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的夜 第58節
她站在書桌后面,伸手,摸到桌面上的一張海報,遞給周濂月,“喏?!?/br> 周濂月展開,瞥了一眼,微怔。 “你陪我去看?!彼_抽屜,從里面又摸出了兩張票。 周濂月只問:“你從哪兒知道的?” “你管我的。只要我想,怎么都能知道——海報上有嗎?” 當然有。南笳在中心位置,大標題寫著“先鋒沉浸式話劇《胭脂海潮》北城大劇院首演”,給南笳的定位是“首演助陣”。 倒挺會營銷。 周浠仰頭“看”著他,“我不管。那次你放了我鴿子,這次必須補上?!?/br> 周濂月瞥她一眼,“你就這么想見她?” “……誰想見了。三條故事線,不選笳笳的那條不就得了?!敝茕徊唤o他猶豫的機會,不由分說地將一張票塞到了他的外套口袋里,“就這么說定了啊。管你那天有什么工作,不準不去,不然我不會再理你了?!?/br> 周濂月沒作聲,將那海報折起來放回到原處。 首演那天,周濂月行程排得極其密集。 周浠生怕他放她鴿子似的,一天打了三個電話。 最后周濂月推掉了一兩個應酬,在辦公桌抽屜里拿上那門票,趕在開演之前到了趕到了北城大劇院。 他跟周浠約好了在停車場碰頭,料想人已經到了,打了個電話過去,問她人在哪兒。 周浠:“哦,我沒來。 周濂月:“……” 周浠笑嘻嘻說:“只許你放我鴿子,不許我放你鴿子嗎?你既然去都去了,就進去看看唄——可千萬別選笳笳那條線哦?!?/br> 周濂月平聲說:“無聊?!?/br> 周浠:“嘁?!?/br> 便掛斷了電話。 天將要完全黑了,只剩幾縷灰紫色的霞光。 周濂月披上外套,下了車,背靠著車門,點了支煙。 直到一支抽完,他將煙滅了,伸手,摸了摸口袋,票還在里面。 頓了頓,大步朝著檢票處走去。 —— 南笳排練了一周,雖說大部分臺詞都還有印象,但很久沒演了,又是這樣的大劇場,依然難免有些緊張。 她在自己微博上轉了首演的宣傳信息,沒多久,票就賣光了。 想到今天來看的怕有一大半是自己的粉絲,南笳就更緊張。 《胭脂海潮》講述了三位都市女性的愛情與生存故事,果女、繭女和海女,既是獨立的三個人,亦是一個女人人生的三個不同階段。 南笳飾演繭女,一個在愛里處處碰壁,既封閉自己,又渴望真正被愛的女人。 她上場前習慣獨自一個人,避免與任何人交談。 后臺休息室里太吵鬧,她自己去洗手間里抽了支煙,直到臨近開演,方回到休息室。 三位主演于舞臺中央同時亮相,而后走向各自的房間,觀眾可任選其一,進入開放式的房間,也可在中途隨時離開,去往另外的房間。 繭女的故事開始,是躺在房間角落的浴缸里。 南笳閉著眼睛,屏住呼吸,憋氣。 直到完全憋不住,她睜開眼,大口呼吸,似從水底浮上來。 她跨出浴缸,朝餐桌走去。 那所有圍在浴缸邊的觀眾,也一塊兒隨她移動。 她坐在餐桌邊,垂著頭,不再動了,像一尊完全靜默的雕塑。 漸漸地,有觀眾失去耐心,離開去了別的房間。 五分鐘過去,南笳抬頭。 她愣了一下—— 側前方站著周濂月。 他穿著黑色的長款薄風衣,一手抄兜,昏暗的燈光里,輪廓黯淡,卻存在感十足。 剛出浴缸的時候,她沒有特別注意,周濂月是那時候就在了嗎,還是剛剛進來的? 職業素養使南笳沒有多想,立即回到了角色里。 她伸出手,按照設計的互動環節推進,“誰有火嗎?” 有人預備行動,周濂月卻搶先了一步。 他摸自己口袋,才想起安檢的時候明火都已收繳,便頓了一下。 南笳低頭,“你要給我打火機嗎?我的煙已經打濕了,點不燃。我需要火,你有火嗎?我想穿過黑暗,去找我的朋友。聽說城市大面積停電,路上已經沒有燈了?!?/br> 她站起來,朝他伸出手,“你能陪我一起去嗎?” 周濂月說不上是什么感覺。 她遞上來的手是冰涼的,帶一點點薄汗,有種水底藻荇的濕滑感。她穿一件純黑色的連衣裙,將她從頭罩到了腳,一頭長發披散,額前也蓋著長長的劉海,整個人蒼白如一縷幽魂。 她牽著他走出了門,在昏暗的路上游蕩。 遇到了許多男人,和他們發生關系,又和他們分手;遇到了果女和海女,與她們短暫交際,又各自分別。 故事發生時,她松開他的手。 在前往下一段故事的路上,她再度牽住他。 最后,三位女主在廣場中央的一盞熄滅的路燈下相遇,三人背對背而坐,各朝向一個地方。 南笳抬頭,看向的是周濂月站立的位置。 周濂月知道,這必然是戲劇設計的一部分。 然而,當劇場所有的燈光只落在廣場中央,其余人都如灰塵一樣隱匿了,他仍覺得,這世界只剩下她和他,她的話都是對他說的——沒有給她想要的火,卻陪她走了一路的人。 她開口:“我需要火,你有火嗎?我想穿過黑暗,去找我的朋友。聽說城市大面積停電,路上已經沒有燈了。這是我找到的最后一盞燈,可它也是暗的。你試過在三點三十七分的時候醒來嗎?你坐在空曠的房間里,你想把魚缸里的金魚塞進喉嚨,你想生吞所有的玻璃彈珠,你拿手觸碰發燙的電燈泡,你把自己沉在浴缸想象那是海。你用完了他送給你的口紅,你讀他給你寫的信,你撥打空號的電話號碼……他不會回來了。他不會回來了。你知道,愛是痛覺?!?/br> 后續是另外一位女主的獨白,周濂月已沒再聽進去。 當所有的聲息都消失時,所有的燈光也滅了。 寂靜又黑暗。 沒有人出聲,也無人走動。 大家好像都被困在了徹底的黑暗里,變成塵埃而漸漸消失。 周濂月伸手,從口袋里拿出手機。 低頭看了一眼,按亮了自帶的手電功能。 他沒將手機舉起來,但這作為唯一的光源,立即吸引了全場了目光。 有人發出輕輕的“哇”的一聲。 片刻,其他的觀眾紛紛效仿。 一顆、兩顆、三顆…… 無數的手電,將空曠的廣場點亮了。 這完全不在設計之中,南笳和陳田田以及另一名主演都愣了一下。 彼此對視一眼,她們三人站起來。 陳田田指向出口的方向,臨場發揮:“那邊就是去遠方的路,請你們帶著火過去吧,我們會跟上來?!?/br> 南笳看見所有人都往外走,唯獨周濂月站在原地沒有動,有人經過他時,將他的胳膊撞了一下。 他徑直地看著她,目光如月光一樣清冷而幽寂。 南笳不知道,此刻站在他面前的,是繭女,還是她自己。 那目光逼得她也不得不夢囈般地說道:“請你去遠方等我,我們在有火的地方相見?!?/br> 周濂月收了手機,收回目光,轉身,朝著出口處走去了。 南笳抓住了陳田田的手,深一腳淺一腳地走向后臺。 穿過走廊,回到了休息室。 所有演員都在感嘆—— “演這么多場了,第一回 有人開手電?!?/br> “絕了,最后那一下簡直是行為藝術?!?/br> “不愧是田田,臨場發揮那一句也沒出戲?!?/br> 南笳坐在角落的沙發上,陳田田抱著她嚎啕大哭,她是編劇也是主演,陪著這話劇一場一場過來,最后點亮手電的這一下,對她的沖擊不可謂不大。 原故事結尾就是個極度低沉的開放式結局,三個女人依然輾轉一圈之后,依然要不停地掙扎求生、求愛。 但有人回應你,別怕,真的有火。 南笳安撫了陳田田好久,她才冷靜下來,抽紙巾擤鼻涕,“我說,周總不是你找來的托兒吧?” 南笳:“……” 換掉戲服,摘掉假發,南笳去洗手間洗了把臉。 大家要去慶祝首演成功,一群人浩浩蕩蕩地自后門離開了劇場。 有觀眾在門口蹲點要簽名和合影,大家一一滿足了。 群里有人發了吃夜宵的地址,離得不遠,大家準備步行過去。 南笳拐個彎,剛準備走,看見斜對面路邊停了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