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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沉沉睡去,見到的竟是八十年前的沈家大院,屋檐水滴清澈砸落青苔石板,院落寬敞雅致清幽。 一個他至死不忘的身影,站在那兒,迫使他激動出聲。 “靜篤?!?/br> 沈聆轉過身,臉色蒼白,沒了笑容。 眼神麻木,好像不是在看他這個摯友,而是在看一個仇人。 “靜篤,你怎么了?”寧明志感覺到自己出了聲。 可他面前的沈聆,冷漠的張開蒼白如紙的唇,一張一合—— “……” 寧明志在夢中生生驚醒,他盯著空蕩的天花板,見到鏤空窗沿映照的紅楓枝葉黑影。 靜篤說的什么? 他為什么聽不見? 他只記得他的摯友唇齒張合,臉色蒼白,仿佛有話一定要對他說! 寧明志睡不著了,他徹底睡不著了。 他眼睛鼓起,直愣愣的盯著天花板,胡思亂想。 他想到鐘應站在監控之下,念誦著風蕭蕭兮易水寒。 他想起鐘應凌空擊筑,無聲演奏,告訴他這琴早就不叫猗蘭。 從鐘應來到載寧宅院,那個像極了年輕時候沈聆的年輕人,對他聲聲是恨,句句是仇,恨不得親手殺了他! “致心!致心!”虛弱的聲音在夜色之中回蕩。 寧明志抬起枯槁手掌,扶著疊席邊沿,翻身就要起來。 致心從睡夢中被他喚醒,緊張慌亂的奔過來跪著。 “師父……” 寧明志狠狠抓住他的手臂,丑陋滄桑的臉色發白。 “把監控給我?!?/br> 致心急忙點頭,又聽到老人喃喃叨念,“不是鐘應的監控,是寧學文的。那一年、那一年……也許是96年,也許是02年,你看看,你看看……” 他的嘴唇干枯顫抖,焦急得額頭泛出細汗,雙目無神道: “他說過靜篤的遺言,他是怎么說的?” 凌晨三點,寧明志的和室點亮了刺眼燈光,人來人往。 致心領著眾多門徒,不斷的搬來監控錄像帶、光盤,分散在四五臺電腦、錄像機前,從1996年開始,一份一份的替寧明志去找二十多年的記錄。 他們聲音不敢開得太大,豎起耳朵去聽錄像里熟悉的寧學文靦腆的話語。 三四十歲的中年人的影像,不斷穿梭在不同時空的屏幕上,無論載寧大師如何唾罵斥責,他總是帶著溫順平和的笑意。 寧明志坐在輪椅上,緊緊盯著徒弟們翻找。 他記性一貫很好。 他記得寧學文說,沈聆留下的遺言是期望再見十三弦筑一面。 他很高興,認為這是沈聆想要見他的意思,便給了寧學文許許多多書信的影印件。 連他當做寶貝一樣收藏,他和沈聆玩鬧時親筆題寫的飛花令,都一并掃描復印給了他的好侄孫。 可是現在,他不確定了。 他腦海里來來去去都是鐘應斬釘截鐵的話語,混雜著寧學文低沉喑啞的嗓音,仿佛一支破損漏風的嗩吶,嘎吱嘎吱的響徹耳畔,不得安寧。 “載寧大師,您該服藥了?!贬t生輕柔提醒。 “我不吃、我不吃……”他推開擋住視線的醫生,執著偏激的盯緊了前方忙碌的身影。 好像他只要這么看著,他們就能很快的—— 遠山忽然驚喜的喊道:“師父,找到了!” 寂靜的凌晨,只有老舊的錄像機緩緩轉動。 拍攝于1999年的錄像帶,畫面顯得陳舊失真,唯獨寧學文彈奏的琴音,伴著噪點雜音,泠泠作響。 寧明志微瞇著眼睛,去看他的侄孫。 那時候,寧學文已經是個蒼白無趣的中年人,說自己成為了斫琴師。 可是那雙粗糙的雙手,笨拙彈奏的七弦琴的模樣,仍是叫寧明志皺眉。 他的琴聲還是那么難聽。 和室的琴身清脆磕絆,總算是到了一曲終了。 寧學文如釋負重般笑了笑,抬起頭,像寧明志夢中的沈聆一般,微張了蒼白的唇。 他說—— 寧明志瞪大眼睛,寧明志雙手顫抖。 耳邊全是寧學文清晰的話語,和他記憶之中的美好回憶截然不同。 “給我叫鐘應過來!給我叫他來!” 寧明志怒不可遏,發瘋一般在輪椅上砸出哐當響聲。 他顫顫巍巍的手指著錄像,說道:“這是假的,這是假的!” 鐘應聽到敲門聲的時候,還以為老天終于開眼,一把火將寧明志給帶走了。 等他睡眼朦朧,聽明白遠山焦急的解釋,才幽幽回了一句,“哦,不去?!?/br> 他狠狠砸上房門,重新往床上一撲。 老不死的東西真會折騰人,大晚上的看錄像就算了,竟然還要他作陪? 鐘應想不明白,卑鄙無恥的家伙怎么能如此理直氣壯,認為全世界都要圍著他打轉的。 載寧宅邸一夜慌亂,天還沒亮,連遠在市區的靜子女士都在門徒的陪伴下,趕回了老宅。 “師父一夜沒睡,不肯吃藥也不肯輸液,我們都要急瘋了?!?/br> 門徒一心為了大師,和靜子說話都聲音顫抖。 “靜子女士,您勸勸鐘先生,再這么僵持下去,師父、師父他——” 靜子頭發蒼白,已是古稀老人,仍是要為自己固執的父親心力交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