜上看到了，不過運輸成本太高了，到了也不新鮮?？上?/br>
    賓館里沒有廚房，自然也沒辦法自己做菜。

    季浮舟遺憾地將菜放了回去。

    葉聽風在旁邊說：以后還有機會再來。

    季浮舟搖了搖頭，嘆了口氣：等到秋天過來，就過了成熟期了。

    她們推著車穿過了河鮮區。

    雖然沒法買回去，不過獨自生活了那么多年，進超市買菜幾乎已經成了季浮舟的本能。

    這種魚沒有刺，吃起來比較方便，唯一的缺點就是貴，還有就是小

    葉聽風認真地聽著季浮舟科普，不時還湊過去看一眼，似乎并不是在敷衍，而是真正聽了進去。

    兩人正探頭看著水池里橫著爬的大螃蟹，沒注意前面的路。

    咚的一聲，購物車跟前面的人撞了個正著。

    對面的人顯然也在分心出神，脫口而出的不好意思重疊在一起。

    季浮舟連忙將購物車往一側偏了偏，對面的年輕男女則走了空出來的另一邊。

    謝謝。他們道了謝，與他們擦肩而過，繼續著他們之前的話題。

    季浮舟聽到他們在爭論晚上是吃魚還是蝦。

    可能是情侶，或者年輕的夫妻，男人穿著褲衩和拖鞋，女人也沒多加修飾，穿著睡裙，披了件外套就出來了，頭發一側還有忘了取下來的卷發筒。

    應該是住在附近的住戶，被暴雨困在家里沒法上班，又沒了存糧，只能來超市補貨。

    葉聽風正擰著眉頭分辨兩種盒裝帶魚的區別，一轉頭就看到季浮舟看著她發呆。

    怎么了？葉聽風下意識用手背蹭了蹭臉，以為是臉上沾了什么東西。

    沒什么。季浮舟搖了搖頭，笑了笑推著車示意繼續往前走，先往前面看看我們現在能買的東西吧。

    她們與那對情侶距離越來越遠，然后又與下一位顧客擦肩而過。

    安靜的氛圍里，大家都更專注于自己想要買的東西，沒人注意到葉聽風這個大明星的存在。

    這讓多多少少還有些緊張的兩人松了一口氣。

    她們轉到賣素食泡面的地方。

    你們這種規矩很嚴的大小姐是不是從來不吃泡面？季浮舟有些好奇地問道。

    我不太喜歡吃。葉聽風搖了搖頭。

    程觀月似乎還挺喜歡的。

    當然是會背著家里人的。

    葉聽風將關于另一個人的話咽回去，因為從小一起長大，很多事情都很難徹底避開對方。

    但她并不想在季浮舟面前提起程觀月。

    有一段時間我比較喜歡喝可樂和奶茶。葉聽風接著說道，但是喝多了容易發胖，而且對胃不太好，現在很少喝了。

    果然是喜歡甜的。

    季浮舟默默記下來。

    很好笑嗎？葉聽風轉頭看向季浮舟。

    也沒有。季浮舟只是彎著唇角，只是沒想到你們也會有這么接地氣的一面。

    雖然過去有相處過，不過即便是學生時代，跟程觀月在一起的時間都很有限。

    包括之前在C市，總在一味閃避，本能里帶著抗拒，也僅僅只是不遠不近的陌生人距離。

    她不敢說自己真的了解葉聽風。

    但現在她似乎有了那么一點興趣了。

    挺久之前我就是一個人逛超市了。季浮舟將視線轉回去，大部分時候都是拿了需要的東西就走了，不過有時候看別人一大家子一起逛超市也會覺得挺羨慕的。

    尤其是買菜的時候，今天的菜不怎么新鮮了，正好降價了，多買點就是我賺了

    聽起來是很小氣很無聊的話吧，不過這也算是逛超市的樂趣之一。

    有段時間我試圖跟周鈺分享一下日常，結果煩到她差點把我拉黑。

    當然只是口頭上的警告。

    如果季浮舟真的有那樣濃厚的傾訴欲望，周鈺永遠都會有聽她說一些無關緊要的廢話的耐心。

    但她有自己的工作，季浮舟并不想總是去打擾她。

    季浮舟無奈地笑了笑：后來就習慣了。成年人總不能還跟小孩子似的天天對著別人撒嬌。

    葉聽風對上她的眼睛，開口說道：不無聊。

    這也是生活的一部分。葉聽風接著說下去，有時候兩個人在一起，就算是做一些無意義到浪費時間的事也都是有意義的。

    姑且可以描述為一種情感上的滿足感。

    你是準備轉職當什么哲學家嗎？季浮舟調侃道，不過確實，兩個人總要好過一個人，哪天在家里猝死了，起碼還有人能試圖搶救一下。

    不會有這種事的。葉聽風不太喜歡關于死亡的話題。

    應該說不喜歡那種對死亡輕慢的態度。

    那會讓她感覺到一些不安。

    也許吧。季浮舟并未反駁，只是在微妙的沉默里走了一陣之后，冷不丁地問了出來，要試試看嗎？

    第86章 86

    試試看？

    試試什么？

    葉聽風還跟著季浮舟繼續往前走, 動作卻是機械的，她的大腦空白了一瞬。

    她覺得這話的意思應該是她想象的那個意思。

    但她又不敢確認。

    幾個月之前，季浮舟才堅決地拒絕了她, 之后幾次見面都是明顯地回避。

    甚至就連今天剛出現在季浮舟面前的時候, 她的表情也明顯是不想要葉聽風來找她。

    現在又為什么要說試試？

    是真的改變了主意, 還是只是毫無曖|昧的另一種意思？

    葉聽風摸不準。

    但她又不希望是自己猜錯了。

    于是她只能看向季浮舟, 目光里帶著一點無措。

    是因為我來找你了嗎？葉聽風試探著問道。

    也許是吧。季浮舟半靠著購物車的扶手上, 以一種不太正式的態度跟她交流, 就算是周鈺, 就算是我那些叔叔阿姨，也不會在這種情況下來找我。

    這不能說那些人就不把她放在心上, 只是表達在意的方式不一樣。

    更為內斂, 也更為理智。

    但只要季浮舟開口說一句，他們也總是愿意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只不過季浮舟通常都不會開那個口。

    如果有留給她選擇的權利, 她也絕不會支持葉聽風在這么危險的時候丟下一切, 特意跑過來找她。

    可惜沒有如果, 她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事實就是葉聽風冒著風雨趕路, 連夜來到她的面前。

    不能說沒有絲毫的觸動。

    意識到她是為了我這個事實之后, 季浮舟壓不住心底冒出來的震撼與竊喜。

    確實有人在意她到這種程度。

    并且不憚于直白地告訴她, 你很重要。

    葉聽風或許并不善于言辭, 但行動力足以彌補這部分缺陷。

    她依然還喜歡著季浮舟。

    這是原因之一。

    還有，最主要的原因也沒有那么復雜。季浮舟接著說道，在山里的時候我想到你了, 覺得有點后悔。

    如果重來一次，或許那時候我還是會拒絕你。

    但是，如果還有第二次機會的話，我想我會選擇另一個選項。

    只是在那種蒼茫驚險的環境里, 走神的時候無意識地一點想象。

    但她沒有想到，下山之后，就能看到葉聽風本人。

    巧合，緣分也可以這么說。

    不過歸根結底，都是人為制造出來的相遇，或許并非刻意去營造出偶遇的氛圍，但也確實因為她們在向彼此靠近，并且內心深處期待著這樣的相遇，才會將之稱為緣分。

    如果有一方感到疲倦或者厭煩，這樣的緣分就會徹底消失。

    季浮舟思考過這個問題，最終得出結論，如果緣分消失了，她或許會為此感覺到失落。

    當機會再度擺在面前，她也不想錯過。

    她的勇氣和沖動給過程觀月，為什么不能給葉聽風？

    所以季浮舟最后又問了一遍，要在一起試試嗎？

    確實是葉聽風理解的那個意思。

    僅僅在意識到這一點時候，她就不假思索地點了頭，說：要。

    她的眼睛亮起來。

    季浮舟那一瞬間閃過的對自己沖動的懊惱立刻就消失殆盡了。

    她看著葉聽風的眼睛，也忍不住笑起來。

    晚上她們睡在了一張床上。

    誰也沒再提打地鋪的事情，仿佛不約而同地忘記了這回事。

    反正是大床房，床鋪足夠大，兩個人同時在床鋪上翻滾都綽綽有余，當然也容得下分睡在床鋪兩個邊角的兩個人。

    她們中間隔著的距離甚至可以再躺下兩個人。

    一個人對著里側的門，一個人對著窗戶。

    窗簾沒有拉嚴，只有半面薄薄的白紗，擋不住外面透進來的光。

    夜間雨又小了一些，看不到月亮，但路邊的燈光終于可以輕松地穿透雨幕。

    燈光亮得有些晃眼了，但屋里的人誰都沒有在意。

    她們閉著眼睛睡不著覺，索性睜著眼睛盯著對方的心跳聲發呆，然后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

    也許明天雨就停了。

    但愿如此。

    只要雨小一點，交通就能恢復正常了。

    你要回A市嗎？

    也許。你呢？

    季浮舟沉默了片刻，她也在思考這個問題。

    一時沖動辭職出來旅行，并不是一場有規劃、甚至是有意義的活動，只是一種逃避和暫時放空大腦的選項。

    此刻葉聽風躺在她的身邊，但是她的問題并沒有完全解決。

    所以接下去是繼續旅行還是回去，她自己都還是一團亂麻。

    你是怎么發現自己喜歡音樂的呢？季浮舟換了一個問題，小時候的目標呢？

    就是某一天突然就意識到了。

    葉聽風頓了頓，因為她也不知道該如何更清晰地描述。

    小時候沒有什么目標，就是像其他世交家里的哥哥jiejie一樣，正常上學，畢業后可能去自家公司實習，幫哥哥jiejie的忙，在適齡的時候跟合適的人聯姻，然后這一輩子也就這樣過去了吧。

    她或許是覺察到了季浮舟身上的迷茫，難得的講了這么多的話。

    因為其他大部分人都是這么過來的，所以就覺得自己可能也應該這么做。

    但是實際上我父母從來沒有強求我一定要走什么路，我說想去考音樂學院的時候，他們有點意外，可能也并不是那么看好，但是并沒有很強烈地反對我。

    后來聊天的時候，他們有說過，如果我只是一時沖動，大學幾年的時光足夠我看清楚，反正有家里兜底，只是多走一點彎路，也沒什么要緊的。

    如果我是真的喜歡，他們當然也會支持我。

    他們可以強迫得了我一時，但未來剩下的那么多年時光，終究還是要我一個人走，他們不希望我那么痛苦。

    選擇喜歡的人也是同樣的道理。

    葉聽風想起上次回去跟父母提起時，父母還問她什么時候把喜歡的人帶回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