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頁
從前養在深閨,所見所聞,不過是蘇府后院那些長輩和婢仆,距離這真正的塵世隔著十萬八千里,她再飽嘗人情冷暖,又何嘗真懂得世間艱辛? 不過是到了慈靜庵,和附近鄉民們有了近距離的接觸,她才明白“苦”是什么意思,又是什么滋味。 她自認天分不足,也未必能夠做到救苦救難的程度,可她就是想利用自己的一點點兒能量,哪怕救一個人?哪怕治好一個孩子?這也算是她人生里稱之為意義的一道光。 蘇綰道:“我還想發動鄉民們采摘藥材,若我不能診脈看病,便是幫著分撥、處理藥材也好?!?/br> 屆時讓林檎和山礬將藥材售到城里各藥鋪,也能給鄉民們多添一點兒收入。 主持師傅幾乎是毫不猶豫的道:“就按你說的辦?!?/br> 佛總說要普渡眾生,可其實這個“渡”,真的不只是讓誰逃脫苦厄,得道成佛的,而是就化在生活里的點點滴滴。 蘇綰自謙沒什么弘偉之心,可她能夠體嘗民間疾若,愿意盡綿薄之力解百姓困厄,就遠比那些只知在寺廟庵堂里吃齋念佛,一輩子打坐念經的出家人強出太多。 主持師傅面露凝重,道:“我有位師叔,法號澄心,昔年曾是杏林之家,后來入了空門,你若真想學,便和我這位師叔學吧?!?/br> 蘇綰沒想到還有這樣的便利條件,本來她想著,要不去哪兒找個郎中,她不要工錢,只做學徒行不行?她也不說學什么醫術,就只跟著學認藥材,幫著做些粗活。 既然有了澄心師祖,那可就太好了。 她問:“澄心師祖在哪兒清修?我可以去找她?!?/br> 主持師傅笑了笑,道:“那倒不必,澄心師叔年紀只比我大個十一二歲,為人極是灑脫,最喜游方,遍覽美好河山。聽說去年在中州落腳……我去封信問問,她可愿意來京城慈靜庵落腳么?” ……………… 事情特別順利,信發出去不足兩月,澄心法師便來了慈靜庵。 她的形象和蘇綰預想中的大不一樣。盡管有主持師傅所說的“灑脫”之語,真見了人,才發現難以用言語形容澄心法師性情的一二。 澄心法師也不過才四十出頭,可是皮膚緊致,容貌端正,若不是剃了發,說她是哪家閨秀也有人肯信。 她不是那種溫婉、安靜的性子,眼里雖有慈悲和圣潔,但卻不似主持師傅那樣嚴肅、古板和寂寞。 她眼里有光,有神彩,是那種心性堅定,卻始終追逐陽光和溫暖的人。 她身著洗得發舊的緇衣,腳上一雙半舊的布鞋,背后只背了一個不大的包袱,可她神態從容,唇角似乎含著一縷若隱若現的微笑,倒真的像一路欣賞著好山好水過來的。 澄心法師見到蘇綰,上下打量了一回,道:“你就是靜安?” 蘇綰規規矩矩的行禮:“靜安見過師祖?!?/br> 澄心法師笑出聲,道:“一聲‘師祖’,把我叫成老妖怪了,行了,都已經入了空門,還講什么俗世里的輩份?在菩薩跟前,你我都是她老人家的弟子,無貴無賤,無高無低,你只叫我澄心就是了?!?/br> 蘇綰喏喏,沒敢應。 澄心法師又道:“倒也真是奇怪,你分明不是佛門弟子?!?/br> 但卻心性澄靜,竟是個有大機緣的,還真是奇哉怪哉。 ???蘇綰心一下子就提了起來。 她知道出家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往往方丈或是主持會說一聲“你塵緣未滅,非我門弟子”,便能將人阻攔到寺廟門外。 她已經在慈靜庵待了這么長時間了,自認侍奉菩薩十分盡心,不管是讀書還是參禪,都很虔誠,也從未有過還俗之心,怎么還得這么個評語? 這是澄心師祖看出她俗心未泯,拿她當成了鉆進錢眼兒里的錢串子,看不上她這些低俗行徑,想把她攆走嗎? 蘇綰到底年輕,心里一慌,眼里就帶了驚疑的神色。 可她很快就自嘲著安定下來。 她確實俗之又俗的一個人,當初一意要在慈靜庵出家,為的也不過是尋方凈土,以求謀存??蛇@天地之廣,人情之厚,靠山之固,于個人來說卻是那樣的脆弱,不知什么時候,會無立錐之地,人情會變薄,靠山會倒,所以仍需自立自強。 若不能自立,凈土也難容身,可若能自立,便是重歸塵世,繼續與人勾心斗角,她也不懼。 第102章 半夜 蘇綰并沒刻意的表決心,只對澄心師太道:“佛不是說眾生平等嗎?門內門外又有什么區別?只要慈悲心是一樣的?!?/br> 澄心師太笑起來,道:“你這話極是,其實我是最煩這些分別心的。天道生萬物,眾生平等,不過是因為人有超于萬物生靈的自省意識,所以才格外抬高自己,視一切都不及自己,也才有了分別??稍谔斓婪▌t那里,哪兒有什么好壞?又哪兒有什么生死?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br> 澄心師太并沒有攆蘇綰走的意思,和蘇綰簡短交談了幾句,對她有了個大致的了解,見她果然不是那種輕浮、淺薄的小人,對她就有幾分首肯。 因直接對蘇綰道:“我聽師侄說,你想學醫?” “是,弟子微末心思,想著若能救一人,便不枉弟子跟著師傅修行一回?!?/br> 澄心師太頷首,道:“有些事,論心不論跡,有些事,則論跡不論心,你是出于慈心也好,出于功利心也罷,其實我是不在乎的,凡事皆有因果?!?/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