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君與嬌嬌 第58節
她在這里,什么都看不到,似乎這一別,就是她和男人之間真正的距離,看不見,摸不著,聽不到,唯有,等待。 周窈仰面,望著更加浩渺無垠,捉摸不透的夜空,在心中對自己說,沒事,還有小饅頭,她總歸是有得的。 長春宮內,太后拿到梁文旭從汴州寄來的密信,說有神秘人物在查他們梁家,且好像知道不少梁家的秘辛,言辭中委婉提醒太后做好防范。 畢竟,那樣張狂地斥責他為酒池rou林里的佞臣,不說有多大仇多大怨,但也絕不會善了??珊薜氖?,那人本事了得,如入無人之境,自己被他戲耍,再要去尋這等逆賊,竟然無從查起。 太后看完信后就扔到了火盆里,自己站在一叢紅玉做的珊瑚樹邊,輕撫著光滑剔透的樹杈,垂著眸,陷入了沉思。 薛嬤嬤立在她身后,聽到主子輕喚她,才稍稍抬腳往前走了一步。 “桂喜近段時間可有與你聯系 ?” “回太后,桂喜上個月還與奴婢通過信,說在南方的一個小鎮安了家,還認了干兒子,瞧著是有些安度晚年的意思?!?/br> 聞言,太后情緒不明地輕呵了聲:“他倒是放下了?!?/br> 主仆情分,夾雜著尊卑之別,再深又能深到哪里去,人死如燈滅,如今還在懷念的,怕也只剩她了。 太后如今又有些后悔,當初就不該心軟放桂喜出宮,他就該在這宮里守到老死。 “皇后呢?可有回宮?”提到這,太后又是在自找不痛快。 “暫時還未收到皇后回宮的消息?!?/br> “那就是還不想回,這都幾日了,她到底想做皇后,還是高家女?尋常人家的女子也沒見這般隨性,皇帝縱著她,她就真的無法無天了?!?/br> 晨昏定省,哪家媳婦不是這么做的。唯獨皇后,自己只在氣頭上罰她跪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她倒是氣性大,在皇帝的回護下,連樣子都不愿意做了。 太后想到自己在做皇后時,惹得皇帝不快,不也是說跪就跪,服軟討好。 高家女是天生金貴些,討男人喜歡些,這皇后做得也是如此任性。 眼見太后氣又不順了,薛嬤嬤連忙岔開話題:“太后,近日外頭有消息傳出,高三郎竟有遺孤流落在外,且那女子已經被柱國公尋到,帶回了高家?!?/br> 果不其然,太后的注意力被轉移,直看向薛嬤嬤道:“當真?” “千真萬確,護送高家女回來的,正是梁文旭嫡子,梁瞻?!?/br> “是嗎?文旭在信中倒是沒有提及這事?!?/br> 語畢,太后也不是很確定,想想或許是她看得急,漏掉了,然而信已經在火盆里燃成灰燼。 “你過兩日,不,明日就宣梁實梁瞻進宮?!?/br> 如今,唯有梁家人,太后還算放心。 然而隔日一早,進宮的只有梁瞻,不見梁實人影。 梁瞻規規矩矩行過禮后,才道:“昨日堂哥那邊好像有故人來訪,他去見故人了,具體在哪里,并未告知小侄?!?/br> 太后心中更記掛高家認女的事,聽后也只恩了聲,遂問起高家那個女兒的來路。 梁瞻將自己知道的詳細告知,太后聽出幾分趣味,不禁感慨道:“這鄒氏也算奇女子了,將人一藏就是將近二十年,那高家還是龍潭虎xue不成,即便生下來就送回又能如何?百年世家,連個嬰孩也容不下?” 這話也就太后能說,梁瞻一個小輩,只能聽一聽笑一笑,謹遵父親多說多錯的教誨,不該說的話,一個字也不能漏。 “這位高家小姐,性情如何?容貌比之皇后,又如何?” 那個玉想容畢竟遠了些,她的懿旨到達南越,那邊再把人送過來,再快也需要一段時日,還不如舍遠求近,看看這位新出爐的高家小姐品行如何,能否和皇后抗衡。 太后也是突然心血來潮,有此一問,梁瞻意外之下,嘴中囁嚅,卻又不知該怎么回應。 再者,一個是皇后,一個是未出閣的閨秀,無論哪個,都不是他這個外男能夠評價和比較的。 太后問完之后,自己也覺急了些,隨后也想找補,自圓其說道:“高三郎生前本就是京中數一數二的佳公子,他的女兒,必不會差?!?/br> “太后所言極是?!绷赫罢庙樦?,應和地回。 就在這時,外頭有宮人慌慌張張來報。 “太后娘娘,前殿出了意外,皇上散朝時從臺階上踩空,摔下來了?!?/br> 聞言,太后立馬站起,神色丕變:“周遭伺候的人呢,是怎么看著的?一個個的,都死了嗎?” 薛嬤嬤早有經驗,已經快一步準備好鑾駕,迎著主子前往太極殿。 太極殿的外圍,紅墻下,一排身著軟甲的衛兵正在來回巡邏,太后鑾駕到來,衛隊停下來,靠在路邊,腰背筆挺地讓開道路。 隊列當中,一個身量較高的衛兵緩緩抬起了頭,黝黑的面龐不甚起眼,但一雙仿若燭火的黑眸格外有神。 第61章 . 鬧翻 孺子不可教 太后一路從寢殿中門入到內室, 無視跪了一地的宮人,只在看到龍床邊站著的皇后時,隱忍的情緒頃刻間到達頂點,當場就要發作。 “皇后可算回來了, 若是沒這一出, 哀家想要見上皇后一面, 恐怕還要去到高家才成?!?/br> 只要是人都能聽出太后此時話里nongnong的不滿,甚至帶著幾分問罪的意思。 薛嬤嬤默默低頭不敢吭聲, 朝身后的宮人使眼色,領著眾人趕緊退出去,守在殿門外, 隨時聽候主子差遣。 清場過后,靜默不語的皇后也有了反應,她先是看看床上閉著雙眸面色蒼白的男人,再轉頭,望著長年養尊處優, 比同齡人要年輕不少的太后, 唇角微扯, 勾出一抹輕笑聲。 一聽到這笑聲,太后更覺刺耳, 像是對她的漠視, 更有種說不出的嘲諷。 “皇后在閨中也不知是如何贏得的好名聲,還是說,有了皇帝的寵愛,性情也變了,目中無人不說,孝義廉恥這些為人基本的品德, 全都丟得一干二凈了?” 但凡是人,被這般貶低都會生怒,皇后也是人,也會氣,可比起這些傷人的斥責,更讓她感到心寒的,卻是已經造成的再也無法挽回的事實。 “太后說這些話時,可有想過自身,還是,孝義廉恥,只對別人,自己想要如何,都可以,反正無人知曉,就能夠瞞天過海,心安理得?!?/br> 皇后即便不那么聽話,但也懂得分寸,從未曾這樣明明白白地指摘太后。太后不計較還好,若真要計較,光是這些話,也夠皇后被諫官參上好幾本了。 然而時至今日,種種的疑惑和不解,仿佛撥云見日般得到了答案,且那樣的答案,簡直是敗壞倫常,難以啟齒。 這讓從小就習得正統禮教,凡事有章法,有所為有所不為的皇后不能忍受。 “還是說,在太后心里,一女侍二夫,就如同一日兩頓飯那般習以為常,那么,太后為何自己不以身試之?” “你,你---”太后被皇后大逆不道的言論驚到,幾度哽咽說不出話來,“你知道你在說什么?光是你這些不孝不忠的話,御史臺的那些諫官就可以上折子請示廢后了?” “廢我之前,難道不該先廢掉太后?易子換君,全然不顧祖宗綱常,皇家法紀,所有人甚至連先帝和皇室宗親都被太后玩弄于鼓掌中。比起我幾句不敬的言論,太后的罪怕是更重,大昭歷代帝王若是泉下有知,恐怕都要齊齊顯靈來找太后討說法了?!?/br> 這話放得夠狠,始終覺得自己沒錯,所做一切都是顧全大局的太后娘娘少有地心虛了,面對自家兒媳,頭一回氣勢上弱了下去。 “皇后又是從哪里聽到的風言風語,又是哪些不要命的奴才在皇后跟前嘴碎了,須知你這位子有多少女人眼巴巴盼著,自己也要有個判斷,不要聽風就是雨,被人利用了還不自知?!?/br> 盡管內心把握不定,太后也要努力把局勢扭轉回來,絕不能讓一個小輩占了上風。 “利用我,為皇家開枝散葉,以穩住自己地位的人,不就是太后嗎?” 誰料皇后三言兩語的反語,再次將氣氛拉到了緊張的極點,太后心頭的怒火更是節節上漲,怒瞪著皇后道:“哀家若不那樣做,皇后這位子也不可能坐穩,高家更不可能會有如今的地位?!?/br> 真要撕破臉,太后是不懼的,畢竟皇后已經生下了孩子,她就算不接受,也已經沒有回頭路可走了。 “皇后現在是想找我算賬?可你有何賬要算?你生的兒子是太子,你父親乃國丈,你母親一品誥命,滿門榮光都是因著你乃皇后,你若不是了,你們高家也就到頭了?!?/br> 論嘴皮子官司,太后自認誰都不輸,不然也不會在幾度危機之下,仍是保住皇后的位子,把所有想要搶她位子的女人全都送上了西天。 “你更要知道,前頭那個自你進宮有半年了都未碰你,娶你也是因著哀家的堅持,如今這個就不一樣了,寵你似寶,你生的兒子,直接立為太子,更不提有多久沒進后宮寵幸別的妃子了。如果不是那樣的契機,你這皇后的位子,未必能做到現在?!?/br> 太后做不來討好小輩的憋屈事,皇后這性子也不好哄,不如將所有的利弊說清楚,讓她徹底認清楚形勢。 皇后何嘗不明白這個理,可一想到自己明明嫁的是正統,卻又和另一個男人圓房,還有了孩子,如果那位回來了,她和孩子又該如何自處。 尋常男人都忍不了,更不提至尊至貴的天子,到時她和孩子,還有整個高家,都要完。 “太后就沒想過那位還會回來?太后就能確定,那人的確不在了?”不知為何,高媖始終覺得正主沒那么命薄,興許還在人世,藏匿在某個地方等待時機。 “哀家不確定,但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們三人都已經身不由己,只能順應天意了?!?/br> “天意?”高媖想笑,自嘲道,“這算哪門子天意?” 早知如此,當初還不如與梁家結親,那個在馬背上意氣風發,可一看到自己,耳根子就悄悄泛紅的少年,必不會這般愚弄自己。 唯有天家,親情淡薄,最是自私冷漠。 就在這時,床帳那頭微有波動,輕促的咳嗽聲從床上傳來,伴隨著男人似是不適的喘息,聽得太后更是心頭發緊,快速走到床頭。 “皇帝感覺如何?可有請太醫看過,你不能依仗年輕就肆意揮霍,到老了就知道厲害的?!?/br> 聽著太后對男人的殷殷叮囑,皇后只覺說不出的滑稽,那位若是看到這樣母慈子孝的場面,又該如何作想。 是否只要有血緣關系,最后誰坐在這位子上,都一樣。 可在高媖眼里,不是誰都可以,感情這東西,尤其經不起欺騙。 高媖看著避開她的目光,不愿與她對視的男人,有很多話要說,又不知從何開口。 “皇上醉酒后,說了不少心里話,臣妾到底該不該當真,皇上又想不想臣妾當真,今后,我們又該如何?” 此時的皇帝也是無比懊惱,因著近日來事事都順,他這皇帝也越做越像樣,難免有些膨脹,變得疏忽大意,見皇后回宮,一時暢快,拉著她多吃了幾杯酒,沒想到就...... 也不排除皇后在套他的話,可那時他已經喝高,無從追究。 皇帝之所以摔了那么一下,也是心神不寧,扭到了腳筋,但沒傷及骨頭,休養幾日就好了。這點小傷煩不到他,主要是皇后這里,該怎么應付過去,才最棘手。 好在,有個太后在前頭擋著。 “你也說皇帝醉酒,既然人都喝高了,說過的話又怎能當真?!?/br> 皇后不理太后,只問男人:“臣妾初進宮,與皇上大婚那日,皇上也只飲半杯酒就推了,并對臣妾說過一句話,皇上可還記得?” 這回不弄個清楚明白,以后更難有這樣的契機,她必須為自己爭取最大的利益。 太后比皇帝更快道:“多少年前的事,皇上日理萬機,每日要處理多少公務,哪里記得這等小事?!?/br> “算起來,也才過了四五年,皇上春秋正盛,又是迎娶正妻,一國之后,理當記憶猶新才是?!?/br> “皇后,你越俎了。哀家乃太后,你的婆母,皇帝更是你的夫,你要效忠的主子,你只管聽命就是,還輪不到你在這指指點點?!?/br> “奪我元紅,讓我生下孩子的,并非與我行過大禮,拜過先祖的夫,更不是先帝親選,寫入玉牒的正統,我又為何要效忠,聽命?” 到了這一步,皇后是不怵的,沒道理的是眼前這對母子,想要治她的罪,他們也不敢說出理由。 “皇后不愧是京中出類拔萃的名媛,這般伶牙俐齒,也不知柱國公是怎樣教導出來的?!?/br> “臣妾與太后相比,遠遠不及?!?/br> “夠了,你們兩個不要爭了,走到這一步,誰也不想,太后有錯在先,愧對皇后?!?/br> 皇帝不去看臉上升起怒色的太后,轉而望著神情淡漠的皇后,頗為無奈道,“事已至此,無法回頭,如果皇后心里實在不能接受,那么,朕可以放過你,離開這是非之地,過你想要的生活。但太子只能留在宮中,今后你想見他,也不會那么容易了?!?/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