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18)
與此同時,香雪甜糕鋪子門口來了一位麻衣老和尚。 他不停地在叩門,鋪子還沒開,還是后廚里給盛雪做幫工的人跑去開了條門縫兒。 可是要買大師若要化緣,待天亮了再來吧,糕點還在鍋里, 老和尚合掌,阿彌陀佛,貧僧尋人,這里可是盛崗的家門? 這位后廚幫工回去跟盛雪說了一聲,盛雪取下圍布往鋪子門口去,聽了老和尚說出盛崗的名字,忙把人迎了進來,帶去二樓盛崗的房間。 聞訊而來的還有盛紹元和盛巖,方荷暈過去之后半夜醒了,這會兒還在睡。 看到奄奄一息的盛崗,圓通大師雙手合十:阿彌陀佛。 出家人守五戒,言出必行。日前受到貴府小施主的饋贈,貧僧回到禪寺代為盛崗小施主給佛祖上香,香入爐則滅,取出則復燃,乃佛祖顯靈之兆。 凡塵污濁,盛崗小施主無法在這市井存活,幸有佛祖垂憐,希望小施主能皈依我佛。 盛紹元眼里重新燃起了希望,前朝有過病弱的皇子出家保命一說,不過他要確認一下,大師的意思,我兒還能活過來嗎? 圓通大師:病因起肺,肺病交攻,地大不調,這市井之氣不利其生,若能隱于世外,或可生還。 從未謀面,卻能說出弟弟的名字,沒碰弟弟,卻能說出弟弟的病因! 盛雪瞳孔放大,她緩緩靠近老和尚,聲音微微顫抖,敢問大師,人真的能死而復生嗎?又為什么能? 圓通大師轉動身子,面向盛雪,細細觀其面容,語氣波瀾不驚:人能轉世,世有輪回,總有它的原因。施主且記,萬物于鏡皆為空。 盛雪捂著怦怦跳的心口,所以自己重活了一世,也是因為佛祖垂憐嗎?難道她是被佛光照耀的人嗎? 敢問大師法號,出家何處?她全然沒聽進去圓通大師最后那句話。 圓通大師:貧僧出家臥龍禪寺,法號圓通。 盛紹元聽到這里,內心的掙扎終于有了一個結果,他去抱起已經不再發熱的盛崗,遞給了圓通大師。 盛紹元跪下地去,雙手合十磕頭,佛祖慈悲為懷,多謝圓通大師救我兒一命。 天大亮,圓通大師懷里抱著一個小孩童,腳步穩健離開了香雪甜糕。 盛紹元起身,對盛巖和盛雪兩兄妹交代:你娘醒了,就說崗兒沒了,已入土安葬。崗兒的病從未好過,痛一時也好過在她心里有個念想,時不時割她的rou! 盛巖心疼娘,但是和盛崗不親,所以自然是同意了。 而盛雪面上點了點頭,心里卻感恩道:多謝佛祖垂憐,賜我新生。 崗兒被大師抱走的時候,盛堯和喬知舒正騎馬朝東縣趕。 到了曹家茶號,伙計一聽是孫家茶園戶,知道是來賣茶的,并且有三百斤之多,便謹記掌柜的交代,直接領了二人出了鋪子,直奔曹院見曹大東家。 喬知舒還是第一次進入這種建筑布局精良,又富有民間素雅風韻的大宅,就連游廊都鋪滿了磚石,七暈八繞終于到了曹家中堂。 坐著等了好一會兒,終于見到了曹大東家。 曹忠義聽了盛堯的自我介紹,和來意后,道:唉,茶馬司剛設立,我家這門檻都快叫踏爛咯,實不相瞞,盛秀才您來之前,我已經接待了三家茶園戶了,不是刻意叫你們等,實在是得擦把臉才能見人。 盛堯臉上掛著淺淡的微笑,曹東家經商有術,曹家茶號在江州可謂是商邑翼翼,四方之極,我小舅對您是萬分欽佩,故此讓我前來。曹東家事務繁忙,晚輩當是等得的。 哈哈哈,瞧瞧,瞧瞧曹忠義笑著和掌柜夸贊盛堯,這秀才爺就是不一樣,這一席話說的我這心里啊是真舒服!你孫家的茶葉我要定了,多少都吃得下!不過這價格? 曹東家見笑,晚輩也是第一次談商,若有說的不對的,但請指教。盛堯留了一手,散茶在我們縣城是十八至三十六錢,新茶三十六,陳茶一十八。 曹忠義和掌柜的對視了一眼,瞳孔微縮明顯是不滿意,但是圓滑的很,干笑了兩聲:秀才爺您可知,朝廷為什么設立茶馬司?六年前匈奴和津繼位稱王后,向西進擊拿下馬治,近兩年不時出兵侵擾邊界,食鹽開中已經不能滿足邊疆所需,所以朝廷才設立了茶馬交易。 如果我收下您孫家三百斤新茶只擺在鋪子里賣,我賣不完??晌胰羰障沦u去邊疆,您這價于我,毫無賺頭,呵呵呵。 盛堯裝作不懂經商的門道,謙虛地問:怪晚輩短見了,那依您只見,這價格該如何商定? 曹忠義笑了笑,先鋪路,上井孫家的高山云霧茶也是十幾年的老茶園了,曹某在東縣嗅過茶香,這么說吧,擺在江州,不出挑,也沒差,我若收了,那一定是往邊疆送的,若價格上沒有個優勢,跑一趟下來,賺來的錢還不夠伺候馬匹的。 曹忠義打量盛堯的表情,緩緩道:我的意思呢,秀才爺多多少少得低于咱這江州的價不是?讓個兩分、三分利的,您看? 盛堯表現出糾結為難的樣子,直接無視對方試探的三分利,問道:三百斤新茶,曹東家當真有三百斤的茶引? 曹忠義笑得謙虛沒說話,他家掌柜一臉驕傲:自然,曹家茶號您放心,多少銀子都拿得出,咱們東家是不愿當官,不然捐個官都使得,更莫說是打點茶馬司,多買幾張茶引票子了! 盛堯面上不顯露,但心中郁結,這商人都敢將行賄公然宣之于口,腐敗至此, 襯得十年寒窗的讀書人,像是個笑話 又一盞茶的功夫,盛堯:實在只能讓利一分,若曹東家同意,今年年底的冬茶同樣讓利一分,若為難,盛某也正好要去州府科考 曹忠義見盛堯一開始面上猶豫為難,此時眼神很是堅定,以為自己壓到低價了,再一聽盛堯想去州府尋買家,連忙圓下話來了。 那就一成,說好了,年底的冬茶也讓一分利賣與我曹家,掌柜的,去拿文書來曹忠義端起茶盞向盛堯示意一干為敬,曹某就喜歡和有學識的人打交道,祝愿盛秀才科考高中! 最后商定孫家茶園戶讓利一分,三百斤新茶曹家全收下,盛堯代為簽字,明日曹家茶號就上門奉上茶引。 喬知舒又跟著漲了見識,只覺得哥哥太厲害了,什么事都能在哥哥的掌控之中完成。 出了曹家院,兩人走在街上。 喬知舒興奮極了,哥哥,我看得分明,曹東家給了他家掌柜一個賺大發了的眼神! 盛堯也很有成就感,一路昂首挺胸,但笑不語。 還是小舅的隨從茅尖說:那他自然是賺的,一分利聽著少,可若是三百斤加在一起,那可就多了! 喬知舒猛點頭,嗯嗯! 盛堯看見包子鋪,牽著喬知舒道:只喝了些茶水,你應當也餓了,但我還想順路去探望長姐,咱們午飯就吃幾個rou包吧,等回了家,領著崗兒咱們再好好吃。 盛鶯恰巧就嫁在了東鎮,她夫家在鎮上開了一間傘鋪。 喬知舒點點頭,懂事地說:我吃饅頭就行,rou包給小蘿花帶去。 盛堯捏了捏他的細手腕,吃酒樓的銀子哥有的是,買包子只是圖省時,爭取探望過長姐之后,趕在天黑之前回小舅家。 這樣啊,喬知舒哦了一聲。 那給小蘿花帶幾個rou包吧,長姐說她能走了,怕是餓的更勤了。 想到那個rou乎乎的小外甥女,兩人心中一片柔軟。 他倆允了茅尖兒去逛逛東縣,一起去給小蘿花買了好些吃食,趕去姐夫家的傘鋪。 ** 到了門口,卻見鋪門緊閉,門上牌匾也不翼而飛,心中有了不好的預感 跟隔壁的掌柜打聽了一番。 對方說:隔壁東家賭錢,把鋪子輸出去了,至于他們一家?好像是搬去包衣巷了,前兒我家伙計說,見過那家小媳婦挨家挨戶收臟衣服去洗 盛堯又驚又怒,果然又賭錢了!請問傘鋪何時輸出去的? 隔壁掌柜回憶:嘶?約莫是月前吧?反正一直在輸,有時半夜都能聽見老太太哭,哭了得倆月了。 喬知舒喃喃自語:所以,上次長姐歸家,竟是因為家中發生了這樣大的事。 盛堯咬牙:我就知定是有了變故,她三緘其口應當是恐會誤了我科考。 二人謝過,急匆匆找去包衣巷。挨家挨戶一番問尋之后,終于是找到了盛鶯家,臟污破敗的院墻,午后安安靜靜的,只有院子里晾衣桿上鋪滿了衣服。 院門沒鎖,領他們來的小孩兒說:直接進去就行,她家不鎖門的,她一直在洗,時常聽不到叩門。 盛堯看著這臟亂差的小院子,十分心疼長姐,推開院門大步邁了進去,正好迎面對上拖著瘸腿,一只眼睛無力睜開,還泛著青紫,且一臉死氣沉沉,抱著污黑木盆的盛鶯 喬知舒小跑上去接過長姐手上的木盆,心疼地輕聲問:長姐,這、是誰打的? 盛鶯看到兩個弟弟,第一時間是轉身躲避,不是訴苦 她這個反應,喬知舒心里咯噔了一下,長姐這個動作是在保護哥哥吧? 盛堯這時候氣在頭上,他聲音揚起,有壓抑不住的憤怒和心疼,我問你,誰打的!是不是他? 一個有了夫家的女子,終日呆在家宅,除了被家中人動手,再無其他可能了! 但盛鶯眼睫抖動,躲閃不已,試圖趕弟弟走,別問了,快回去!快回去!下個月你就鄉試了,你別管那么多行嗎? 盛堯點點頭,行,你不說,我去問他。 說完就要越過盛鶯進屋。 回來!別去盛鶯連忙扯著他,兩夫妻氣急了,哪有不動手的你快回去!再過一月你就要科考了,盛堯你給我懂點事兒行不行! 她這個舉動,更是讓盛堯難受不已,他寒窗苦讀,在父親眼里,沒有能賣糕點賺錢的盛雪有出息! 最疼愛自己的長姐,怕影響自己,忍受畜牲毒打,在其身邊委曲求全,只怕影響他科考! 然而官場腐敗,變法說來就來,他一個讀書人,竟然不如一個商人,商人只要銀子夠,永遠能在變法里生存下來。 餓死的只是茶農,和茶農的家人。 積壓的不滿在這一刻爆發。 盛堯吐了一口氣,抬手褪去身上的秀才文人袍。 喬知舒抓著盛堯的胳膊,又急又慌:哥哥!你要干嘛呀! 盛堯沒控制力氣,用力推開他,將長袍重重砸向地面。 知舒,你只管保護長姐。 他像一頭兇惡的狼王,眼眸寒光露出兇意,渾身上下冒著熱氣騰騰的黑霧,進到屋內,找到躺在床上酣睡的男人,隨手拿了張板凳就砸了上去 ?。。?!屋內傳來陌生男子凄厲的慘叫。 板凳落地的聲音傳來,接著一個衣衫不整的男人跑了出來,板凳應當是砸了他的腿,所以他腳步踉蹌,而人高馬大的盛堯輕易就追了上來。 男子被盛堯掀翻在地,剛晾的衣裳將地面打濕,有一小汪泥水。 畜牲,喜歡斷人腿是嗎?對著男人的腿一腳接著一腳的猛踹。 喜歡打眼睛?掐著男人的脖子,對著眼窩一拳又一拳! 堯兒!快住手!盛鶯尖叫一聲,拖著腿要去攔發瘋的弟弟,被喬知舒抱著了。 盛鶯的婆母拿拐杖去打盛堯,闖我家宅,毆打我兒,來人,快來人報官,報官??! 盛堯一把扯下拐杖往畜牲身上招呼,拐杖打在人身上發出沉悶的聲音。 盛鶯的婆母被嚇到,連忙后退,哭著喊:來人啊,殺人啦?。?! 盛堯恍若未聞,他將家暴jiejie的男人揍了個半死,揍得他慘叫連連,揍得他一只眼睛流著血,揍得他置身污泥之中起不來,揍得他斷一條腿賠給長姐 盛堯喘著粗氣,知舒,去把小蘿花抱上,我們回去。 說完他走到jiejie面前,背過身去俯身示意盛鶯上背。 長姐,我們回家。 盛鶯捂著嘴痛哭出聲,她沒借到錢,她男人一開始只是罵幾句,久不見她娘家人上門,確定了她這是沒了娘,爹不愛,娘家沒人會來給她撐腰,所以才動了手,肆無忌憚,越來越狠。 她也是終于明白了,娘家沒有厲害的能給撐腰,嫁出去后,婆母只會給她委屈受,而跟著婆母長大的丈夫,是無條件站婆母這一方的。 被這樣殘暴對待,磨滅了、耗盡了她原本就因為是包辦親事,所以對男方本就沒有的好感 弟弟為她出頭,她看著畜牲也被斷了腿,心中是有了暢快之意,但是馬上就聯想到弟弟的功名而熄滅了。 盛鶯大哭:怎么辦?你這往后你可怎么辦???你這混小子,你怎么這樣沖動! 盛堯沒說話,看他表情,絲毫不悔,擰著眉瞪視地上打滾的泥人兒,似乎是沒打爽,還想往死里打! 而喬知舒也進屋抱起已經被慘叫聲嚇醒了的小蘿花,兩歲的小蘿花不認識他了,但是女娃娃被嚇傻了,所以很輕易被抱了起來。 于是盛堯背上盛鶯,喬知舒抱著小蘿花,拾起地上臟污了的秀才外袍,二人帶盛鶯離開了這陰間地獄 ** 雇了一輛馬車,自己的棗紅馬也在前面幫著拉車,隨從騎著馬帶路。 車廂內,盛堯摟著長姐的肩膀,哭什么?那樣的畜牲哪里值得長姐留戀? 盛鶯靠著弟弟的肩膀,心下是又感動又難過,婆母定會報官,到時候你再回不去縣學了你這孩子,這樣沖動,今后可如何是好??! 小蘿花兩只小手捧著rou包子遞到娘親面前,小女娃聲音嬌嫩,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