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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泰不會占有步練師,就如他從來沒占有過步九巒;他把步練師培養成權力巔頂的大臣,就如當年步九巒一樣。 周泰要步練師敬他,忠他,愛他—— 這是步九巒當年,從未做過的事。 步練師之于周泰,是恩師的昔日幻影。周泰沉溺在自己創造的夢境里,只要步練師還忠誠地注視著他,周泰就會不由得感到安慰,當年步九巒說不定也是這般對他…… 薄將山心頭一跳: 如果步練師有一天,移開了自己的目光呢? 如果步練師真的愛上了其他男子,移開了自己的眼睛,去注視她中意的男人了呢? 薄將山還沒這么自信,步練師到底多愛他,薄將山心里一直有數:說不上惡心,說不上傾心,就是那種“這男人配得上我,那就試試看吧”的隨意態度。 但是……周泰會怎么想? 薄將山終于知道,周泰對自己的態度,為什么會微妙地變了。 ——當年周琛是多么的驚才絕艷,還不是照樣被周泰發配去關西,去黃沙荒骨里做他的秦王了么? 周泰不愛這個兒子?不,自己的好大兒,怎么會不愛?但是比起周琛,他更愛步九巒,更愛他制造出來的那個舊人幻影! 既然步練師中意周琛,那么周泰下旨封王,把周琛摘出了她的視線; 那么薄將山呢? 周泰會使用怎樣的手段,把薄將山從步練師身邊摘出去? 薄將山可不是他周泰的骨rou;周泰的愛病態又恐怖,可不會對一個外人手下留情! · · 吱呀—— 一道雪白的影子撲棱棱地撞開紗牗,正是薄將山的愛寵,白鷹昆山雪。 昆山雪停在薄將山的手肘上,威風凜凜,霸氣外露。薄將山低下頭去,從它腳爪上摘下一個微末紙卷,是他的情報系統“搜神令”發來的急函: “戚岱被杖斃”。 薄將山的眼睛駭然收縮成一點: 什么? · · 上京城,鐘雀門。 戚岱筆直地站在烈日之下,老人蒼髯白發,身形板正,一個文質彬彬的老夫子,此時更像是一道孤冷的劍鋒。 內官冷冷問道:“戚夫子,為何沒有北人上榜?” 戚岱面不改色:“老臣早就秉明了圣上!文不對題,詞不達意,管他是南是北,怎堪上春榜?” 內官厲聲喝道:“一派胡言,冥頑不化!行刑!” 兩根棍棒打彎了老人的膝蓋,戚岱立刻就跪下了,撲在了鐘雀門的石磚上。幾個大太監踩住了他的雙手雙腳,廷杖高高舉起,又重重落下! “你偏私南方學子,認與不認?!” 戚岱嘶聲高呼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啪! 戚岱七竅流血,慘不忍睹,老人神智已然模糊,口中念念有詞: “你們是要扳倒言家……我偏不……偏不從你們的意……!” “君要臣死,你拿我開殺便是……” “周泰……周泰……步九巒的舊友,只有這么幾個了!你要趕盡殺絕到何時……何時!” “世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 “——吁嗟默默兮,誰知吾之廉貞?。?!” . . 【注】 *1:“口銜云錦書,于我忽飛去”出自李白《以詩代書答元丹丘》。 *2:“家近宮亭,眼中廬阜,九疊屏開云錦邊”出自張輯《沁園春》。 *3:“女兒年幾十五六,窈窕無雙顏如玉。三春已暮花從風,空留可憐與誰同”出自蕭衍《東飛伯勞歌》。 *4:“溷濁而不清:蟬翼為重,千鈞為輕;黃鐘毀棄,瓦釜雷鳴……誰知吾之廉貞”出自屈原《卜居》。 第39章 相決裂 你想反嗎? 戚岱的尸首被廷杖架了起來, 堂堂大儒,一國文士,像是一條死去的野狗一般, 被太監們拖拽了下去。 烈日懸天,萬里無云。 太陽底下無新事。古往今來千余載,多得是這樣的風景;只不過這一次, 被載入了大朔史冊而已。 這滾滾前進的巨闊車輪,又碾過了一縷文質彬彬的魂靈—— 黃鐘毀棄,瓦釜雷鳴! 讒人高張,賢士無名! ——吁嗟默默兮, 誰知吾之廉貞?。?! · · 啪! 步練師憤憤然拂袖,茶盞被掃去桌下,砰然一聲摔了個粉碎: “——杖責戚岱?!” “戚岱可是翰林大儒,律法巨擘!我們現在用的大朔律, 八成都是他帶人修訂的!”步練師勃然大怒, 氣鳴自促, “不過一眾閹人耳,膽敢廷杖訊戚公?” 為什么不經過三???! 到底是誰給的膽子, 到底是誰給的權力???! 薄將山的聲音還是慢悠悠的。他漢話學得太晚,以至于慢聲說話時, 總是有股漠北的寒涼: “自然是皇上?!?/br> ——周泰! 步練師通身一震,轉過頭來, 等他下文: 你想說什么? 薄將山臉上倒沒什么表情, 低頭重新替她斟了一杯茶,推到步練師手邊去:“‘云,龍之所能使為靈也。若龍之靈,則非云之所能使為靈也’?!?/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