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滿船的水匪皆是心神巨震,肝膽欲裂,要知道剛剛那一聲巨響,可不是天公鳴雷鑼,而是—— · · ——火神銃。 步練師坐在船桅之上,雙腿張開、屈膝、固定,手肘撐在膝頭,左手握住右手手腕,一把火神銃架于左臂之上,鋒芒遍隱,凜凜生寒,仿佛擇人而噬的森然巨蟒。 這是“長樂三年造”,大朔王朝最先進的殺器,瓢潑暴雨里依舊能夠大殺四方。它在最精銳的銃兵手里,曾一槍把敵陣中的大狄可汗轟成兩截,大朔王朝也憑此橫掃整個東陸。 皇帝老兒還念著舊情,知道步練師不好女紅,不附風雅,娛樂愛好寥寥可數,打靶射鳥排在頭名,特地命人挑來一把長樂三年造,陪著步練師一同躺進棺材里。 砰——! 這等距離下,長樂三年造的威力恐怖至極,銃聲形如暴雷炸響,又似閻王點名,每一次發作,便會有一個水匪頭顱炸/破,肩頸迸/爆,內腑姹紫嫣紅地流了一地。 船娘子云鬢散亂,呆若木雞。 只消一盞茶的功夫,桅桿上的那位閻王爺,便將滿船的水匪殺了個對穿,連倉皇逃入水中的都沒有放過;銃聲追著那道人影入水,好似厲鬼追命,烏蘇江里彌漫開大團大團的紅煙。 無論貴賤,不管老幼,皆需一死。 這碗水,步練師向來端得極平。 雨流濺在guntang的銃管上,滋滋騰起彌亂的白煙。船娘子哆嗦地看向桅桿高處,步練師迎風而立,展臂高舉,抬首向天,似乎是在擁抱這場狂風暴雨。 步練師縱聲大笑,如癲似狂,恣肆飛脫: “——謝主隆恩?。?!” 她在哭。 · · · 【注】 *1:步練師與林少卿所對,出自漢代楊雄《解嘲》。 *2:步練師瞄準姿勢參考“坐姿無依托射擊”。 第2章 獄中辭 跟我走罷 “恩、恩公……” 見步練師一縱凌風而下,船娘子連忙從甲板上站起,倉皇一攏自己衣襟,朝著步練師斂衽一禮。 按照大朔禮法,步練師入殮時身穿毳冕,衣宗彝,裳黼黻,一身煙羅重紫,七旒冕墜五彩玉,好一個高華雍容的廟堂公卿。 ——這到底是何方神圣? 船娘子心里驚疑不定,小小漁女不認識朝堂服制,只覺得這位大人的神態矜貴,氣度高華,定是不得了的大人物,猶猶豫豫地向下拜去。 長樂三年造伸將過來。步練師倒沒正眼看她,只用銃槍槍口虛虛點住了少女膝蓋,讓對方在甲板上站好了: “不是救你,不用跪我?!?/br> 步練師人沒什么架子,但說話確實又冷又硬,船娘子被嗆了一句,只敢小聲囁嚅了一句:“恩公……” 船娘子臉色陡地一變,向著步練師飛撲而去! · · 砰! 步練師槍法精湛,但身手平庸,被船娘子這么一撞,兩人當即在甲板上摔作一處。 船娘子雙眼緊閉,面色慘白,她是看見江霧里鉆出來一道弩,情急之下也不知何來的勇氣,竟然敢飛身撞出,把步練師護在身下—— 步練師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船娘子不可置信地睜開眼,這只弩本該扎在她身上才對——然而這千鈞一發之際,步練師伸出手去,硬生生地接下了這一弩。 這弩/箭釘穿了步練師的手臂,刺棱棱地卡在了她的骨/rou間,沒能傷著船娘子一毫厘。赤紅的鮮血蜿蜒而下,步練師卻連眉毛都沒動,反倒向船娘子笑了笑。 步練師平時神色板肅,這一笑倒是明艷亮眼,麗色流轉,嫵媚無疇: “我又沒破相,盯著我臉作甚?” 這一下看著都疼,船娘子驚得呆了。 “嘖?”步練師一察弩/箭翎羽,臉色驟然一變: “——薄將山,你這狗娘養的!” · · 薄將山是個人,還是個人物,——而且是個大人物。 薄將山,字止,號川行公。大朔五柱國之一,現任尚書左仆射,世人皆稱之“薄相國”。 此人長身玉立,英俊非常,一頭白發好似流風回雪,上京無人能出其右——說白了就是當地知名帥哥——因而又被喚作“白玉京”,無數人爭相與其“受長生”。 步練師:啐。 薄將山與步練師作對多年,你往東我往西,你跳河我爬樹,連府里下人養的母貓,都不能是一個花色的: 兩人至今沒在朝堂上抽出佩劍互砍,那都是照顧圣上的顏面。 步練師鐵面無私,剛正不阿,眼睛素來容不得沙子,這薄將山委實算不上什么干凈東西: 靠著威逼利誘籠絡人心,憑著長袖善舞攀附太子,偏偏人確實有點本事,步練師斬了這么多貪官污吏,虎頭鍘偏偏斬不到他薄將山頭上。 兩人明槍暗箭地斗了十幾年,沒想到最后竟是她先鋃鐺入獄,落得個身首異處的凄慘結局。 炎炎者滅,隆隆者絕?;潞o常,不過如此。 只不過…… 步練師沒想明白一件事。 ——一件咄咄怪事。 她臨刑前夜,這薄將山不在自家府邸慶祝,反倒喬裝前來天牢,語氣懇切得像是在求她: “步大人,……跟我走罷?!?/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