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吻 第46節
“以及,我愛你?!?/br> “阿月?!?/br> 愛神的牽引將箭穿心,是踏入黎明的前奏。 那年深夜,從天而降的初雪,草木搖落,將整座北城都陷于蕭瑟之中,候鳥銜銀杏一路向南埋葬深夏與秋。 暮色將晚,歸鳥打翻了橘子焦糖味的晚霞,以為這樣便可以不用歸家。 可年歲幾度,如今,是將青蔥歲月的驚艷與悸動全然埋葬了的深秋。 薛幼菱啞了聲。 這是她們從來都不曾得知的過往。 “……”薛幼菱覺得喉間發癢,忽然就不知道該說些什么,躊躇半晌,只得一句,“月月……” 一直背對著薛幼菱的關山月微微偏頭,長卷發遮住了她大半的臉,可薛幼菱還是捕捉到了半掩于黑發下的眼尾猩紅,關山月余光鎖人,輕聲,一字一頓: “我從來都沒跟任何人說過——” “那晚周佞眼中的愛意太濃,勝過我這些年見過的,所有星辰與大海?!?/br> 薛幼菱僵在原地。 關山月笑了,可那雙向來淡漠睥睨的眼里,卻再也沒掩下那股名為絕望的意味: “我知道,他愛我?!?/br> 你所說的所有,我都清楚。 當年的周佞強勢闖進了關山月的生活,在濃郁的黑色中為關山月點起了漫天星辰,那是在胸口一點一點鑿出的明亮愛意。 在所有人的心里,都覺得一切熠熠閃光都該屬于關山月,她是無價的珍寶。 關山月身邊的所有人都在維護著她的尊嚴和驕傲,不止薛幼菱,不止周朝,不止江令窈,不止那一群玩伴—— 以及,周佞。 可這一刻,是薛幼菱第一次看見關山月所泄露出來的脆弱和絕望。 “幼菱?!?/br> 關山月看著薛幼菱,笑得薛幼菱心都在顫,可她卻只是笑著,輕聲: “我跟周佞,有同樣的仇人和目標,也有各自身上背負著的東西,我們可以是很好的對手,庭旭和周氏可以是很好的合作伙伴——” “可我跟周佞,我們兩個人,唯獨不能是戀人,你懂不懂?” 薛幼菱顫聲:“月月,為什么?” “當年,我早在走出宴會廳不久后,就已經冷靜了下來?!标P山月吐了口濁氣,指尖的煙已然熄滅,“我知道,周佞不知情?!?/br> 薛幼菱有些急了:“那你為什么還……” “幼菱?!?/br> 關山月徹底轉過身去,直視著一床之隔的人,不施粉黛的面上唇色偏白,她定定地看人,開腔溫柔,卻像是帶著無邊的孤寂: “我跟周佞之間,隔著兩條人命?!?/br> 薛幼菱忽然沉默了下來。 “還有?!?/br> 關山月抿了抿唇,半晌,抬眼,她一字一頓,連尾音都帶著顫: “你們都看得出來,我們那段感情并不公平——連你都看得出來,周佞卑微得要命?!?/br> “可是幼菱,他不該是那個樣子的?!?/br> 關洇進骨血里的寒將關山月脫水皺縮的心腌漬浸泡、又干癟癟地風干。 關山月笑著,可薛幼菱的心卻痛得無法呼吸:“月月,你不要這樣……” “周佞他不該是那個樣子的?!标P山月只是輕輕地打斷了她,重復,“他那雙眼里,不該有我?!?/br> 當年的周佞張揚又鮮活,而如今的他,卻在那五年中活成了關山月的模樣,像是一潭死水。 “月月!”薛幼菱沒有見過這樣死氣沉沉的關山月,她急得要命,“你不要這樣,你明知道周佞他不是……” “幼菱?!?/br> 關山月只是輕輕地喚了一聲,就讓她冷靜了下來,關山月靜靜地看人一眼,唇瓣張合: “跟我在一起,周佞的下場,不會好到哪里去的?!?/br> 她不知道應該怎么愛人。 她已經習慣了自己一個人,三兩知己,不需要親情,也不需要愛情—— 去朝著那條未知的道路走去。 可是周佞不行。 那年雪夜周佞的笑意跟昨天卑微地去祈求關山月公平一點的臉龐重合。 關山月笑著,卻罕見地、笑出了絲絲苦澀的味道,她說: “幼菱,周佞不可以愛我?!?/br> 會被毀了的。 一室死寂。 不知過了多久,關山月看著受到了巨大沖擊的薛幼菱許久,才緩緩轉過身去,留給后者一個熟悉且挺直的背影,淡淡: “我累了,你先走吧?!?/br> 可是回應她的卻不是一如既往的安慰,而是薛幼菱顯然不同于以往的沉穩啞聲,她說: “可是,月月啊——” “你從來都沒有問過周佞,他愿不愿意???” 他沒有覺得是被你毀了,甚至當初你當眾甩他一巴掌,他都只是心疼你,問你的手疼不疼。 甚至于當初你憤而離去,他都只是無措地、去問周朝: 阿月要怎么辦。 “月月,你真的好不公平?!?/br> 薛幼菱輕聲。 你為什么不問周佞,為什么要這么單方面斬斷他愛你的可能—— 你有沒有想過,他可能什么都知道。 清楚你的顧慮,也知道所有的事,可是月月,周佞他還是選擇愛你。 周佞他知道你不會愛人,可他也從來不祈求你有回應??? 他只是愛你,而已。 “他從來,都只是愛你,而已?!?/br> 關山月怔怔。 第三十八章 “你不必愛人,周佞會來愛…… 薛幼菱低嘆著離去。 而關山月始終沒有再轉身,她就那么站在落地玻璃前,不知道站了多久,直到雙腿都開始麻了,關山月才緩緩地、坐到了一邊的單人沙發上。 熄滅了許久的煙頭被按到了茶幾上的煙灰缸中,只余指尖幾縷薄荷纏繞。 關山月微怔,她的大腦仿佛在一切有序中被按下了最深處、開啟了無序的亂碼。 方才薛幼菱一聲聲略帶無奈的質問,一句句為什么,都跟昨夜周佞的話語重合—— 周佞眼底滿是痛意和自嘲,他低聲地一字一句,去問關山月: 那為什么不問問我愿不愿意。 薛幼菱也問:為什么你不問問周佞愿不愿意。 關山月腦內一片混沌,來回反復的幾句即是周佞的低吼,也是薛幼菱的無奈: “你明知道……阿月,你明知道,只要你肯問,我一定愿意放棄一切,拋下北城的所有,跟你去來一場大逃亡?!?/br> “月月啊,你真的好不公平?!?/br> 痛意太濃。 關山月抬頭,忽然站起身,拉上了落地玻璃的遮光簾,偌大的主臥之中忽然就陷入了一片黑暗,一如昨晚。 方才薛幼菱走前輕輕關上門的時候,曾有過那么一瞬間的停頓,她微紅的雙眼看著關山月僵直的背影半晌,有無奈,更多的,卻是對關山月的心疼,最后只化作一聲: “月月,放過你自己吧?!?/br> 關山月,放過你自己吧。 隨著薛幼菱的淚水和嘆一同落下的,是沉沉的一句: “月月,你說你不會愛人,可你有沒有想過,現在的周佞可能——根本就不需要你愛他啊?!?/br> 這五年里,北城就是周佞的牢籠,他只有這座凄清的牢籠,和一個無邊苦海。 周佞沒有擺渡人,就這么在這片苦海窒息著,關山月曾流露出的那些丁點愛意幾乎是他半生不死的詛咒,可周佞始終甘之如殆,并自作沉舟。 五年的愛意在最晦澀陰暗的一隅被思念折磨、被烈火煉化、在苦海沉淪又被淹沒,現在的周佞,可能根本就已經不需要你愛他—— 他要你在。 哪怕你不愛他。 周佞只要你在他身邊——不,甚至可以說根本不奢求你能在他身邊,對如今的周佞而言,尊嚴驕傲任由你踐踏,而他只想看見你的人,而根本不要你的愛。 “所以月月,你會不會愛人,對他來說,根本就沒有關系啊?!?/br> 因為有周佞會來愛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