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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練師冷冷地覷著他:“你又發什么瘋?” 她如今大權旁落,潦倒凄涼,但也是大朔的臣子,堂堂步家嫡女,三品金印紫綬,怎會做逃獄這等下作之事? 她可是步練師,用不著旁人可憐! 步練師啐道:“滾!” 按照薄將山平日的性子,此時定是拂袖而去;但這夜的薄將山著實是怪極了。步練師之前罵他罵得倒也不少,彈劾的奏本能夠集結成冊,如今不過是一個“滾”字,卻讓薄相國急了眼,竟伸手過來拽她。 步練師:“……” 大朔雖然國風開明,女子入宦已為祖制,但男女大防的規矩還在,這薄將山居然敢來捉她手腕? 他怎么敢?! ——放肆! 步練師怫然大怒,下意識地去掙,奈何兩人的氣力本就不是一個檔次,步練師踉蹌了一步,反倒撞入了薄將山的懷中。 這薄將山倒也不客氣,還真的展開臂膀把人抱住了。 步練師:? 步大令公哪里受過這等奇恥大辱,登時發了狠勁要掙開;奈何薄相國是行伍出身,懷抱好似銅澆鐵鑄,步練師無能狂怒了好一會兒,倒覺得自己骨頭要碎了: “薄止!你大膽——?。?!” 薄將山怒道:“你答應我,我就松開!” 步練師:“……” 步練師怒道:“薄止,你幾歲了?!” 幼不幼稚! 薄將山默了一默,估計也覺得這般拉扯太過弱智,一言不發地松開了懷抱。 步練師踮起腳尖,揚手就要來扇他耳光。 薄將山特地低下頭來,專門為了遷就步練師的身高:步令公扇人耳光居然還要踮腳,委實是沒什么氣場。 步練師:“……” 一國的尚書左仆射居然向她低頭,步練師的手掌定在半空,倒是先不好意思了:“薄相國,你端正些!” 成何體統! 薄將山一抖衣襟,倒還真的端正了些。 但這人沒完沒了:“步大人,你且開出條件,如何才能與我離開?” 步練師心中一動,薄將山這般口氣,說是低聲下氣也不為過,他到底為何要如此自降身段? ——她步練師身首異處,薄將山作為昔日大敵,他不該高興么? 步練師靜了一靜,撩起眼皮,寒聲問道: “薄止,少看不起人?!?/br> 薄將山渾身一凜。 牢房內一時靜極,油燈嗶剝一聲,昏昏燭火搖曳著兩道沉默的影子。 “我和你不同。我求官,為的是江山社稷;我求死,護的是朝綱律法?!?/br> 步練師看向薄將山的眼睛,“白玉京”果真燁然若神。男人劍眉星目,英氣逼人,平日里顧盼神飛的眉眼,此時像是蓄著一方昏沉的血海。 步練師笑了笑,這次倒是發自內心。 她歷盡牢獄之災,早已疲憊至極,笑容黯淡得像是雪地上徘徊的流光,又像是癡人嘴里的夢幻泡影: “薄大人,來生再會?!?/br> · · 步練師:“……” 那不過是客套的場面話,誰想跟他來生再會?。?! 她與此人斗了十幾年,薄將山這玩意的底細,步練師是摸得門兒清。這人出身于關西精銳重騎“天衡軍”,就算入朝做官,衣食住行也保留了天衡印記,薄府上下的武器,仍是天衡制式。 只是這軍備更新換代得快,如今的天衡軍已經不用這個制式的翎羽了;但這薄相國愛作古,薄府依舊保留著長樂三年的武器式樣。 是以,步練師一看著這弩/箭翎羽,立刻就知道是薄將山手底下人射的。 薄將山可是上京重臣,薄家人不好好待在上京,怎會來這烏蘇江? 步練師眼皮一跳:莫非……? · · 暗雨瀟聲,冷霧盈江。 海涌銀為郭,江橫玉系腰。白浪翻滾,聲震如雷,上百艨艟撞碎薄霧,際天而來,勢極雄豪! 戰船垂拱正中,一艘三帆巨輪巍然行來,猶如玉城雪嶺,又似天上宮闕。樓船上廊腰縵回,檐牙高啄;幾百盞大紅燈籠輝煌生光,燒得大江如火,映得云海如霞。 這等陣仗,這番排場,是欽差大臣出京外巡,才有的煌煌氣派。 步練師心中大罵倒霉: 今兒個是什么黃道吉日,居然碰上薄將山這狗玩意出京南巡?。?! 剛出虎xue,又入蛇口! 步練師不敢確定,薄家人究竟有沒有認出她來;但按大朔律法,沖撞左仆射儀仗可是重罪! 那弩/箭就算當場射殺她,步練師也只能甘認倒霉! 步練師連忙拉扯著船娘子,緊急向船篷里避去:“你叫甚么名字?” 船娘子不明所以,顫顫道了個萬福:“民女沒有名姓,爹爹喚我幼娘,爹爹、二叔、三叔都是這船上的漁民……” 都死在水匪手上了。 “帶會兒有人問你話,你就說是一持銃的蒙面俠客救了你,殺了整船的水匪,便往南方去了?!辈骄殠燁D了一頓,又覺得幼娘小小年紀,遭此大難,著實可憐,“我這個鐲子給你,最上等的昆山玉,你拿去換些銀子。你且記得,將來你無論是考科舉,做營生,為人婦,靠自己才不會被人欺負?!?/br> 幼娘捧著白玉鐲,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大人這是要走了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