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5)
這話倒是事實。 藺衡派是派他去了,卻也清楚單憑他一個人根本打探不出什么重要情報。 想著攆出去顛簸一趟,能給人吃個苦受個罪長長記性就好。 你在宮里怎么樣?小舅舅瞄住他眼下的烏青,神情不由有幾分關切。 路上我順道給你留意過了,海晏河清,天下太平,你怎得還一副cao勞過度的樣子? 藺衡懶得搭理,兀自擺弄硯臺里的墨錠,沉默不言。 廉溪琢了然既不為政務那就必是為了慕裎,眼下他剛打點完過路驛站,跟隨西川國君的隊伍跋涉回來,正是人困腦乏的時候。 橫豎正經事已說完,小舅舅便起身告退,約定等養足精神,再進宮給自家大侄兒排憂解難。 廉溪琢走離去不多時,就有西川使臣先一步將禮品單子送進了承乾殿。 藺衡草草一覽,看完后腦子里唯一的念頭就是,可算是有哄小祖宗的方法了。 慕裎愛馬,尤其是那種步伐輕靈、體態優美的大宛駒。 紀懷塵依令撤調都城巡防,南憧和西川就成了表面上共同抗擊淮北的盟友。 西川因出兵反叛后被鎮壓,也想暫時對南憧表示投誠。所以這次的朝貢賀禮送的十分貴重,都是萬里挑一的汗血寶馬。 拿這個去逗慕裎開心,多少比用奇珍異玩的機會要大。 藺衡很自覺的沒有嘗試踏進池清宮大門。 腳尖一點,便輕快躍到了近五日他每逢閑暇就會來坐上片刻的墻頭。 這位置是他無意中發現的,方向正對著慕裎寢殿的楦窗。 大多數時辰慕裎都很安靜,在桌前寫字翻書、偶爾哼哼小曲兒、或是出去溜達見個人。 總之見誰都不肯見藺衡,這就讓皇帝陛下有些郁悶。 直至今日,晌午過去一半。 殘落的枯葉和玉蘭花瓣一齊被吹得四散飛揚,帶著明朗的陽光層層鋪灑在院子里,他才獲得了再次進入池清宮的通行證。 也算不得是被邀請。 準確來說,是皇帝陛下在看見慕裎扎小人........不是,扎宮燈時把手指戳得鮮血直流,著急忙慌翻院墻沖進去的。 對于這個不速之客的到來,慕裎并不覺得意外。畢竟時不時抬頭遠眺,總能在院墻上瞧見一個清晰的影子。 那影子還頂著獨一無二的玄色龍目寶珠。 疼不疼? 剪成蝴蝶形的白紗把傷口包裹得恰到好處,既透氣又不影響指節活動。 藺衡溫聲詢問,末了皺皺眉,在他鼓起來的指頭包包上撫弄。刀尖那么利,就不知道要小心點兒。 你管我呢。慕裎垂首,完美隱去眸子里的沮喪??诔鰫貉缘臅r候不見你關心,這會兒跑來獻什么殷勤。 口出惡言? 藺衡一陣恍惚。 他哪里敢對太子殿下造次,分明是字斟句酌唯恐惹人不快好罷。 藺衡回憶最近一段時日自個兒的言行舉止,最有可稱得上是惡言的............ 大概是關于納妃擴充后宮? 你放心,送你回去前,孤會找時機昭告天下。你從未侍過寢,也絕不是孤新鮮感過后被拋棄的殘花敗柳。 第39章 慕裎麻了。 這狗皇帝可還真是 貼!心!呢! 殘花敗柳?慕裎試圖從對方面龐上找到一絲揶揄。 未遂。 并沒有看過太多風月話本的藺衡很誠懇。 他印象中那些遭惡霸強行搶去,后又喜新厭舊遭到無情驅趕的姑娘們,就是這樣被世人形容的。 攻打淮北強要太子伺君,這番作為和惡霸有什么區別? 那么慕裎自然而然就對號入座可憐的嬌花兒了。 唯一讓藺衡沒有想明白的是.............. 他的本意是為太子殿下的名聲考慮,且他個人認為考慮的非常細節了。 但慕裎似乎不大滿意。 具體表現在小祖宗揮舞著鎳刀將他趕出來不說,還讓喚月和風旸在他常坐的墻頭上連夜嵌了好些碎玻璃碴。 至于藺衡冥思苦想整夜,打算在名聲二字上再進一步深刻細節的時候。 他突然發現以池清宮為圓心,延伸至十米開外,都讓人擺滿了削尖的木頭樁子。 最細的那根也比他的腰粗。 藺衡就:........................孤到底是哪里做錯了呢? 慕裎:活著。 兩日轉瞬即過,西川國君即將要進宮朝拜,從最后一日清早開始,禮部尚書董自安就在棠梨宮內檢查布置和需供。 禮部侍郎周遠因之前進言納妃被斥責過,提防藺衡揪住他的錯處遷怒處決,于是繼續稱病沒敢進宮。 藺衡記掛著慕裎又讓他給惹生氣了的事,加之沒把周遠放在心上,下令由董尚書全權調派即可。 董自安做事一向謹慎,眼下沒有副手在跟前,愈發像打了雞血一般,事事親力親為。 連帶著宮人們也不敢松懈,專注手頭上的掃灑活計。 廉溪琢在將軍府里連續歇了兩日,再進宮時面色紅潤,神清氣爽。 而藺衡略顯疲憊的神情,在一眾井井有條中就顯得有些突兀了。 千萬別告訴我,你是被侄媳婦兒折騰成這樣的。小舅舅一面翻看閑置的折子,一面促狹調笑。 三百八十聲嘆氣,可比上回多多了,嗯? 藺衡簡直無比煩悶,哪有心思搭腔,只緊盯著繪有俊馬圖的帖子出神。 廉溪琢好笑,傳宮人遞進來一疊瓜子和半壺香茶,雙腿一盤,就擺出不吝賜教的架勢了。 藺衡懶得管,自個兒埋頭琢磨半晌。 結果發覺實在是琢磨不出什么名堂,這才不情不愿的挑了幾句關鍵說給小舅舅聽。 廉大學士聽完便是一聲喟嘆:唉,當初我就說你對他很是在意罷,你偏不肯承認。也不知作甚呢,非要顧全這點破面子。 孤和你談論的重點是這個嗎?沒辦法就說沒辦法,少扯旁的。 幾歲了還玩激將法?被噎了一記,廉溪琢不氣反笑。想搞定那位太子殿下不難,不過我有個疑問,需要請你先解答一下。 藺衡頷首望過去。 廉溪琢道:你為何不覺得,慕裎生氣,是因為他心里有你呢? 這不可能。國君大人下意識接茬。 話落他自己也察覺好像是太武斷了,唇瓣幾次翕合,最終卻沒做任何解釋。 .........反正不可能,孤了解他! 廉溪琢的笑容更加燦爛,他執著茶盞輕啜,點點頭道:行,咱們換個話題。不若說一說,你對他的情意,究竟有多深?好感?喜歡?或者愛? 藺衡思忖須臾,輕聲道:都不是,他非我所愛之人。 不不不,別著急,你可以想好了再回答。 小舅舅一笑,聲線無端充斥著安撫意味。是不愛,還是不敢愛? 做皇帝的那個心下一驚。 他早知道廉溪琢眼光毒,看事情總能摒除表象探到本質。 但他切實沒想到,自己有朝一日會在這樣的境況里,被人平靜淡然的一眼看穿。 見藺衡緘默,廉溪琢莞爾道:既然你說不出口,那我替你說,如何?是后者罷,你在慕裎面前,很無措。 他仍舊那副慵懶隨意的模樣,甚至連笑容都沒有半分消退。 這是好事,藺衡。 在臣子面前你是地位尊崇的國君,權傾天下,生殺予奪,游刃有余掌控所有人的性命與尊嚴。 而只有在深愛至極的人面前你才會自卑。 因為你早已將他奉為神明。 現今敢直呼皇帝陛下名諱的人不多,除了太子殿下,就是眼前這位了。 藺衡本該氣惱的。 若換做平常,他一定會狠狠瞪上一眼,然后連名帶姓的呵斥回去。 可他沒有。 廉溪琢所言與他內心所想并無偏差,所以無從辯駁,也無從氣惱。 你不必意外,我們相識近三年,三年時間足以讓我看透你的一切。以往從你身上找不出半點軟肋,坦白說,為此我其實很擔心。 帝王之術上講,君欲端肅、不可輕發其情。性不好笑、乃臣子服。 意思是君王理應端正嚴肅,不要輕易表現出情緒變化。臣民如果不能根據表象揣度君王的好惡,就會對他產生敬畏。 藺衡一直謹行恪守。 然而有些面具帶久了就很難取下來。 時日一長旁人信了,他也信了。 堅不可摧的假象被殘忍揭開,藺衡面上浮現一種前所未有的脆弱。他是太子殿下啊。 那又如何?廉溪琢側目。你還是國君呢。 孤曾在淮北為質。 慕裎不也在南憧伺君? 話談到此,廉溪琢已經基本能肯定了,關鍵問題出在自家大侄子身上。 簡單概括就是,理解能力欠缺。 慕裎:要你讀書,你要喂豬。(微笑.jpj) 多說無益,這樣罷,我給你支個招。他心里有沒有你,一試便知咯。 如何試?藺衡正色,生怕他再搞出類似黃色小作文之類的把戲。你最好支個靠譜點的招,不然你將會是本朝第一個被梟首示眾的大學士。 陛下有精力威脅我,不如先想個主意把您這黑眼圈給祛了。省得大臣們又奏章滿天飛,勸您在龍榻上多加節制。 小舅舅輕巧堵回話頭,指尖在茶盞邊緣輕敲。 放心,這招不論成敗都與你無關,侄媳婦兒是不會遷怒你的。 說罷,他起身活動了幾下腿腳,作勢就要往外走。 藺衡疑惑道:你支的招還沒說呢? 廉大學士嗓音含笑,頭也不回懶懶道:我自有我的做法,陛下在棠梨宮敬候佳音就是了。順便,明日會見西川國君的宴席,記得拾掇的亮眼點兒。 亮眼? 穿慣玄黃朝服的皇帝陛下陷入了短暫的沉思。 他倒不是沒有其他顏色的衣衫,不過會見使臣是個正式場合。 偏淡如竹青、水藍、月牙色的太素,不足彰顯天子皇威。 濃重如雀藍、藤紫、墨綠色的又太喑雅,讓人看著沉悶無趣。 思前想后,藺衡決定逐個嘗試一番,從中挑選出色澤感官均為最佳的那套。 姜來公公近身隨侍時間長,對陛下的衣物狀況也甚是了解,便由他擔任第一品評官。 藺衡怕人礙于威懾提出的建議不夠中肯,還召來了司錦局的兩位掌事芳歲和芳華共同參與。 君臣四人,就此在長明殿展開了一系列的探討大會。 ..............主要是除開當事人外的剩下三個在探討。 芳歲:陛下龍體勻稱,若以玄色作底,繡上金絲祥云龍紋,方能彰示出天下之主的雄傲。 芳華:陛下膚色稍白,若著殷紅衣衫,上鑲嵌貓眼寶石。更襯出氣勢絕凡,叫人不敢仰視天顏。 姜來公公:到我了?那就........... 對對對,二位所言極是。 藺衡:.............. 雖然早料到結果會是這樣,但聽了幾大車拍馬屁的廢話也并非一無所獲。 至少 ..............浪費掉了半個時辰嘛。 藺衡淺淺嘆息,在一堆五顏六色衣裳中頹然揮手。算了,都下去罷。 芳歲和芳華領命告退。 剩下姜來公公握著拂塵恭謹笑道:陛下,奴識字不多,常聽人念叨什么....為悅己者容。請恕奴斗膽多言,您是國君,要挑哪樣顏色全憑心意就是,豈會有人敢置噱圣裁。 一天之內,被兩個不同身份的人以同一個理由進行勸說。 藺衡著實是有些懊惱。 姜來公公伺候過兩朝皇帝,若沒有察言觀色的玲瓏本事,哪能伴君十幾載還尚有命在。 是以藺衡那不動聲色的兩次瞄,壓根讓他盡收眼底。 芳歲和芳華說的其實都不錯,玄色大氣,殷紅瑰魅,也極適合皇帝陛下。 可藺衡中意的是那身被忽略的淺杏色,袖口用銀絲勾了桂花繡紋的長衫。 那件長衫從樣式到顏色,從顏色到繡樣,皆由普普通通四個字就能概括完全。 做做常服無傷大雅,但出席宴會難免要受言官議論。 一國之君,接待附屬國使臣竟衣著如此素凈隨便,恐怕有失大國風范。 這都不是重點。 重點是為悅己者容啊。 真的會如廉溪琢說的一般,慕裎心里有他嗎? 好罷好罷。 不是也無妨,藺衡摩挲著桂花繡紋暗想。 倘若你未心悅于我,那我就帶著對你的欽慕,心悅兩份好了。 第40章 藺衡仍舊穿著那身他中意的杏色長衫去了。 不過衣裳色澤雖淺,但衣襟和袖腕除了銀線勾勒的桂花繡樣外,還多添了以金絲墜藍雀瞳寶石的點綴。 因此整個人看上去不似往常那般孤傲冷漠,反而帶著零星的恬淡灑脫。 使得一眾見慣國君威嚴的朝臣們,私下紛紛驚詫不已。 廉溪琢站在文臣最前端,瞧見自家大侄兒的衣著先略微怔了怔。而后挑眉沖他使了個眼色,示意干的漂亮。 藺衡面上不動聲色,實則目光落到右側席位上時也是一頓。 慕裎居然真的來了。 太子殿下容貌本就出挑,被曜黑色長緞一襯,格外顯得五官奪目,清冷逸然。 望之,藺衡心里猛地像是遭什么東西給撥弄了似的。 應當不僅僅是巧合罷? 他和慕裎.........都穿了對方最喜歡的顏色。 藺衡照慣例接受朝臣們的叩拜,落座主位后剛想與人說話,便聽內侍太監道:啟稟陛下,西川國君已在棠梨宮外等候。 當著眾人的面,做皇帝的那個只好暫且放棄閑談,先辦正經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