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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垂眸看著寧明志,勾起笑意。 “我想,你肯定很喜歡這種日本式的馴化服從,正好能有人當你的主子,教你一規一矩一言一行?!?/br> 鐘應出言不遜,頓時令遠山和致心臉色蒼白,表情震怒。 他們緊緊盯著鐘應和寧明志,似乎師父一聲令下,他們就能群起譴責這位狂妄放肆的年輕人! 然而,寧明志聽完,也只是出聲說道:“遠山,送先生出去?!?/br> 他一聲叮囑,遠山也就壓抑著怒火,請茶道老師遠離暴風雨中心。 狹窄茶室,只有三個人沉默相對,鐘應卻始終盯緊了那位行將就木氣息奄奄的老人。 “寧明志,我知道你想聽我彈琴?!?/br> 他雙手環抱,態度和語氣沒有一點兒尊重。 “可是你放在我房間的七弦,桐木斫制,琴弦生澀,少說有一兩年無人彈奏。再好的琴放久了就失去了它原本的價值,我再不挑剔,也不會彈奏這樣的一張琴?!?/br> 他字里行間都在嫌棄房間里的七弦不夠好。 寧明志還沒說話,致心便聲音低沉的提醒道:“你連琴都沒有彈奏,憑什么說那琴不好?!” 鐘應抬眸看他,這一句話就讓鐘應知道,猗蘭閣的監控轉動著。 還不止一個人見到自己沉默坐于房中,沒有抬手拂弦。 然而,他不動聲色,笑了笑。 “因為琴弦已經崩彎了岳山、龍齦,琴身頸、腰內線粗糙,斫制手法粗獷狂放。這如果是一位大師開天辟地的創新之作,我還能夸上幾句有新意有想法。如果它是一張仿唐的古琴,我只能說,斫制這琴的人,不過是依樣畫葫蘆,造了一張虛有其表的七弦琴出來?!?/br> “這樣的琴……” 鐘應嗤笑一聲,鄙夷的看向寧明志,“你是故意放在房間里,礙我的眼嗎?” 寧明志一派慈祥柔和,“你懂的很多?!?/br> 鐘應回答道:“我爺爺是斫琴師,我懂的都是他教的?!?/br> “學文沒有告訴過我,他懂得這么多?!?/br> 寧明志本想夸獎鐘應,青出于藍而勝于藍。 卻沒想鐘應毫不領情,徑直說道: “因為我們斫琴師從不對牛彈琴,白費力氣?!?/br> 鐘應的爭鋒相對,寧明志已經領教了許久。 也已經學會了仔細端詳這位侄孫的孫兒, “對?!睂幟髦揪谷恍α?。 “琴覓知音,確實要彈奏給懂琴的人才行?!?/br> 他說完這話,就叫致心推著他離開,沒能留下只言片語的吩咐。 遠山送了茶道老師回來,就只見鐘應耐心的遵照抹茶道的規矩,又攪好了一碗苦澀的茶水。 “請用?!?/br> 他恭恭敬敬遞給遠山。 遠山剛才還因為鐘應出言不遜感到憤怒,此時又因為他的禮貌恭敬,變得受寵若驚。 這位年輕的弟子端正的接過茶碗,誠惶誠恐的依照著三轉茶碗,輕品,慢飲的規矩,將這一碗苦澀緩緩飲盡。 “感謝您的招待?!?/br> 遠山客氣的歸還了茶碗,一雙澄澈的眼睛透露出茫然。 他好奇于鐘應的年輕、聰慧,又好奇于鐘應對待師父的仇視、憤恨。 載寧聞志是他記事起就崇敬的大師,能夠依靠音樂天賦,拜入載寧門下,學習中國與日本的傳統文化,是遠山這一生都值得驕傲的事情。 他不明白,他不懂。 僅僅兩天相處,鐘應對待他們態度溫和有禮,比任何一位賓客都要容易伺候。 可是…… 鐘應垂眸收拾著茶具,忽然聽到遠山小聲說道: “師父是一位很好的老人,您為什么不試著和他平靜的溝通呢?” 鐘應拿起茶壺,下面的炭火熊熊燃燒。 他清楚載寧門徒對寧明志的憧憬,更清楚一位“傳承保護日本音樂文化”的大師,能夠怎樣被人神話。 鐘應無法和寧明志平靜溝通。 他見到寧明志蒼老長壽的軀體,聽到他卑鄙的狡辯,就會想起很多很多人。 “因為他活著的每一天,都踩在逝者的脊梁骨上?!?/br> 鐘應的聲音冰冷,漆黑的眼睛凝視單純的遠山,“你知道日本人去到中國,殘殺了數百萬數千萬的無辜百姓嗎?” 遠山臉色蒼白,聲音弱弱的說道:“知道?!?/br> 載寧靜子時常往來宅邸,他們這些日日陪伴載寧聞志的徒弟們,自然比外人更加清楚歷史。 鐘應看他萎靡不振,無奈的勾了勾嘴角,嘆息道: “日本人殺害的,是毫無瓜葛的陌生人??蓪幟髦竞λ赖?,是他朝夕相處的至親摯友——” 他抬手用水澆滅了炭火,刺啦一聲灰煙彌漫。 “他比日本劊子手還要兇狠,也配做你們的師父么?!?/br> 遠山刻板機械的外表下,有著一顆活潑雀躍的心。 可惜,這顆心就像鐘應澆滅的炭火一般,病懨懨的,持續沉默的陪伴鐘應回到房間,道別告辭。 鐘應關上門,滿意的見到猗蘭閣的琴桌空蕩,只剩焚燒的香爐煙氣裊裊。 寧明志收回了那張久無人彈的七弦琴。 到了夜晚,鐘應窩在幔帳之后,盯著床頂思考人生,卻聽到了一陣禮貌的敲門聲。 “鐘先生,您睡了嗎?” 詢問他的是遠山,但是遠山并不是一個人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