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咸鼠咂咂嘴:好吧好吧,就當你是熬湯。我不壞你規矩就是了。它飄回桃夭身邊,仔細看她的臉:你熬湯的樣子,倒是一點都不兇神惡煞。 你用盡全力化成冼公子的樣子,倒是一點都不英俊。桃夭突然抬頭,眼里盡是譏笑,只有一半像人? 咸鼠身子一晃,差點跌進鍋里:你發現啦? 冼公子?咸公子吧。桃夭撇撇嘴,如今天下可算太平,此地依然人跡罕至,由此可見二十年前他哪來的狗屎運被路人敲了廟門救下一條命,活過來后不往那繁華之地去,反而鬼迷心竅往這廢園而來,不是你干的還能有誰。你雖無用,大小還是個妖怪,努努力還是能蠱惑人類的。 蠱惑好難聽。咸鼠不服氣,我能化成半個人類已是耗了大力氣,還得把枯枝落葉石頭化成鍋碗食物,不過是想著年初一跟他吃頓飯道個新春大吉而已,哪里算是蠱惑了。它轉身看著睡得正酣的老曲,放緩了聲音,他的六十年也是我的六十年哪,我從他呱呱落地到風燭殘年,見他哭,見他笑,見他無數相逢別離,喜樂坎坷,他是個一生都沒有光芒的人,鮮衣怒馬高官厚祿連個影兒都沒沾上,費了無數力氣也僅僅只是活下來而已,世間與他相似之人頗多,我見慣了,心頭也無甚波瀾,只是回想他這一生,又覺得哪里不妥當,有人一起吃年飯道恭喜算什么呢,遍地可見嘛,可他偏就沒有。他若討人嫌也就罷了,可又不是嘛。所以你看看,人類的際遇好奇怪。 桃夭笑笑,又喝一口湯,說:你不服? 也不是不服,就覺得不對。它認真道。 這樣不更好,他過得事事順心了,你不更要餓肚子了。桃夭往湯里加進各種蔬菜rou類,深吸了一口氣,餓肚子可不好受。 它突然得意起來:早些年我也這么想,可后來我覺得不劃算了,一個人老傷心難過淚如雨下,很容易死得早啊。你看啊,我雖常餓肚子,但活得久啊,這是不是還得歸功于老曲?我陪他吃了那頓飯,他高興了好多年。 再高興不也還是混成這副模樣。桃夭朝老曲努努嘴,他是不是又去做賠本生意了? 它嘆氣:時運不濟。但總比早年間好多了,不打仗多好啊。老實說他也沒有你看到的那么糟糕,其實也存了些錢,置一間小房子足夠了,只是一個人漂泊慣了,便不再熱衷定下來了,這次故地重游,一來是給明鏡寺捐香火報答當年救命之恩,二來 冼公子是來不了了吧。桃夭果斷接過話來,瞟它一眼,以你的本事,二十年前那頓飯已經耗盡力氣,不可能再化成人形了,一半都不行了吧。 它垂頭喪氣,默認。 那你麻煩了。桃夭幸災樂禍,你家這個雖看起來好脾氣的樣子,實際上比牛還倔,等不到冼公子他可能就要把自己埋在這兒了。 它抬頭,苦惱地說:我以為他等不到就會走的。 走了也會再回來的。桃夭嗅著鍋里的香氣,人總是會特別懷念生命里遇到的好東西。尤其是這個人一輩子就沒遇到過多少好東西。她頓了頓,又道,你那頓飯可能是他一生中為數不多的好東西。 它愣了愣。 第三十三章 咸鼠(6) 老曲披著被子,半瞇著雙眼把桃夭上上下下仔細打量:你是冼公子的侄女? 不像?桃夭瞪大眼睛,不對啊,你都沒見過我我舅舅。 見過一半,但也覺得那肯定是個聰慧雅致清風拂面,又帶著一絲桀驁不馴的冷氣的人。老曲回憶的眼神在桃夭臉上戛然而止,你一定像你父親吧? 桃夭垮下臉:你意思是我長得不如我舅舅清風拂面? 老曲笑道:不一樣的。你像從年畫里走出來的姑娘,喜慶得很。 切!不用你夸贊。今日我是來替我舅舅赴約的。她一翻白眼,拿出一把已見銹漬的銅鎖,塞到他手里,這是他臨終前給我的,說二十年前與一故人有一飯之約,他來不成了,讓我一定要來,還非要提前到,不守到年初一不準離開。 老曲的笑容凝固了片刻,緩緩道:已經去世了啊 我那舅舅從小就體弱多病,大夫斷言他活不過三十,估計是他能吃,活到前年才沒了的。桃夭編謊話編得一本正經,朝鐵鍋努努嘴,他老人家特別囑咐我若在此地遇到一個像要飯的但又不是要飯的姓曲的老頭子,一定要請他吃一頓好飯。 他果然是守信之人。老曲摩挲著那把銅鎖,沉默片刻后,忽然興致勃勃地挪到鐵鍋前,望著在湯汁里翻滾的食材,笑道,沒錯了,當年就是這么一大鍋五花八門的東西,我跟你舅舅吃光了幾大鍋! 那就接著吃唄。桃夭取過碗來,給他舀了滿滿一碗,不好吃你也不能怪我,我又不是我舅舅。 他伸手接過,稍微吹了吹,小心吃了一口,細嚼慢咽的。 如何? 好吃。他吃一口,笑一下,老臉上每道褶子里都填滿了久違的歡欣,仿佛手里捧的是金山銀山。 桃夭頓時得意起來:天寒地凍,能吃到我煮的八寶什錦熱湯鍋該是何等幸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