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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君與嬌嬌 第20節

    “你們做都做了,還怕沒機會說?!敝苤q目光平靜,看似不慍不惱,卻未接常順遞來的茶水。

    常安正要開口解釋,卻被大步走進來的男人搶了先。

    “人是我劫的,與常家兄弟無關,jian臣狗官的家人,蛇舞一窩,綁了就綁了,又有何錯?!?/br>
    周謖聞聲看向來人,身高體型與自己相仿,年歲也瞧著差不多,只是面容更顯兇煞,左眼角一處傷疤橫過鼻梁,斜落到了右下唇,似將整張面孔劃分開,顯得猙獰無比。

    “二當家,這是老九,上個月才投奔而來,一直沒機會給您引薦?!?/br>
    周謖看著男人:“懷謙并非貪官污吏,在當地口碑頗佳,并無讓人指摘的地方,你擄他兒子,牽連到寨里一干兄弟,實乃不智?!?/br>
    老九聽后冷笑:“他是不貪,可你能保證他手底下的那些官都不貪?天高皇帝遠,皇帝都管不到,你在這說有個屁用?!?/br>
    話語里未有半分敬意,常安不覺皺了眉,呵斥新來的不知分寸,卻被周謖抬手制止。

    “你又怎知皇帝管不到,難道朝廷在你們眼里都是擺設不成?”

    周謖這樣一問,男人呵的一聲笑得更冷:“你是活在市井里嗎?圣德三十八年間,南陽沔水的那場大水沒聽說?周邊十二縣四十處決堤,房屋倒塌,農田被淹,八萬戶人家失去家園,流離失所,死傷成千上萬,遍地哀嚎,你所謂口碑頗佳的清官又在哪里?朝廷在哪里?皇帝又管了嗎?”

    這場洪災,周謖也有聽聞,是他父皇在位最后一年發生的。

    他記得當時朝廷已經派了好幾個官員前去救災,也撥了不少賑災銀用于安頓災民,后來官員們上折子匯報災情,紛紛表示大水已經控制住了,災民也得到了妥善安置。

    再后來周謖繼位,這事已經過去,朝中也沒人再提及,自己也就不再過問。

    “如果我沒記錯,當時朝廷撥了十萬兩白銀,還有五十萬石的糧食發放給災民,這些在國庫上都有記錄,難不成還有假?”

    “撥了又如何,發下來了嗎?一級級地往下扣,到我們災民手上能有多少,一人十個銅錢,摻了一大半石子的陳糠糙米,打發叫花子般打發了完事。沒有一個州縣愿意收留我們,城門緊閉不開,我們沒有地,沒有家,四處流蕩,野外找塊空地,鋪上雜草就睡。找不到吃的,餓了只能啃樹皮,再狠點,人吃人都有......”

    話停到這里,老九看向周謖,直盯著他道,“可即便是乞丐般茍延殘喘的我們,也礙著了他們,為了掩蓋治水不力的罪證,派了大批官兵圍剿,就連老弱婦孺都不放過?!?/br>
    “而你又知不知道,圍剿我們的領頭官,正是懷謙提拔上去的沭陽總兵董必修?!?/br>
    男人極為平靜,一句句毫無情緒地講述,然而正是這種過分的平靜,訴說的又是如此慘烈的往事,讓人聽了,心情愈發沉重,久久不能平復。

    常順本就是暴脾氣,這會兒更是激動異常:“他娘的,以后老子見一個官就宰一個,天下烏鴉一般黑,昏君狗官,沒一個好東西?!?/br>
    “不行,我這就去將狗官的狗兒子宰了?!背m樚岬毒鸵汲鋈?。

    “等等,”周謖喊住他,目光沉沉,“你處理不妥,我去?!?/br>
    幽暗地下室,到處都是陰冷潮濕的霉味,即便在這暑夏,也絲毫感覺不到暖意。懷瑾連打了好幾個寒顫,手腳被捆,雙眼也被黑布遮住,他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只覺無邊黑暗帶來的孤絕快要將自己吞沒。

    突然,嘎吱一聲響,鐵門被打開。

    “真當自己是戰神崇武將軍啊,單槍匹馬,以一敵百,既然是來救他的,那你就進去陪著吧,將來黃泉路上也有個伴?!?/br>
    粗嗓子男人放了話,又是嘎吱一聲,門重新關上。

    等人走了,懷瑾忙問來者何人,是不是父親派來救他的。

    “你父親大抵還不得空?!?/br>
    這聲音,有些耳熟,懷瑾呆了一瞬,激動起來:“周兄,沒想到你竟冒著生命危險前來,不管救沒救成,周兄這份義氣,我心領了?!?/br>
    周謖無心跟人暢訴兄弟情,不冷不熱地問:“董必修與你父交情如何?”

    懷瑾愣了下,雖然不明白男人為何問這,仍回道:“此人就是墻頭草,不值得深交。早年被我父提拔上來,卻不知感恩,如今早已攀上高枝,聽聞過不久就要調往京城,哪里還看得上我父?!?/br>
    周謖聽后,沉默下來,過一會又問:“他攀上了哪里的高枝?”

    好不容易有人陪自己,懷瑾心情好了不少,知無不言:“正是當今天子寵臣,如今風光無兩的信陽侯?!?/br>
    周謖再次沉默,靠墻坐到了草垛子上,闔著眸,只想好好靜一靜。

    懷瑾耐不住寂寞,問他們該如何是好。

    周謖一個字敷衍過去:“等?!?/br>
    男人一出去又是一天一夜,周家人見怪不怪,唯有周窈心事重重。

    又是一日,她收拾完男人衣物,又去整理桌上的一堆書。男人愛看書,買的書也多,還有一大堆的箋紙,這紙平滑細膩,光摸著就覺不便宜。

    也不知道這人哪來的那多生財門道,能夠支撐這等燒錢的喜好。

    周窈起身時,頭有點暈,身子微晃,一腳踢到了桌下的紙簍子。

    簍子倒下去,里頭的碎紙滑了出來,周窈彎腰去撿,卻在瞧見碎紙上殘缺不全的字時怔住了。

    周窈將所有碎紙全都拾起來,放到桌上,一片片的拼湊。

    時間一點點過去,周窈聚精會神,待到碎紙拼湊完整了,她一字一字地默讀,面上神色也是愈發凝重。

    狗屁寵臣,誤、朕......

    朕?

    周窈閉上眼,再睜開,定睛再看。

    再看一百遍,還是朕!

    第25章 .  離心   他跑了,不要你了

    古往今來, 皇權至上,不以人的意愿為轉移,周窈也從未產生過動搖。

    然而,這一回, 她對自己產生了懷疑, 并且深深的懷疑。

    她竟然有了質疑天子, 并藐視皇權的大不敬念頭。

    父女倆坐到院里樹下納涼,周窈看著弟妹忙進忙出, 從后院圈舍里挑了糞,再到前頭,點到花盆里, 勤快得叫人感動。

    若是平常,周窈真要感動壞了,而此刻,她心里藏了事,神情恍惚。

    就連周父說什么, 她也沒什么心情聽, 像個木頭人般只顧點頭。

    “女婿說, 待他手頭一筆賬結了,就把后面那塊地買下來, 將院子擴建, 養更多的牲畜?!?/br>
    聽到這,周窈才有了點反應,不太熱衷道:“他怕不是心疼他那寶貝愛馬?!?/br>
    京里頭那位高高在上的九五之尊不也是,愛馬成癡。

    思及此,周窈的心情更難以形容了。

    她扭頭,看著周父, 期期艾艾道:“爹,你說有沒有可能,皇帝不在京里頭?”

    聞言,周父也扭頭看女兒,好笑道:“傻女兒,皇帝離宮可是一等一的大事,哪能說不在就不在?!?/br>
    人不在那里,一日不落上朝的又是哪個。

    周窈聽后,沉默下來,片刻過后,又問:“那爹,你說這世上還有沒有人,能夠自稱朕?不是宮里那位,是別的人?!?/br>
    話一說出來,周父連忙猛敲著拐杖,不準女兒再出聲,一雙眼更是頻頻望著院門口,看是不是關上了。

    “你這又說的什么渾話?才剛懷上,腦子就不清醒了?!敝芨覆挥上氲阶邅G的妻,一個笨兒子已經讓他焦頭爛額,若最機靈的大女兒腦子也壞了,隨了她娘,可怎么辦。

    “等阿謖回了,我找他說說,不能再慣著你,慣得無法無天,什么話都敢說?!?/br>
    周父是真擔心,追著叮囑:“你最近少出門,不,就不要出門了,有什么想買的,叫弟弟meimei去,省得遇到不三不四的人,被帶壞了?!?/br>
    “爹,我又不是阿卓?!敝荞嚎扌Σ坏?。

    “他再不著調,也不會說這些被外人聽到會要命的話?!蓖罅苏f,那就是想謀逆。

    周父疾言厲色,少見地對大女兒板起了面孔。周窈只能作罷,再想想,興許自己真是魔怔了。

    換做別人,周窈第一反應大抵就是這人有病,腦子是不是壞掉了。

    可周謖不同,他有能力,有見識,心智遠超她認識的所有人,好像這世上就沒有他辦不成的事兒。久而久之,周窈真以為他無所不能,就連皇帝,也未必如他這般。

    不能再想了,再想下去,周窈自己都不相信自己了。難不成,她潛意識真有那種大逆不道的念頭。

    可這世上,又有多少人不是面上敬畏,內心各有想法。

    畢竟明君得人心,可若是昏君,那就另當別論了。

    對的,周謖雖然嘴巴損了點,又不正經,私底下總愛招她,但為人是有底線,有風骨的,一點都不昏。

    似是找到了說服自己心安的理由,周窈心情也好了許多,沖周父笑了笑:“是女兒一時糊涂,爹放心,女兒不會亂想的?!?/br>
    周父點頭,仍是強調:“還是要少出門?!?/br>
    周窈聽爹的話,少出門,但架不住有人上門找她。

    吳嬸一如既往地風風火火,推開院門就扯起嗓子道:“周家娘子,有好事來了?!?/br>
    周窈將人請進屋,端上茶水和點心,把自己新做的幾個荷包和香囊拿給她看。

    “這一批,我又加了不少絲線,做得也比之前的更精細,你瞧瞧這緞面,這針腳,我一個多收五文錢,不算貴的?!?/br>
    “是的,不貴,娘子手巧,不如這樣,我一個再多給你三文錢,就當是賀娘子有喜了?!?/br>
    因著周窈干活認真,回回都是按時完工,且沒一個有問題需要返工的,吳嬸對周窈好感倍增,自然也愿意賣她這個好,能夠長長久久地做下去。

    吳嬸來此,不只是收貨,還為別的,轉著腦袋四處望了望:“咦,你那弟弟呢,不是說讀不成書了,怎么沒見著人?”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街坊四鄰都知周家三小子頑劣不受教,被學堂先生勸退了,即便周家人備了厚禮上門道歉,談先生依然沒個好臉色,且揚言永不再收此子。

    秀水鎮地方小,整個鎮只有這一個能讀書的地兒,若是進不去了,只能到清河縣。那邊門第更高,束脩更貴,先生更嚴,以周家小子潑猴一樣的性子,去了未必更好。

    周窈一言難盡,不大想談,只能笑笑不語。

    吳嬸卻興致勃勃:“你是不知道啊,前幾日,咱鎮上新來了個員外爺,將北街那邊最大的宅子買了下來,還找木匠定了不少家當,桌椅板凳床什么的,全都是紅木做的,貴死人?!?/br>
    話里掩不住的羨慕。

    周窈聽著,點頭:“確實大戶人家了?!?/br>
    忽而,吳嬸湊近周窈,低聲道:“我可打聽到了,這位桂員外不得了,聽說是宮里掌事公公,管著好幾個宮殿。如今年紀大了,不愿留宮里,想找個地方養老,不知怎地,就找到咱這里了?!?/br>
    宮里的公公,聽到這里,周窈心念一動,多了些興趣,故作好奇道:“他在外面沒家人嗎?”

    “好像都沒了,就剩他一個,”說到這,吳嬸更起勁,“我找你來就是為這,這位公公呢,家里沒人了,自己又不能留后,打拼一輩子積攥的家業,無人繼承,實在可惜。于是他呢,就想收個干兒子,為自己養老送終?!?/br>
    周窈聽了,也是人之常情,無可厚非,然而,她好奇的是:“這與我又有何關系?”

    “當然有關系,”吳嬸又四處看看,沒瞧見周家英俊的女婿,遺憾地嘆嘆,接著道,“這個桂老爺,不愧是宮里出來的,眼界高得很,等閑人瞧不上,譬如個頭,長相,還有年紀,是否識字,都有要求。當然最重要的是,爹娘都已不在,也無別的至親。我這看來看去,咱鎮上符合要求的,數來數去,居然只有三人?!?/br>
    周家女婿論外在條件當屬第一位,再就是打鐵鋪的李鐵,和剛守完孝的鄭秀才。

    鄭秀才自詡讀書人,又有功名在身,心氣高,是不可能給個宦官做干兒子的,這樣一來,其實就只剩周謖和李鐵了。

    吳嬸這么一說,周窈更是有口難言。周謖身份成謎,他自己都記不得,他們對外也只能宣稱他是孤兒,孑然一身,自外地逃荒而來,也免去了諸多麻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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