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蘭波撐在車門上,略微向彌雅的方向俯就,聲音壓低:“沒有人會知道你是誰,你曾經是誰。這是車身上掛的是私有標牌,不論是我還是你都沒有穿制服。在他人眼里,我們就只是——” 他停頓了一下。 彌雅嘲弄地笑起來:“我們看起來就只是?” 蘭波有些狼狽地轉向車頭方向,唇邊現出苦笑:“我不想說是兄妹。但不管怎樣,沒有人知道我們是誰。彌雅,來吧?!?/br> 也許是感覺扳回一局,彌雅終于從車內鉆出來。她緩慢地打量四周,不漏過任何一處,像在確認是否有能夠隱藏敵襲的死角。最后,她看向只剩下雙塔部分的教堂,抬頭仰望,沒什么起伏地說:“你不怕我借機潛逃嗎?” “我相信你不會這么做?!?/br> “你的信任可真廉價?!?/br> 蘭波走在彌雅身側,并沒有被她的刻薄話冒犯,而是若有所思地打量著只剩下殘垣的教堂前廳:“那里有座紀念碑雕塑?!?/br> “我不想看?!?/br> “沒有人規定你一定要去看?!?/br> 彌雅瞪他:“是我的錯覺嗎?你今天……感覺很奇怪?!?/br> 蘭波摘下帽子壓到胸前,垂睫微笑:“著裝會影響心境。也許確實如你所言,我有點過于放松了?!?/br> “所以你現在是米哈爾,而不是蘭波——”彌雅硬生生將“教官”咽了下去,不安地審視周圍是否有人察覺。 “可以這么說吧?,F在叫我米哈爾的人也不多了?!?/br> “比如謝爾更警官?” 蘭波看向彌雅,似乎因她的口氣而感到驚訝:“卡塔麗娜·謝爾更的父親曾經是我父親的朋友。但和我不一樣,謝爾更一家沒有離開這里?!?/br> 彌雅拋出自知愚蠢的問題,也許她在等待一個別的答案:“謝爾更警官的家人怎么樣了?” “現在只剩她一個人了?!?/br> 彌雅陷入沉默。她沒有問謝爾更家選擇了哪一邊,又或是為什么只剩下卡塔麗娜。 一對老夫婦相攜迎面而來,向蘭波和彌雅頷首致意,善意地微笑。 皮膚下的潮sao變得喧囂,彌雅下意識揪住了蘭波的衣袖。 蘭波回老夫婦一個禮貌的微笑,等到他們擦肩而過,走遠到不可能聽見與彌雅的對話時,才平靜地說:“你看?他們并沒有覺得你格格不入?!?/br> 彌雅吞咽了一下。她緩緩地松手,向旁挪了半步拉開與蘭波的距離。 教堂后的墓地似乎從轟炸中幸免于難,或者說,即便真的被擊中,碎石和地面的凹陷也被攀附的苔蘚和藤蔓遮蓋。 “埋在這里的人的親人也都死了,所以沒有人來掃墓?!睆浹鸥┥碓噲D辨認地上石碑的文字,非常坦然地分享推論。 蘭波謹慎地反駁:“偶爾還是會有人來的?!?/br> “福利院后的樹林里就有一座小禮拜堂,旁邊就是沒能長大的孩子們的墓地?!睆浹挪恢雷约簽槭裁赐蝗徽f這些,“那時候,我喜歡在那里散步?!?/br> “你不害怕鬼魂?” 彌雅想了想,噙著略帶嘲諷的淺笑說:“開始有些害怕,但是后來發現,可能還是活人更可怕一些,回想起來就不害怕了?!?/br> 蘭波聞言微微一笑,不置可否。 彌雅漸趨平緩的心境再次皺成被石子擊中后的水面。她向前走了兩步:“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當然?!?/br> “為什么你……”彌雅發現說出口比想要難上許多倍,深呼吸了一下,才終于說下去,“為什么你可以對我保持和之前一樣的態度?” “你不希望我這么做?” 彌雅下意識抓緊自己的手臂:“不是的。但是我不明白?!彼仡^,像看見什么刺目的東西似地瞇起眼睛,失色的嘴唇顫抖了一下,并非提問,而是以難以置信的口吻陳述:“你不覺得我臟?!?/br> “彌雅?!碧m波以嘆息的口吻念她的名字。 “告訴我,為什么……為什么那個時候你哭了?” 蘭波宛如預先知道到她遲早會問這個問題,認命地迎接這個時刻,澀然勾唇:“因為那時我意識到,我的想象太淺薄了。我想象不出你還可能經歷過什么,也永遠不可能真的體會和你同等的痛苦。在不知情的情況下,我說了很多只會給你徒增痛苦的話。這么說吧,那時我驚慌失措。我不知道自己還能為你做些什么?!?/br> 他描繪著自己的失態,眼神卻不躲不閃,口氣有種筋疲力盡后的平靜和泰然: “我為自己的無能而哭了出來?!?/br> 第8章 零下八十 彌雅的反應很平淡。不論蘭波給出怎樣的答案,她都只會聳肩:“是嗎?但我本來就沒期望你為我做什么?!?/br> 蘭波無措地捏緊手中的帽子。 很少有人能像他一樣坦誠。向他人剖開自己需要莫大的勇氣,但他敞開的姿態未必能換來對方同等的毫無保留。至少這一次,彌雅沒有接過他遞來的言語之刃。她表現得無動于衷,只有他是個老實坦白的傻瓜。 從蘭波混合了錯愕與失落的表情中汲取了扭曲的快慰,彌雅腳步輕快地繼續向前走,像在跳房子,交錯步伐,踏上一塊塊石板,遵循每個格子里不存在的數字順序,從小到大。 1,2,3,沒有槍聲的清晨,她和誰牽手一起蹦跳著矮身跑過街壘。如果撬開墓地的地磚,是否會打開通往地獄的入口,走下去就能找回那時的同伴。一,二,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