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旨沖喜 第73節
知州捂住了自己的頭,露出他遠比鑄劍師精湛百倍的演技,裝出一副急癥發作頭暈目眩的模樣,并不像鑄劍師一樣嗷嗷亂喊,他只是順著地滑下去躺下,而后一動不動,死也不肯從地上爬起來。 他本就有病在身,延景明一直覺得他看上去憔悴不已,好像隨時就會暈倒,此時他的昏迷雖然有些突然,可多少也還在他事先的預料之內,延景明并未太過驚訝。 他甚至沒有去琢磨知州究竟是真暈假暈,只是忍不住撓了撓頭,實在弄不清當下這到底是怎樣的情況,到最后也只能轉頭求助與身后的溫慎之,小聲開口,問:“窩們要叫大夫嗎?” 溫慎之微微挑眉,道:“不必?!?/br> 何止是不必找大夫,他甚至覺得自己只要簡單同這兩人說幾句話,便能讓地上癱倒的兩個人爬起來。 溫慎之繞過桌案,走到地上挺尸的二人面前,緩緩同延景明開口,道:“這劍廬,就不去了吧?” 那鑄劍師睜開一只眼,豎起耳朵,小心翼翼仔細偷聽兩人接下來的對話。 延景明本來也對中原人的劍廬沒什么興趣,方才是這鑄劍師非得拉著他去劍廬,他才勉為其難答應的,今天天氣還這么熱,若是可以不去,他當然很樂意。 延景明飛快點頭,道:“窩也不想去的?!?/br> 鑄劍師的肚子疼好似突然便好了一些,已可以扶著一旁桌案站穩了,而那昏迷知州蒼白的臉色也恢復了不少,看起來好像接下來再有一句什么承諾,他便能從地上站起來了。 溫慎之又道:“你圖紙上的劍,應當并不難鑄成?!?/br> 鑄劍師:“……” 延景明皺起眉,以他所了解的西羯的鑄造技術而言,鑄造那么多機關可是天大的難事,尋常鐵匠只怕難以為之,往大鐵棍上打十根刺就已經很厲害了,他那圖紙上可畫了少說有 上百根,這絕對不是一般的鐵匠做得到的。 延景明自然不住搖頭,道:“米有的事,窩的圖紙很難的!” 溫慎之淡淡道:“天下第一的鑄劍師,總該辦得到?!?/br> 鑄劍師:“……” 話說到這份上,鑄劍師怎么也該明白,對他而言,當下究竟是何等的困境了。 眼前的年輕太子,顯然是在威脅他。 他若是此刻再不爬起來,不去答應這太子和太子妃鑄“劍”的請求,他相信太子的下一句話,應當就是慫恿太子妃再去劍廬看一看了。 鑄劍師捂著肚子,施展他并不優秀的演技,艱難從地上爬了起來。 “太子妃放心?!辫T劍師故作虛弱道,“這劍,草民可以??!” 延景明:“你的肚子……” 鑄劍師:“已經沒事了!” 延景明:“……” 鑄劍師拍著胸脯保證:“給草民幾天時間,草民一定為太子妃圓夢!” 延景明:“嗯……” 延景明決定再相信一次中原人。 他請鑄劍師走到桌邊,將自己手中的圖紙擺在桌案上,而后認真同鑄劍師道:“這個劍,上面有很多呱唧?!?/br> 溫慎之改口:“機關?!?/br> 延景明:“要用的時候就可以biu粗來的?!?/br> 溫慎之:“彈出來?!?/br> 延景明:“劍一定要硬?!?/br> 溫慎之解釋:“多重都可以,但絕不能輕易就能被掰斷?!?/br> 延景明:“還有喏,劍身和劍柄是一體的,它只是看起來像劍?!?/br> 溫慎之補充:“你就當做個狼牙棒就好了?!?/br> 延景明覺得自己說完了,溫慎之補充得也很到位,他非常滿意,便眨著眼睛看向鑄劍師,問:“泥明白了嗎?” 鑄劍師:“……” 鑄劍師算是明白了。 這西羯來的太子妃就是個奇人。 那被彈斷的劍,就是他早年鍛造之物,雖然不如后來的技藝精巧,可也絕不該是輕輕一彈就能斷的。 至于那把刀,他也認識,是他專于鍛造刀具的師兄的得意之作,說是集了外觀精美與刀刃鋒利實用等特色,在武林盟的品鑒會上賣出高價的寶刀,卻也在這太子妃手中抗不過兩個來回。 他看著那折斷的刀劍,便忍不住心中凄哀的痛楚,好容易深吸一口氣,從中回過神來,恭恭敬敬開口問延景明道:“這……還有一件事?!?/br> 延景明好脾氣詢問:“泥說?!?/br> 鑄劍師尷尬詢問:“怎么樣的劍……才算是硬的劍?” 他若弄不清延景明力道的頂峰,只怕打出的劍還是要被延景明折斷,他怎么也得有個預估準備。 可這問題,延景明也不知如何回答。 他從未去試過自己力氣的深淺,只知道他小時候練武時,控制不好力道折斷武器是常事,除此之外,母妃從不讓他學習那些過于精細的活計,母妃總覺得他會將西羯國中極為珍貴的工具弄壞。 而今他年歲稍長,也能更好控制自己的力氣了,可就算如此,他在同溫慎之學寫字時,還是弄斷過很多枝毛筆。 想到此處,他又覺得這都是溫慎之的過錯。 若不是溫慎之同他說下筆要有力道,他又怎么可能將毛筆按斷呢! 延景明仔細思索未果,溫慎之卻有無數的例子可以和鑄劍師說。 在這件事上,他可太有發言權了。 “兩三只羊,扛起來就走,不在話下?!睖厣髦J真嚴肅同鑄劍師說道,“拉斷過少說十張弓,手投羽箭打碎過瓷瓶?!?/br> 鑄劍師:“……” “按斷過十幾把毛筆?!睖厣髦肫饋砭秃ε?,“寫字時用毛筆戳穿過好幾張桌子?!?/br> 鑄劍師:“……” 延景明小聲嘟囔:“都怪你?!?/br> 溫慎之卻好像沒有聽見延景明的話,認真想了片刻,再為自己上頭的例子加上一個了不得的實施狀態。 “很輕松?!睖厣髦f道,“也就兩三頭羊吃力一些?!?/br> 鑄劍師看延景明的眼神已經不一樣了。 “太子妃真乃當代猛士?!辫T劍師發自內心感嘆道,“勇猛神武,旁人難及?!?/br> 延景明撓撓頭,有些不好意思,小聲道:“也就一般般吧?!?/br> 鑄劍師又轉頭看向了溫慎之,心中對溫慎之的敬佩之意,遠比對延景明還多。 若延景明是神武猛士,那溫慎之就是看似普通,實則深藏不露,令人震撼。 太子同這樣可怕的西羯人一道生活,竟還能留得命在,沒有缺胳膊少腿也不曾有什么殘疾…… 他才是真正了不起的人! …… 鑄劍師又同延景明討論了一會兒這劍鍛出來后的具體模樣。 他大致摸清了延景明的喜好與想法,也清楚待兩三日后溫慎之登仙山祭天,而后要不了多久他們便要返回京城,這時間如此緊迫,他恨不得立即趕回去鍛造這“劍”,方要起身告退,延景明卻欲言又止喊住他,有些猶豫開口,問:“泥……可不可以不鑄劍???” 鑄劍師不明白延景明的意思。 延景明不知如何解釋,他有些不好意思,撓一撓頭,小聲問:“你闊不闊以,把這個打成刀的樣子……” 他越說聲音越小,細想之下,只覺得自己今天的要求,顯然都有些過分。 他先前聽知州說過,這鑄劍師好像只鑄劍,不鍛造其他武器,今日他令這鑄劍師鍛造這奇形怪狀的玩意,也僅僅只是擦著外形像劍的邊,實則并不是劍,鑄劍師忍了,他卻又要得寸進尺,希望鑄劍師將這兵器的外形改成刀。 他自己都覺得自己很過分。 延景明清一清嗓子,決定不再為難鑄劍師了,他便道:“米有事,泥走吧?!?/br> 鑄劍師:“……” 鑄劍師欣喜若狂。 他迫不及待追問:“太子妃您好像更喜歡刀?” 延景明眨了眨眼,道:“對哇?!?/br> 他可喜歡大刀了! 揮起來范圍大不說,看起來就很帶勁,那震懾力絕不是劍可以比擬的,只不過他人在中原,不好用大刀,便只好將自己對于大刀的喜愛寄托在中原的長刀上,畢竟中原的長刀看起來雖然是細了一些,可也是很威風的呀! 鑄劍師迫不及待道:“太子妃!草民不鍛刀!” 延景明一下心虛,急忙點頭,道:“窩……窩知道的,窩不會為難泥的……” 鑄劍師:“可草民的師兄,他鍛刀??!” 延景明:“……哎?” “太子妃放心!草民的師兄就住在山上!”鑄劍師極為高興,“草民現在就拿著這圖紙去尋他,太子妃返回京城之前,我們一定能將太子妃想要的刀鍛出來!” 這是天降大喜,延景明不由也跟著激動起來,道:“尊的嘛!” 鑄劍師拍著胸脯同他保證。 “太子妃喜歡什么樣的刀?!辫T劍師說道,“您畫下來,草民現在就去尋他!” 真好! 鑄劍師簡直按捺不住心中的喜悅。 他先前還在擔心,這太子妃一身怪力,若是他打出的劍再斷了,太子妃責怪他可怎么辦? 可太子妃不喜歡劍,太子妃喜歡刀! 師兄打的刀,斷了就斷了,他至多算是個燒爐子的從犯,死道友不死貧道,死師兄也不能死他! …… 待鑄劍師離去,延景明稍稍平復自己過于激動的喜慶,這才轉頭看向地上的知州。 “他怎么還不起來?!毖泳懊鲏旱吐曇魡枩厣髦?,“要不要找大夫哇?” 溫慎之微微挑眉,干脆開口道:“知州大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