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嗯,幸福。他喝光碗里的湯,又送出空碗,再來。 又一碗下了肚,表情是越吃越高興,眼睛卻越吃越紅,最后居然掉了眼淚在碗里。 桃夭不想問,也沒打算安慰一個吃飯吃哭了的老人,只自言自語般道:該哭時不哭,不該哭時卻哭,可真奇怪呢。 老曲聽了,揉揉眼睛沒吱聲,直到連吃了四碗之后才擦擦嘴,說:哭也是很花力氣的,越難過越要攢著力氣,不然更做不了事了。他看著紅彤彤的炭火,笑:可是啊,所有攢下來的眼淚從沒消失過,它們像冰塊一樣哽在我身體里,心頭一熱的時候,它們便也跟著化一化。我這番話,你這樣的小姑娘怕是不會明白的。 桃夭夾了一塊rou大嚼:我跟你可不一樣,我想哭便哭,想笑就笑,連悲喜都不能由著自己,如此人生未免太掃興。 你當然不會跟我一樣。他笑道,你比我晚生了好幾十年呢。 桃夭瞪他一眼:縱是與你同時生,我也不會跟你一樣。 嗯,也是??茨阈⌒∧昙o卻自有一番氣勢,這點跟你舅舅倒很像。他贊同地點點頭,不像我最好,否則一生平庸,雖于亂世中掙扎而過,行將就木之時一事無成。 千金散盡還復來你爹怕是真要失望了。桃夭把鍋里最后一點湯舀給自己,喝完,滿意地打了個飽嗝,行了,飯吃了,我舅舅的遺愿也算達成了。我得走了。 他的臉因為飽餐與溫暖泛出健康的紅色,見桃夭說走就要走,忙叫住她,并伸出手去,不知從哪里摸出來的一小塊碎銀子躺在手心里:說來慚愧,二十年前我沒有什么好東西相贈,二十年后也沒有,你不嫌寒酸就收下吧。多謝你費心請我吃了一頓好飯。 聞言,桃夭轉過身,毫不猶豫從他手里抓走銀子:唉,跳蚤再小也是rou啊,總比那不值錢的銅鎖好。 爽快。他笑,這小丫頭嘴里沒一句好話,卻很不討人嫌,多謝姑娘不嫌棄我這無用的老頭子。 若世上無你,你家大門的銅鎖無人修理,沒有人教翠兒識字,小傷兵也無人埋葬,至于掉到水里的小崽子,今年說不定都結婚生子了。桃夭背對著他,掂了掂手里的銀子,沒記錯的話,千金散盡還復來的前一句好像是天生我材必有用? 老曲一下子愣住。 我猜你在黃泉路上遇到你爹的話,他未必會揍你。桃夭收起銀子,揮揮手,后會無期。 你都知道?他突然喊出來,但旋即又釋然,一定是你舅舅講的,難為他都記得。 舅舅呸!這幾天是怎么了,不是被借去當老婆就是當侄女,白白讓那些妖怪占了便宜! 桃夭不做回應,兩步跳出草廬,不禁倒抽了一口涼氣,外頭果然還是冬天啊。 第三十四章 尾 傍晚時的小朱記,生意比早上好了許多。 桃夭坐在靠外頭的地方,不慌不忙地吃面。 頭天來他家買走一罐湯汁是絕對正確的,有這鍋濃湯打底,哪怕煮個野菜都是美味。這么好吃的地方,怎么也要在回帝都前再光顧一回。 忙著給客人們上菜的小朱老板,一張圓臉比平日里更紅潤,方才有個媒婆樣的人來找他,不知跟他嘰嘰喳喳說了些什么,他就紅了臉一副不好意思的樣子,媒婆臨走時他還送了一塊排骨給她。 姑娘是要回去了?他瞧著桃夭的面碗快見底,忙過來給她添了一勺熱湯,天寒,再喝點。 該回去了,平白被些閑事耽擱了。桃夭喝一口湯,依然豎大拇指,好喝!不枉我大老遠找你買湯。 姑娘若住在洛陽就好了,來我這兒也方便。今天的面不收錢,當是為你餞行了。他認真道,又朝放調料的地方努努嘴,你給的法子果然不錯,換了鹽罐后一粒鹽巴都沒少過。 桃夭忍住笑:那這碗面你是該請客的。 不夠你再說,今天管飽。他笑著指了指熱氣騰騰的灶臺,我先忙去了。 剛剛那婆子是來給你說媒的?桃夭好奇問了一句,我看你的臉紅得跟猴子屁股一樣。 噓!他頓時窘迫起來,十分害羞地搓著手,還沒定的事不好說,不好說。 桃夭撲哧一下笑出來:這有什么好害臊的,你看你那沒出息的樣子。 怕自己不夠好,配不上人家姑娘。他憨笑,聽說她倒是愿意的啊,不說了水開了! 桃夭搖頭一笑,低頭哧溜哧溜地把最后一根面條吸進嘴里。 這時,外頭一陣喧鬧,不知哪里的大戶人家路過,轎輦車馬浩浩蕩蕩,連跟隨的家丁侍從都衣帽光鮮,隊伍揚起的塵土里,多是艷羨敬畏的目光。 短暫的熱鬧過去后,街頭又恢復了老樣子,行路散步的,高聲叫賣的,討價還價的,填滿市井日常的始終還是尋常男女。 這人世,有珠冠錦衣,更有柴米油鹽,無論光彩平庸,這天地四季,過往未來,總該是人人有份的。 城門前,桃夭突然停下,頭也不回道:你還要跟著我多久?不是說了不用送我嗎! 一直飄在她身邊的咸鼠停在她身后:跟著老曲那么久,詩書禮儀我也是自小學起的。你救了我性命,無論如何都要送一送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