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映芙蕖 第44節
今夜的盛京,人人都心存美夢。 露臺上的風有些冷,片刻就吹紅了婉婉的鼻尖。 她被風吹得不小心打了個噴嚏,肩上倏忽沉了沉,是陸玨褪下自己的大氅,一并披在了她背上。 他的衣裳沾染了他身上的氣息,原本清淡冷寂的佛偈香,被體溫烘出一種特別的濃烈熱切,牢牢將婉婉籠罩其間。 婉婉鼻尖輕輕地嗅了嗅,他的氣息蒸騰出她心底滿滿地依賴與眷戀。 醞釀了片刻,婉婉吸了吸紅紅的鼻子,而后躊躇著朝他挪了挪碎步子。 她依著他身邊站定,手從衣袖底下一點點伸過去,忽然觸碰到他的手背,立刻有點退縮地收回去一點,裝作不經意。 過了會兒,又好似不經意地碰了下。 陸玨在看遠處的萬家燈火,婉婉的眼角余光在看他。 他不動聲色,她滿心忐忑。 第三次,兩個人終于沒有再“不小心”碰到了,婉婉一把握住了他。 陸玨唇角微揚,沒有抽走,也沒有動,靜待她的小手鉆啊鉆,鉆進了他指骨分明的大手里。 姑娘的手,柔若無骨。 她裝作若無其事,不說話不看他,也不敢動,靜靜藏在他掌心中。 她的親近,如此可愛。 陸玨不禁輕笑,過了會兒,他轉過身,指尖撥開婉婉的兩件大氅,穿透進溫暖的內里,攬住姑娘不足盈盈一握的細腰,一把將人摟進了懷中。 她那么嬌小,他要彎下腰才能埋首湊近她頸間,輕嗅一口少女的馨香,高挺的鼻尖輕輕從她臉頰劃過,觸感細膩極了。 陸玨呼出的氣息傾灑在婉婉雪頸,他語調慵懶又愜意,說:“好像是有點冷,替我暖暖?!?/br> 婉婉有一腔剛決堤的歡喜,正一股腦兒地涌顯出來,萬千心緒沒有任何章法可言,只全部都寫滿了表哥的名字。 她喜歡和表哥親近,非常之喜歡。 于是忙踮起腳尖,幾乎像要跳起來,拉一把厚實的大氅,竭盡全力地環抱住他的腰身,將呼嘯的冬夜冷風與雀躍的少女心事,嚴密隔絕了開來。 她方才不肯對他說,對著天燈許下的第三個愿望,其實是: 希望往后表哥每年都能陪著我,還希望……表哥他也能喜歡我。 * 亥時時分,侯府眾人歸府,婉婉便該回去了,陸玨將她送回濯纓館廊下。 她很有些依依不舍,一步走出了三回頭的磨蹭,將云茵都給看笑了。 云茵上前來取下她肩上陸玨的大氅,送回去,“姑娘教風給吹暈乎了,就感覺世子爺有什么東西落下了呢?!?/br> 然而婉婉什么也沒察覺出來,她就是單純舍不得走。 陸玨瞧她站在門里不挪步,眸中淡笑,又提步過去,到婉婉跟前低聲道:“乖乖睡覺,改日再帶你出府玩兒去?!?/br> 婉婉眼睛一亮,頓時有了期待。 但直等目送他提步出了濯纓館大門,她才想起來,剛才怎的忘了問“改日”是哪日,表哥平時那么忙,也不知還要等多久…… 等人離開開后,云茵拉婉婉進屋重新寬衣就寢,心下笑了這丫頭好久。 哪兒有姑娘跟她這樣不矜持,這才定了親,她就滿心滿意都只瞧得著世子爺一個人了,那要是日后完了婚,還不得整日黏著世子爺不肯脫身? 不過云茵笑話歸笑話,卻也什么都沒說,男女之間的相處之道,且隨她自己摸索去吧,說不得世子爺就喜歡姑娘這樣呢? 年節過后,府里消停了幾日。 唯獨程氏,忙完了老夫人壽宴、忙年節,年節過后緊接著還有陸玨與婉婉的大婚,一樁接一樁,可謂是分/身乏術。 陸進廉倒是體恤過她,打算教趙姨娘近幾個月來給她幫幫忙。 可程氏哪兒肯。 她是寧愿自己累一些,也絕對不肯將府里一丁點兒權利分給趙姨娘的,遂借口說心里看重陸玨,他的大事必須自己掌眼才放心。 陸進廉不見得瞧不出來程氏那點心思,只是話說到這兒,便沒再想插手。 不過宮宴那晚婉婉沒出席,傳到外頭去又是數種不同的猜測,一人一張嘴,有說婉婉使了手段上位后,不招侯府上下待見,所以宮宴都不帶她。 但也有說世子爺當晚提前離席全是為回府陪她,足可見偏寵頗深。 更有甚者,猜測婉婉莫非是懷了身孕,怕教人看出來影響侯府聲譽,才不便露面? 就……異常離譜。 “嚼舌根的都是些吃飽了沒事干的,看要是餓他們十天半月,還有誰有心思管別人家的事!” 馬車上,陸雯倚著軟枕,提起來就極瞧不上眼。 她這一連好幾日都心情不好,婉婉知道,聽扶穗說是那日宮宴上,太子蕭恪都沒有同她說話,卻夸獎了其他的閨秀小姐,想想確實挺教人惱火的。 “好了好了,別氣了,為了不相干的人生氣,不值得的?!?/br> 婉婉拉著陸雯的手撼了撼,兩人今日是要去城中一處閨秀們小聚之所。 前兩日清河縣主往侯府送了請帖,邀陸雯前去小聚,還破天荒地給婉婉也發了帖子。 城里的風向總是變得很快,分化的也很快,短短一個年節宮宴過后,該笑臉相迎的人,不帶耽擱地便會對婉婉笑臉相迎。 下馬車時陸雯不忘囑咐,“待會兒進去了,她們嘴里無論說得多中聽,你笑笑便是,可都切莫當真?!?/br> 婉婉點點頭,牢記下了。 可等真正進了庭院的門,瞧見那些從前對自己冷眼相待的閨秀們,忽然換了一副面孔,三三兩兩地上前來,裝作若無其事地與自己熟絡寒暄。 婉婉一時還是有些不適應。 比如曾經“不小心”將茶水灑在婉婉裙子上的齊小姐,如今言笑晏晏地送了一副瑪瑙手釧給婉婉,說瑪瑙色紅,正襯她的膚色雪白。 而以前趁陸雯不在,嘲諷過婉婉是攀附大樹而生的藤的馮小姐,如今聽聞她未出席宮宴是病了,貼心地送了一株千年老人參給她,囑咐她一定安心養病。 還有面前這位正溫和言談的方小姐,聽聲音怎的這般耳熟? 巧了,那日老夫人壽宴上,頭一個當眾開腔說婉婉“那么努力卻又上不得臺面”的,也是她。 …… 盛京的閨秀自然不止這區區十幾位,只是她們的本家多少都要仰仗靖安侯府,否則當是不會愿意如此拉下面子的。 其余想要繼續隔岸觀火,或心存不平的仍舊大有人在。 婉婉學陸雯的模樣,端著體面應付了小半天,二人回府再上馬車時,她立刻靠倒在車壁上,使勁兒揉了揉自己發酸的臉頰。 “這就累了?” 陸雯笑一笑,見怪不怪,“你往后且得要習慣呢,大大小小的宴會上,比這還假惺惺的場合多得是,大家全都心照不宣?!?/br> 回程時馬車行到一家蜜餞鋪子,婉婉嗅著蜜餞糕點的甜香來了精神,教臨月停下馬車去買一些帶回去吃。 開著車窗等時,馬車外忽然有人驚喜喚她,“婉jiejie!” 婉婉扭頭去看,是許姝禾。 許家回信婉拒親事后,兩人已有許久未見,許姝禾大抵對其中諸多周折也不了解,眼下看見婉婉還是很親熱。 可侯府的侍衛見她身后還跟著一道走出來的許承安,已經不教二人過來了。 外男自然不能靠近侯府女眷的馬車。 兄妹二人一時好似都欲言又止,但婉婉為了守禮也不便過去,正好臨月買完蜜餞出來,見此情景,遂主動代替婉婉去聽了一遭二人的話。 許姝禾只是說想婉婉了。 倒是許承安,臨月回來說:“許少爺原是想跟姑娘道歉的,說先前的事是他唐突了,對不住您,還望姑娘見諒?!?/br> 他當初看輕婉婉,是因覺得婉婉不過只是個權貴的禁/臠,可如今婚約滿城皆知,那些貶低人的猜測不攻自破。 哪怕許承安心底里仍舊認為婉婉恐怕是暗自使了手段才得以上位的,但明面上對侯府未來世子夫人的態度,也依然是大相徑庭。 陸雯聽罷輕嗤了聲,“當初把事做那么難堪,現在輕描淡寫說聲見諒就算完了,哼!你可千萬別再去理會這人?!?/br> 婉婉笑了笑,抱著蜜餞乖乖點頭,順手也給陸雯喂了一顆。 她心里地方不大,現在塞得滿滿當當全都是表哥,哪里還有功夫在意旁人。 作者有話要說: 第44章 · 府里今日有客。 先頭陸進廉為陸淇相中了弘昌伯府的世子,隱晦地透露出幾分對后輩的欣賞后,弘昌伯府也不是沒眼色。 當下自然趨之若鶩,近來便借著年后拜訪的由頭,送了拜帖上門。 而婉婉和陸雯二人,一個訂了婚約只差成婚,一個在參選名單之列,想也都不適宜在這種心照不宣的場合露面。 今兒府里是陸淇的主場,陸雯絕不可能去湊這個熱鬧。 兩個姑娘去赴小宴結束后,從歸來走西偏門,路過茴芳館時,還能聽見里頭戲臺子上傳來咿咿呀呀的唱詞。 陸雯聽著不去感慨,“也不知道弘昌伯府有沒有瞧上陸淇,她那么愛陰陽怪氣,除了咱們府上的人,恐怕沒有幾個人能受得了吧……” “雯jiejie在關心三jiejie嗎?” 婉婉目光一時稀奇,陸雯頓時擰眉否認,“誰關心她啊,我巴不得她趕緊嫁出去,往后就不用在府里看見她了?!?/br> 這話才說完,兩人走在花園里冷不防一抬眼,卻就正見陸淇滿面不樂意地,從集賢堂的方向走過來。 她怎么沒在茴芳館里見客? 陸雯凝著眉頭古怪瞧著。 陸淇這時還沒看到兩人,自顧同婢女金枝悶聲道:“爹爹和娘親怎的也不早跟我說,要知道他是這樣,我先頭就不……” 話說著蹊蹺,但后頭的陸雯和婉婉就沒聽到了。 因為陸淇一看見她們倆,頓時就止住了口。 陸淇約莫是正悶著一口不知名的氣,對著二人出聲兒就帶刺,“看什么看,偷聽別人講話還很理直氣壯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