輾轉思 第11節
“是不是太冒昧了?”小道士抓了抓后頸。 “不不,”星河笑著搖頭:“那有什么,只要你不嫌?!?/br> 這小道士年紀不大就出了家,料想是個沒人疼的,所以天寒還穿單衣……星河忙把那包袱接了去。 此時里頭平兒扶著老太太走了出來,楊老夫人眉開眼笑地:“小仙長來了?這么大雪……難為你還惦記著?!?/br> 她以為李絕還是為了星河來的。 星河遲疑著看了小道士一眼,卻見他的鼻頭聳了聳:“什么味?好香甜?!?/br> 楊老夫人一怔:“是我埋在灶糖里的紅薯,多半是好了,平兒快去拿個來,給小道長嘗嘗?!?/br> 平兒笑道:“小道長肯吃這個?”卻果然去掏了一個出來,那紅薯給炭火煨好了,軟軟爛爛的,只是有點燙。 李絕接在手上,燙的玩雜耍似的扔來扔去,逗的老太太眼睛笑的瞇起來。 平兒也前仰后合地拉著星河:“姑娘你看他?!?/br> 小道士剝了紅薯皮,掰下一小塊慢慢地吃,星河使了個眼色,平兒扶著老太太且去里間。 星河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了:“我已經好了,多虧了小道長……昨晚上你給老爺施針后,他也很睡了個安穩覺,卻不知是什么道理,這樣神乎其技的?!?/br> 李絕吞了口那溏心紅薯:“這種針灸的法子我一早就會,這個不算什么?!?/br> 星河湊近了些:“那……這針灸還能治什么別的病不能?” 李絕抬眸看她,又去吹那紅薯:“jiejie指的是什么???” 星河見他一舉一動很是孩子氣,便沒再試探:“比如,我外婆的那個病……你也看見了,行動是何等的不便?!?/br> 小道士眨了眨眼:“是這個啊,這個……不瞞jiejie說,我其實留意過,也不是沒法子?!?/br> “真的?”星河眼中的璀璨仿佛一涌而出,好不容易抓到了希望而且絕不會放開似的。 李絕正要去咬一口那紅薯,給她盯著看,突然先咽了口唾沫:“真的。不過……” 他定了定神:“婆婆這情形是給耽擱了,要是才害這癥的時候,只要藥石得當,斷不會到這種地步,要恢復也不難,但現在的話,不是一朝一夕能好的?!?/br> “只要能好!”星河目不轉睛地看著他,聲音柔和:“小道長,只要有法子能治好外婆,怎樣都行?!?/br> 李絕的眸色動了動,又垂下眼皮去看手中的紅薯:“jiejie……這樣有孝心的。我自然會盡力,不過……如果用針灸的法子,卻要七天一次,或者三天一回,我未必能及時過來,斷斷續續的,卻是無用?!?/br> 星河怔了怔:“好歹、好歹能行一次是一次,讓外婆少些痛楚都好?!彼芘滦〉朗繒芙^,眼圈微紅地望著他:“成嗎?” 李絕一笑:“jiejie放心,我知道了,就算別的不看,總要看jiejie肯給我做衣裳的情分上?!睖喓竦穆暰€滲出熨帖的暖意,這暖透入心底,讓星河心里的花都開了。 星河忙把老太太請出來,同她說了小道士能為她針灸治療這腰,楊老太太愈發感激。 李絕洗了手,又仔細檢查過了老太太的腰,先用手推拿了一陣兒,老夫人便覺著渾身發熱,之前那股寒涼酸麻便消散不少。 推拿了兩刻鐘,骨頭是什么毛病他已經胸有成竹,要刺哪處xue道也心里有數,才又拿出隨身的針灸布包,給老太太用了一回針。 事罷,吩咐平兒攙扶了老太太入內歇息,李絕道:“明兒有空我再來看看,只是今兒天色晚了,等我尋些藥膏晚上貼了,會好的快些?!?/br> 星河全程在旁看著,見他額頭上都冒了汗,玉色的臉頰上多了點微紅,可見推拿針灸也不是那么容易的。 她掏出自己的帕子,給他擦了擦額頭跟鬢邊:“有勞小道長了?!?/br> 李絕只覺著她的袖口一股如蘭似麝的香氣掠過鼻端,臉上的紅暈深了幾分。 他垂著眼皮任憑星河給自己擦完了,才道:“時候不早,我該走了?!?/br> 星河忙道:“等等?!?/br> 回身進了屋內,把之前那件襖子仍拿出來:“你穿上。等答應你的那件做好了,再還給我?!币娝粍颖闱穆暣叩溃骸翱煅?,風雪大,凍壞了你怎么辦?” 李絕見她唇角微挑,又是那種天然流露的嬌媚,他只好解開道袍,果然里頭只有一件單的素色中衣,沒有寬綽道袍的遮掩,也顯出了纖瘦高挑的身量。 星河不敢亂看,只把襖子抖開,繞到身后給他披了。 平兒出來的時候,見小道士正系衣帶,星河站在旁邊。 只不知為什么,兩個人都沒說話,臉卻都有點紅。 此刻外頭的雪還下著,卻小了很多,平兒去取了一把油紙傘:“姑娘送送小道長吧?!?/br> 李絕道:“不用送。明日自然還來?!毙呛庸灰矝]有送。 出了院門,李絕抬手撫了撫胸口,正要轉身走,突然止步回頭。 他心里升起一股怪異的感覺,是一種天生的對于危險情形的直覺。 李絕凝眸看向馮家墻角邊上,方才雪下的大,院墻邊都積攢了厚厚的一層,但如今,卻有些許雜亂的痕跡,如同人的腳印,就仿佛先前有人在那里站了很長時間。 第10章 仲子逾我墻 小道士去后,平兒拉了拉星河:“老太太剛才偷偷跟我說,腰上這六七年來頭一次這么舒服的?!?/br> 星河忙去掀開簾子,要跟外祖母說幾句話,卻見炕上老太太握著,竟是安安穩穩地睡著了! 自打楊老夫人得了這個佝僂病,時時刻刻的躬身腰臉貼地似的走路,睡覺的時候自然都只能是向著一邊側臥,極其的折磨人。 這也是頭一回睡得這么快。 平兒又道:“姑娘,多虧你心明,不然白放跑個小仙長,咱們老太太哪能這樣好,再托他多推拿針灸幾回,只怕就真的去了病根兒了!” 星河心頭猛跳了幾下,想到李絕先前說的那一番話,此刻她打定主意,不管用什么法子,總要央告小道士幫外祖母把這惱人的病治好了! 忽然門響了聲,平兒看了眼,原來是一個鄰居攙扶著馮老爺子回來了。 老爺子竟又喝醉了,歪歪斜斜地好不容易進了屋門,那鄰人同平兒說了幾句便去了。 星河不由頭疼,扶老爺子到桌邊上坐了,讓平兒弄了些濃茶來給他解酒。 老爺子抬頭看了她一眼,突然說道:“星河兒,你真的跟那個高家的、呃……”打了個酒嗝,他道:“他們怎么都說,縣衙高家……看上……” 星河臉上一紅,平兒忙上來:“老爺子,又在外頭聽了些什么人胡吣是不是?” 老爺子垂著頭擺了擺手:“不是胡話,星河兒……委屈,要是嫁、做正妻,那就好……比她娘好……” 他站起身來,向著西屋邊走邊念叨:“正妻好,好?!?/br> 星河本來討厭老爺子在外頭跟人喝的這個糊涂樣,又說那些胡話,可是聽了這含含糊糊地幾句,突然間鼻子一酸! 眼見天晚,兩個老人都沒有醒的意思,星河也說不餓,平兒就把兩個饅頭跟一碟菜熥在鍋內,出去閂了門, 回到屋內,平兒看到桌上那個小包袱:“這是什么?” “這是小道士的,他沒袍子穿,央我給他做一件,”星河說了這句,像是解釋似的又加上:“他幫了咱們這么大忙,我做件襖子給他也不算過分?!?/br> 平兒笑道:“誰說過分了,若真把老太太治好了,一件襖子自然算不得什么?!逼絻褐佬呛拥囊馑?,小道士再怎么“小”,也畢竟是個外頭的男人,姑娘沒出閣,給一個男子做襖子,到底不太好聽,所以她故意地也順著星河的話開解。 星河松了口氣,突然想起來:“哎呀,我糊涂了!竟忘了給他量尺寸?!?/br> 平兒正去看那些布跟棉花,心里驚嘖小道士竟能想出這法兒,準備的也妥當,聽見星河抱怨,便笑著回頭:“姑娘怎么說這話?上回后屋張嬸子托你給她家里那兩個孩子做一套棉袍,你不是也沒量,看兩眼就都心里清楚了?做出來的比量的還合身,張嬸子不知多高興,沒口子的夸姑娘呢?!?/br> 星河道:“這不一樣……萬一給小道長做壞了,豈不丟人?!?/br> 平兒抿嘴,把那布匹跟棉花抖開看了會兒,嗤地又笑了:“這好像只夠做一件短襖子的。這小道士是不是手頭不方便,料子都買這么點,這些棉花也不太夠啊?!?/br> 她的嘴最快,想的也快:“何況他現在正是長身子的時候,還要留出多點的放量,姑娘你說是不是?” 星河靠近看了會兒,聽著外頭風吹雪的聲音:“是啊,這樣大的風雪,山上必然更冷,該做一件大點兒的……” 燈下,星河籌謀了半晌,平兒耐不住冷:“姑娘還是早點睡吧,明兒再打算?!辈挥煞终f拉她上了炕,把她的雙腳抱在懷中。探身吹熄了燈。 次日早上,老太太最先醒了,揉了揉腰,打開門,卻見一地的雪。 當下趕緊返回去,叫馮老爺子起來掃雪。 平兒也早系著衣帶出來,打水洗臉,去做早飯。 那邊,老爺子披了衣裳,把院子里掃的干干凈凈,又開了大門去掃外間。 沿著墻根掃了陣,老爺子的手一停,發現墻角某處的雪好像被踩實了似的,掃不干凈,他皺眉看了會兒,覺著不太對。 拖著掃帚往后繞,就在靠近后屋墻邊,又發現幾處深色的痕跡,把上頭的雪掃了掃,馮老爺子一震:底下竟是些被血染紅了的雪。只是血跡并不很多。 他畢竟是當過兵的,環顧周遭,又發現幾處雪上有些凹陷,過去掃了掃,是凌亂的腳印,如果說是路人也是有的,但路人經過的話,斷不會像是現在這樣留下四處踩踏的痕跡,仔細查看,那腳印且不像一人所有,倒仿佛是……有人在這里打斗過。 吱呀門響,是鄰居出門掃雪。 老爺子一震,當下垂下眼皮,將其他的積雪往那血痕上掃過去蓋住。 早飯還沒吃完,院墻外就傳來吵嚷的聲音,老爺子立刻放下飯碗走了出去。 屋內三個人以為他很快就回來,誰知去了半天。 星河這邊跟平兒商議,今日去綢緞莊里再買些布料。 正打算出門,老爺子自外回來:“去哪兒?今兒別出去?!?/br> 平兒忙問怎么了,馮老爺子臉色難看的:“前頭街上死了一個人?!?/br> “又死了人?”楊老太太也湊過來,震驚地問:“不會、不會又是哪家大姑娘吧?” “不是,”老爺子搖頭:“是個男人?!?/br> 平兒覺著奇怪:“怎么死的?” 馮老爺子欲言又止:“總之今兒不宜出門,明兒吧,過過這陣風頭?!?/br> 楊老太太見狀,只好也先勸著星河?;仡^卻問老爺子:“到底是怎么了?” 馮老爺子沉著臉道:“事情很蹊蹺?!?/br> 前頭街上死了的那男人,死狀很可怖,喉頭給生生地捏碎了,胸腹往下被劈開,連同底下的命根子都支零破碎。 這日下午,衙門已經查清,死者是城郊的一個有名的地痞,又極為好色,曾因強/jian未遂跟人斗毆等罪名給官府關押過。 又有人指認,先前的那朱家綢緞莊出事之時,他曾經也在朱家轉悠過,而從他頸間殘留的女人的手指抓痕看來,他應該就是jian/殺了朱家姑娘的兇手。 只不知為什么居然橫死街頭! 一時,城內議論紛紛,而老爺子想起的卻是院墻外可疑的痕跡跟血跡,雖不知發生何事,卻有一股寒意從心底升起。 這天李絕沒有來,星河很是失望,雖然知道他未必就能天天來,但是韋家的法事完了后他很快要回山上去了,那會兒更加不能給老太太施針。 白天的時候,她已經把那匹現成的料子裁開了,因為天實在冷的厲害,老爺子去弄了些炭,就在星河這屋內放了個炭爐,雖然小的有限,但比先前已經好的多了。 平兒忙了一天,熬不住,催了幾回,星河叫她先去暖了被窩,平兒只好先答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