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人在側 第66節
榮校尉卻指出:“您已經有一批‘青壯’了?!惫珜O昂留下來的士卒,雖然經過精簡,但是黃喜等人至今還領著數百人,都是身經百戰的老兵,榮校尉不明白,公孫佳為什么不考慮這些人。 公孫佳是有顧慮的,即便對父親有著極深的感情,她還是想要一批屬于自己的人。對榮校尉這么犀利的提問,她不太好回答。 榮校尉還在等一個答案。 公孫佳問道:“我讓他們當街殺人,他們會不問緣由地執行嗎?” 榮校尉毫不猶豫地說:“會!” “無論是誰?” “哪怕是至親!” 這下輪到公孫佳猶豫了,好一陣兒,她才說:“我對他們,不太熟?!?/br> 單良隱約有些感覺,說:“夏天了,不妨出京避暑。從這些人里選能夠讓您滿意的,自家人總比后來從外面選的更可靠。如果不放心,就精選再精選,寧可人數少一些,也不要全都荒廢了?!?/br> 公孫佳緩緩地點頭:“好?!?/br> “斷代”的問題有了方案,她輕松了不少。她不大需要向皇帝那樣,軍事上必需要一個與公孫昂相當的人才,政務上必得要趙司徒這樣的老陰鬼。她現在的盤口并不大,自己一個人的腦子還應付得過來,更多的是需要一批可以不折不扣執行命令的人。 她對“只聽我的”就很看重。 朝廷里的將領之類,他們的眼睛都放在男性的官員、將領上,從來沒人想到將寶押到公孫佳的身上。與這些人捆綁,是需要很大的功夫的。公孫佳從一開始就將“舊部”與“家將”分作兩類,“家將”才是她的根本?!凹覍ⅰ崩镒约吼B大的,又比旁的人更讓她放心。 公孫佳問道:“元崢近來如何?” 她近來事耗神的事多,不大顧得上元崢。手上缺人了,又將元崢給提了出來問。 單良輕笑一聲:“還可以?!?/br> “普賢奴呢?” 單良神情古怪地說:“奇奇怪怪,難以斷言。要不,還是不要讓他總見元崢了吧?他至今仍當元崢是個小娘子,時間長了,我怕出亂事?!?/br> 公孫佳道:“走,看看去?!?/br> ~~~~~~~~~~~~~~~~~~ 余盛坐在書桌前,眼神都直了! 他近來老實了很多,他的同學們沒一個是省油的燈,把每天都過得像中考倒計時一百天一樣。余盛條件反射地跟著他們早起,連晨讀的習慣都重新養成了。竹尺到了虞清手里,他挨的打反而少了。 唯一不滿的是,元崢與那幾個公孫家莊子上選出來的孩童都開始學習騎射了,但是沒人讓他學這個。他想學,但慫,不大敢跟小姨媽提。 府里近來常有幾聲哭聲——公孫昂的冥誕在四月末,沒到正日子就有公孫昂的舊部過來,不免要哭一場。接著是公孫昂舊部離京,離開之前也有人會到老上司家來看看,到小祠堂外磕個頭,求個保佑。 更有甚者,還會在離開公孫府之后,跑到幾十里地,到京郊公孫昂的墓前再祭一祭。 余盛問一問丫環,得到這么個回報之后也就不敢淘氣。這是個比較敏感的時間段,最好老實一點。否則教育局來檢查,你跑到cao場上鬼叫,處分一定會比平時重的——不要問他怎么知道的。 也之所以,他老實極了,錯過了皇帝到公孫府的事件。 等皇帝走了,他才從丫環們的閑談中聽到了這件事,懊悔得要命——多么好的一個圍觀機會呀! 余盛到現在還不大緩得過來。 公孫佳到了書堂,第一眼就看到他這個慫樣。如果真對外甥寄予厚望,她現在就能氣得升天。好在她對余盛抱的希望不大,還沒有太過生氣。掃了一眼書堂里的其他人,在四月初夏的午后,這些孩童一個個精神飽滿,眼睛瞪得溜圓。 公孫佳心生歡喜,問虞清:“他們都學得怎么樣?” 虞清近來過得不錯,學生們也越來越好,認真學習的不必講,連余盛都沒有一開始那么麻煩了。向公孫佳介紹了學生們的情況:“小郎君課業有進步,已背了半本書了。阿靜……” 總的來說,分了幾個梯隊。第一梯隊是元崢,他有底子,又學得認真,進度最快。第二梯隊是余盛與莊上選拔來的孩童的組合,余盛也算是有底子的,但是他的理解力總是時不時冒出來與虞清的綱常倫理打理,拖累了進度。最差的就是余家送來陪余盛的書僮,每天挨打的都是他們。 公孫佳道:“知道了?!比缓簏c了元崢與小高等幾人,告訴虞清,明天她要到莊子上去,將帶這幾個人去,他們明天就不來上課了。明天的學生就只剩下余盛與余家的幾個仆僮。 虞清道:“好?!?/br> 余盛瞬間從半死不活變成了生龍活虎,他忍不住跳了起來:“阿姨!我也要跟你一起去!” 公孫佳看了他一眼,余盛絲毫沒有感受到拒絕,帶著哭腔說:“阿姨,我好久沒有休息了qaq” 就很慘,從二月初到現在,整整三個月了!上十天課才能休息一天!就這一天,他還得回家去彩衣娛親,保留科目是背書。他爹娘的文化水平不算高,檢查他現在的功課還是足夠的。于是要花一個上午的時間用來背書能爹娘聽,這哪里放假???這是旬考??! 大好的時光,周圍的同學沒有一個想逃學的,他連翹課都找不到伴兒。余家僮仆倒不會違背他的意志,然而這些貨比他的腦子還不好使,主仆幾人還沒溜出房門,就被元崢給堵了。漂亮小jiejie在上,余盛還能怎么辦呢?老老實實回來上課。幸虧元崢將竹尺交給了虞清,否則這一頓打主仆幾人一個也逃不掉。 公孫府里兩個從宮里派來的御醫,裝病也不可能。 總之,一個正常人類小朋友的正常樂趣都被剝奪了。 現在有個放風的機會,余盛就算打滾也想爭取到的。 公孫佳今天卻是有計劃的,這收義子的進程得加快了,就不能讓余盛來搗亂。公孫佳上首一坐:“你書會背了嗎?背得出來就走,背不出來就罰你抄寫?!?/br> 余盛倒是信心滿滿:“好!” 單良憐憫地看了一眼這個傻子,心道:她到莊子上去有正事,既不肯帶你,你今天就算把書吃了,都走不了的! 余盛很期待地說:“阿姨,您出題吧!”能難到哪里去呢?他在府里住了幾個月,約摸知道公孫佳自己都還在上課,而且她身體一向不好,上課都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還天天睡懶覺不晨讀。估計這位傻白甜的文化知識也不怎么樣。他覺得自己能夠應付。 公孫佳考他卻不是考的傻背,而是抽一段課文,讓他連注釋也講一下。公孫佳給提供的課本都是最好的,這代表著不止是印刷質量,還包括了內容注釋,都是最好的。注釋也是在書本上的,就包涵在了考查的范圍內。 小姨媽早就將大外甥給摸透了,拎了一段“倫理綱?!弊屗麃肀?。余盛自認自己把握得不錯,虞清在一邊越聽越不對味兒,連連咳嗽,從牙縫里擠出道聲音提示:“錯了,錯了?!?/br> 余盛很茫然:“沒錯呀?!?/br> 公孫佳對虞清道:“有勞先生再對他好好講一講?!?/br> 虞清有些羞愧地道:“是?!?/br> 余盛還不知道自己錯在哪兒,直到公孫佳帶人離開了,虞清才告訴他:“尊尊親親,豈能一視同仁?” 余盛又被“平等”給絆倒了,氣得拍桌:“怎么能不將人當人呢?” 虞清默默地抽出了竹尺。 同窗們目不斜視,坐得端端正正,執筆臨帖。竹尺打在手心上,啪啪作響,幾個余家的仆僮跟隨著這個啪啪的節奏,一下一下地縮著肩膀,恨不得挨打的是他們自己。聽著小郎君挨打,他們反而無事,真的太折磨人了! 公孫佳的話,對余盛,只要不打壞就行,不許別人替挨罰。 這也是權貴人家的壞毛病,病癥以皇宮里最嚴重。宮中的老師是沒有資格體罰皇室子女的,頂多讓他們抄兩遍書。除非皇帝看不下去,親自下令把不肖子孫暴打一頓,否則誰也無權動這些金枝玉葉半個指頭。但是不打又不能威懾,于是折衷一下,會罰他們身邊伺候的宮女宦官,由這些人代主子挨打。 勛貴家學會了這一套,慣孩子慣得厲害的人家就原樣搬回去,不慣孩子的,也要特別說明一下,這孩子才能挨得上打。 余家書僮里一個機靈的,不停地對元崢發出怪聲,想要引起元崢的注意。元崢是虞清最喜歡的學生,又深得主人的喜愛,如果“她”出聲求情,小郎君這頓打多半就停了?!斑谶凇绷税胩?,元崢一動不動。 他的心早飛到莊子上去了。 ~~~~~~~~~~~~~ 公孫府有許多的莊子,元崢去過其中一個,那是他與公孫家淵源的起點。就在那里,他躲進了一輛柴草車,被柴草車帶進了京城。 要現在去莊子上做什么呢?是考查騎射功夫么?等會兒下課,是否需要再多加練半個時辰?將他與小高等人一同帶過去,就是說認為他與小高等人差不多?也是自家人了?那是不是也會給他布置點差使做?會讓他做什么呢?元崢希望可以提前準備一下,能夠將自己最好的一面呈現出來。 等下還是先問問小高吧,他就是莊子上出來的,或許能知道原因。 琢磨著自己的事情,元崢哪里還有功夫去管余盛呢? 余盛挨完十戒尺,疼得鼻涕都流了出來也沒得到漂亮小jiejie一個憐惜的眼神,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太慘了!可憐兮兮地叫了一聲:“阿靜……” 他不敢管元崢叫“阿靜jiejie”了,公孫佳放過話了,他得管元崢叫“兄長”、至少是個“學長”,說錯了話,開始是罰抄寫,后來就是元崢親自打手心。余盛給折中了一下,管元崢叫個“阿靜”,勉強糊弄過關。 元崢道:“碧桃知道怎么處理你的傷口,府里的傷藥也是很好的,你明天就不疼了?!?/br> 余盛道:“你說,阿姨怎么樣才能帶我去呀?” 元崢自己心里也不大有底,道:“我也不知?!?/br> 余盛湊近了他,說:“那,你回來給我講講出去的事情?” 元崢點了點頭,沒說行,也沒說不行。余盛卻默認他是同意了,并且回來會事無巨細都告訴自己。 第二天,在余盛的期待中,元崢坐進了公孫佳的車,與她一同往莊子上去。 元崢的腰背挺直,緊緊貼著車壁,公孫佳心中一樂。元崢與單良兩個,一美一丑,坐在她的車上的動作神態卻如出一轍,兩張臉相映成趣。元崢緊張得要命,他自從表明了身份就幾乎沒有出過府了,幾個月來頭回放風,也不知道要面臨什么,焦慮得出了一身的汗。 車行向外,元崢對京城地理不熟,對京郊也不熟,但是隱隱卻覺得方向不對——至少不是他去年冬天進京那條路線。 這是要去哪兒? 元崢盡在自己心里琢磨,一個字也不往外問,整個車廂里安靜極了。 好一陣兒,車停了,外面榮校尉說:“到了?!?/br> 元崢搶先下車,立在車邊,有心伸手扶公孫佳下車,早有阿姜卡位。元崢又往后小退了一步,悄悄打量四周,一看之下驚呆了——這怎么看起來有點像營房了?他的家鄉靠近邊陲,也有駐兵,雖不曾進去兵營,多少也是從外面瞄過兩眼的。 就很像! 難道真的要考我的騎射? 耳朵上一痛,卻是單良擰了他一下:“走了,發什么呆?” 元崢眉頭狠狠地跳了一下,單良這人,你不能說他好或者不好,但是他通常缺德?,F在他的臉上就掛著一個標準的缺德式笑容,元崢覺得自己可能要被坑。 第56章 下放 元崢心里本就沒底, 被單良這么一笑,警惕心提到了最高。 單良一肚子無良的鬼主意,看到他這個樣子, 心情突然就變好了,又很缺德地笑了一笑。笑得元崢差點想揮拳打他。 榮校尉輕輕地咳嗽了一聲:“到了?!辈艑扇说纳裰嵌冀o拉回來。 元崢只能看出來這里秩序井然,這方面的軍事知識他是從來沒有接觸過的, 要他說, 也只能說出來:味道很正。更多的道理他也講不出來。 每逢戰亂, 各地的宗族就要聚而自保,至今大大小小的塢堡還散落在各處。然后隨著太平日子的到來, 這些塢堡的防務又變得松散起來, 漸漸變得像是一處聚落元家的祖宅,就有那么一點點塢堡的樣子。 不過本朝立國進入了第十六個年頭, 天下逐漸平靜下來, 各地的塢堡城寨也逐漸失去了那股緊張的味道。 但是這里不一樣! 沒有一處比這里更像一個兵營。來來往往的絕大部分是一些年紀不大的孩子,他們都穿著一樣的窄袖衣服,膚色微黑、頭發束起。每個孩子都很瘦,行動迅速,即使是在走路, 也是動作利落, 沒有一個人的步子是鞋底拖在地面走的。 與小高等人的風格很像。 原來小高等人所謂“從莊子上來的”, 并不是在莊戶里面挑選符合標準的孩童送到府里給小郎君做伴讀的嗎?他們是先在這里訓練,達標之后再送到府里的? 元崢微移了目光,看著公孫佳的背影,心道,這是又有什么安排了嗎?真是太不容易了。 他在公孫府,又識字, 學東西還快,自己又用心,是能看出不少事情來的。不像余盛,把他往書堂里一關,余盛就毫無辦法了。元崢這幾個月在府里,遇事不避,該學的他學,能接觸的都盡量的接觸,又小心地不亂碰禁地。雖然平常話少,又注意得跟侍女們避嫌,還是在府中上下攢下了些不錯的人緣。 有些人說話不太避著他,這些人談話里雖然沒什么機密,但是元崢會思考。譬如廚房發飯的人,就可能因為看他順眼多說兩句,“今天王將軍他們要留飯”之類的話里,知道府里來人了。進入四月,來的人就多,而且從稱呼上來看,多數都是武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