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易易沒給葛四娘一絲溫情。

    此舉殘忍，她知道。

    “桃花樓當年，因為本大小姐的老爹救了你們而建，為的不過是想那些無家可歸的姐妹，能夠有個歸宿，然而你把她親手毀了?！?/br>
    再殘忍的話，她冷易易也會說出口。

    她不反對復仇。

    睚眥必報的那種，她冷易易都不覺得過了。

    但是報仇歸報仇，葛四娘不該拉著其他人下水，尤其不該拉著那些桃花樓的姐妹。茉莉曾經說過，當年她們與葛四娘賣到一處，見她可憐，其他的姐妹一直對她多有照顧。

    三清是負了她。

    但是，天底下有太多的人，沒有負她葛四娘。

    可這些對她報以善意的人，最后都沒有得著好的下場，葛四娘將仇恨蒙蔽雙眼，再看不到其他。

    “你是……你是天命宮……大小姐……”

    葛四娘像是被驚醒！

    突然想起，方才面前女子入監牢時，曾經被人喚作大小姐，當年救她們的人，是眼前女子的老爹，老爹不就是……！

    再不滿足于抬頭看著面前的女子，葛四娘激動到用著十多斤的大枷，晃晃悠悠的站了起來，繼而慢慢的靠近女子。

    “冷大小姐……”

    冷易易沒動。

    看著葛四娘用著扭曲的姿勢，掙扎起身，那一雙充滿污垢被困在大枷里的手，努力伸到她面前，那個姿勢看起來像是要撫摸她的臉。

    但是這個動作，在最好一秒停了下來。

    一直無動于衷的女人，臉上有難得一見的羞澀與窘迫。

    葛四娘是個狠厲的角色。

    最起碼從聽聞她的故事開始，此女子一直都是如此狠厲，即便校慶宴席上，依然沒有改變這個印象。

    而眼下的人，冷易易不敢認作葛四娘。

    “我是?！?/br>
    她是冷大小姐。

    最起碼，表面上看來，她冷易易是天命宮的冷大小姐。

    冷易易眼睜睜看著，因為她的應答，葛四娘的臉上呈現出那種純粹的笑意。

    即便身在監牢，也rou眼可見的滿足。

    “您生得如此好，九泉之下奴家會替您向老宮主稟明，來生來世都當牛做馬，回報老宮主的救贖之恩?！?/br>
    這長長的一句，葛四娘說的無一絲停頓。

    人，終于清醒了。

    “葛四娘，你當年從桃花樓，到底帶走了什么樣的證據？”

    冷易易直白道。

    人既然已經清醒，她冷易易也無需廢話，開門見山直奔主題。

    葛四娘滿臉苦澀，依舊用著那不舒服的方式，看著面前的錦衣華服，英姿颯爽的冷大小姐。

    真好，與救她的老宮主有著神似的氣質。

    為何她一進門，自己沒有認出來呢？

    “大小姐，奴家沒有殺老宮主……”

    那是她葛四娘這一生遇到的唯一一位救贖她的人。

    再是狼心狗肺，葛四娘都不會動手殺他。

    “本小姐知道?！?/br>
    冷易易是曾經懷疑過天命宮老宮主的死亡，是面前的葛四娘雇人所為，但血虹客棧是天命宮的，且一直忠心耿耿，而且，葛四娘雇兇殺人的內幕也已揭開。

    “奴家從桃花樓……帶走了三千兩銀子，還有一塊被燒焦了的牌子……”

    葛四娘據實已告。

    三千兩銀子，讓她雇傭刺客，唯一有價值的就只剩下那塊牌子。

    葛四娘眼下知曉，大小姐想找到那塊牌子。

    此事，事關天命宮老宮主身死之謎。

    “牌子，現在還在嗎？”

    冷易易打量著面前的葛四娘，知她身上任何物件，多半都在入獄的時候，被全數扣留下來了。

    在她身上的幾率，無限接近于零。

    “不……不在……”

    葛四娘答道。

    她看到女子神色中一閃而過的失望，葛四娘心中揪起，害怕這個她唯一想見的人，也轉身離去。

    “牌子……沒丟……一直留著……”

    葛四娘心中急切，口中的話再次變得結結巴巴，為了防止女子轉身就走，她竟是敢上前拉住冷大小姐。

    沒接觸到她冷易易身上，任何一處的皮膚。

    葛四娘拉著的是她的衣角。

    小心翼翼又分外滿足，倒是讓冷易易再一次愣住了。

    葛四娘將她當成救贖，確切地說是將天命宮的冷大小姐當成救贖，不同的是這一次的冷小魔女也是“替身”。

    世間與葛四娘救贖之道的，只有天命宮老宮主一人，冷大小姐是老宮主的延續與替身。

    最起碼在葛四娘眼中是如此。

    亦或是，很多人眼中皆是如此……

    她冷易易一直都是冷奕奕的替身，即便心中千般萬般的不樂意，但是此事向來由不得她。

    這是她欠小魔女。

    直到她冷易易，尋到當年殺害老宮主的兇手以后，這些虧欠方才能夠少上幾分。

    但也僅僅是少了。

    冷奕奕與她而言，永遠還不清。

    “大小姐……”

    葛四娘忽然覺得，眼前的錦衣華服的貴人，像是浸泡在無比的悲傷里一般，不能自拔。

    比之她當初，有過之，無不及。

    也正因為這樣的表情，葛四娘大膽的觸碰著面前貴人的指尖。

    “大小姐，記得放過自己……”

    她葛四娘沒有放過自己，到了眼下這般毫無轉圜余地。她不想看著貴人的女兒， 走上一條同樣的道路。

    “放過自己，大小姐……”

    污濁的手指，輕輕地觸碰著她，不知怎么的，冷易易像是突然間抓住她指尖的溫度，繼而不自知淚如雨下。

    一個要死的，竟是看透了她。

    冷易易不知道怎么形容眼下的情景，但是，她不想將自己包裹起來，便清醒地任由眼淚肆意流淌。

    葛四娘是愣住的。

    不過，那也僅僅是一剎那間的愣住，轉瞬后，她便恢復常態。

    保持這個姿勢，一直未動。

    任由天命宮千般尊貴的大小姐，在她面前無聲淚流滿面，不再說話，僅以污濁指尖傳遞的暖意，安慰眼前的大小姐。

    冷易易痛痛快快，淚流滿面一場。

    “我走了?！?/br>
    待到淚水不再，從條凳上起身，大步朝外走去。

    “大小姐！”

    女子沒轉身，但是駐了足。

    “千刀萬剮以后，奴家在青云峰上備了座墳，大小姐可否以衣冠入葬，送奴家最后一程？”

    衣冠冢。

    又是衣冠冢。

    桃花樓里，一十二名女子也是天命宮上，一座衣冠冢。

    “好，我應你?！?/br>
    就當為了最后時刻，他們之間的那份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