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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著,他仔細地將衣裳撈掛于臂,屈膝就要跪下去。 “別……別……別跪,不要跪。敬兒啊,你把母親的心攪爛嗎????” 她這樣一說,他似乎又不能磕這個頭了,其實母子兩抱頭痛哭一場,再共貶斥命運不公又有什么不可以呢?偏偏他不允許自己那般失態,偏偏他什么都看得透徹,傷情只傷身,發泄過后都是無用的。 于是他站起身,在周天后身邊坐下來。 女人正陷在悲傷欲絕的情緒里,肩膀抽聳,氣息不平。 他猶豫了一陣,終于還是伸出一只手,輕輕地拍撫于她的肩上,慢慢地替她順平氣息。 周太后逐漸安靜下來,殿中光漸退去,昏黃的墻壁映照出兩個模糊依偎的人影。 周太后終于慢慢坐直身子。 “兒啊,你……一定要聽母后的話,離開汴京,官家不會讓平安到南方的?!?/br> 劉憲僵著背坐著,“娘娘,這是哪里的話,您不要多想?!?/br> 周太后一把握住他的手,“不是母后多想,不要說你了,就算是徐牧,官家都不肯放他回汝陽,你看看前朝,但凡節度改換軍政之權,有幾個不是死在半道上的……” “娘娘!徐牧jian佞之人,本就當誅,您也知道白馬寺之亂,應該和官家同心同德,此時怎還能為佞臣辯言?!?/br> 這陡然而高的聲音令周太后一怔,握在劉憲手上的手也不自覺地松開了。 “母后是為了你啊,徐牧借梁氏跟母后說過,當年先帝在時,你掌管掖庭獄,又cao控吏部刑部,本就在朝中積怨頗深,若一朝失勢失權,朝上不會再有一人肯為你說話,受你恩惠之人,甚至會懼怕你手中捏握的把柄,對你痛下殺手。你怎么能那么傻……” “娘娘,您是大陳的皇太后,怎么能聽信一個jian佞之言!你這些話是什么意思,難道您要為了保全我,去顛覆大陳的江山嗎?” 周太后無聲搖頭,那哭腔就隱在喉嚨之中,她竭力克制,竭力讓語言清明。 “敬兒啊,母妃在后宮這么多年了,皇權,皇權這個東西就跟一條冷酷無情的蛇一樣,纏上了誰都手,誰就得滅親情人倫,魏釗已經走上那個位置了,就算他知道你是他的兄長,他除了殺你而后快之外,怎么可能還能對你留情……聽母后的話,只有徐牧……只有徐牧,他已經答應母后,只要他能掌握朝中大權,他就一定放我們母子一條生路,到時候,你想去南方,就把母后也一道帶上……” “娘娘!徐牧要想掌權,除非殺了魏釗!可就算殺了魏釗又能怎么樣,先帝子息本就單薄,廢帝已死,魏釗是魏家唯一的血脈,徐牧難道要取而代之,自立為帝嗎?娘娘,前朝遺留下來的禍根,本就是藩鎮割據,各處節度使皆手握軍政大權,魏釗所行之道是沒有錯的!若要安天下,必繳軍政之權,如今他才行了第一步,若徐牧果真自立天子,改朝換代,天下必然大亂,傾巢之下,你與我何處去尋安命之地??!” 周太后忙要手,“不是啊,梁氏告訴我,殷茹……對,殷茹已經懷了魏釗的子嗣了……大陳仍是魏家的大陳啊……實權在誰的手中又有什么不同呢?” “什么?” 劉憲覺得心上一陣發涼。徐牧已經謀劃到這一層了,自己卻渾然不知道,他心中懊惱。起身就要往外行。 周太后忙拽住他的袖口:“敬兒,你要去什么地方?!?/br> 劉憲回過頭,“娘娘,此處不是您久留之地,在正月之前,您一定要返回宮中,無論是您,還是我,都是徐牧手中的一顆棋子,他要除魏釗,除了魏釗之后,也必定不會留下您和我的性命。我求您記住我的話,珍重您自己,就是珍重我!” 說完,他一狠力,將衣袖從周太后手中扯了出來。 周太后本就力弱,被他這么一扯拽,立時撲倒在了地上。劉憲心中如萬針齊落,忍不住,還是回步去扶了。周太后捏住他的手腕。 “敬兒啊……魏家這樣對你,母親都恨透了他們,為什么你還要那么傻,去替一個容不你的弟弟考慮,你究竟是為了什么啊……” 劉憲垂下眼睛,“娘娘,您不明白,我雖已徒留殘身,但我仍辨是非。我有我不能辜負的人,我也有我堅持的道理,這些人和事,使我雖然行得艱難,卻不至于沉淪。您聽我的話,回宮去,熱熱鬧鬧地,過這個新年。千萬千萬,不要做傻事?!?/br> 從古至今,母子之間,從來就不是相互成全的關系。 母親的心很小,小到只裝得下子嗣的性命和溫飽,而兒子的心大,有遠方天下,還有年輕美好愛情。所以,劉憲從艮園走出來的時候,有一種深刻的頹然和無力感。 天擦黑了,雪大片大片地落下來,天地間除了窸窸窣窣的踏雪之聲,別的什么都沒有。他抬手捏了捏僵硬的脖頸,緩緩吐出一口濁氣。該見的人還是要見,該做的事還是要做。他翻身上馬,正準備往醉仙樓去,卻在太湖奇石的后面,看見了一個雪白的人影。 殷繡裹著白狐裘的大毛兒,瑟瑟地站在石后。 頭上累了厚厚的一層雪,似乎已經站了很久沒有動過了。 “繡兒?!?/br> 他反轉馬頭過去。 “你這么在這兒?” 殷繡回過頭,“我沒事,我跟圣人娘娘請了話,出來散散?!?/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