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闕有貪歡 第20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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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曜的手一頓,目光順著已推開的那條細縫看進去,看到她把自己藏得死死的,只露了顆腦袋在水上,滿目緊張地盯著他。 蘇曜撇了撇嘴。 看得出,她十分怕他進去。 他從未聽她那樣尖叫過,叫得嗓子幾乎破音。 然后他便氣定神閑地繼續推開了門。 “你……”顧燕時顫聲。 水面上飄著一層花瓣,能勉強遮住她的身體。她一時恨不得全然躲進水下去,但見只消稍稍一動,花瓣就會被水蕩出些許縫隙,就又不敢動了。 她僵硬地盯著他,口中外強中干地罵道:“我……我好歹還是陛下的庶母!陛下不要太過分了!” 他止步,定在離她還有四五步遠的地方她,一點點欣賞她的慌亂。 她好像從不曾這樣拿庶母身份壓他?;蚴遣桓?,或是知道沒用。 現下連這話都喊出來,可見是慌到了極致。 蘇曜笑了聲,轉回身去,關上房門。 顧燕時聽著自己的心跳,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不敢放過他的分毫動作。 他關好門就再度向她走來,腳步悠然,分毫不理會她愈發慘白的臉色,一直走到浴桶旁邊。 再度停下腳,他修長的食指撩了下水。 一片靠近桶沿的花瓣被撩開,她無所適從地一陣戰栗。 下一霎,他被染濕的手指挑起她的下頜:“朕其實不太明白?!?/br> 他眸光微凜,顧燕時想躲,但在他的逼視下,只得與他對視。 “母妃究竟為何這樣怕朕?” 他直視著她的眼睛,好像要一點點看進她心里。 顧燕時被他看得慌亂,羽睫顫栗不停,卻不知該怎么回答這話。 他淺笑:“母妃身負巨債,一直這樣怕下去,可不是辦法呢?!?/br> 底在兩指上的下頜瑟縮了一下,她白皙的脖頸微動,稍稍避開了兩分。 她低如蚊蠅道:“你殺人?!?/br> “呵?!彼Τ雎?,手收回去,隨意地揀出一片花瓣在手里把玩,“母妃覺得哪個皇帝沒殺過人?父皇么?” 顧燕時愣住。 他雙手扶住浴桶邊沿,忽而彎腰,湊在她臉前:“不殺人的,當不了皇帝?!?/br> 這聲音陰惻妖異,仿佛地獄里探出的魔,令她遍體生寒。 顧燕時不敢動,他似笑非笑地看著她:“但在殺人這件事上,朕與父皇還有一處分別?” “什么分別?”她窒息地順著他問。 “父皇從不親自動手,但他殺人隨心所欲?!彼忠宦曅?,直起身,一下子離她遠了。 他居高臨下地脧著她:“朕喜歡親自動手,但不喜歡濫殺無辜?!?/br> 顧燕時怔住,細品他這話里的意味。 他的目光凌凌劃過她姣好的面容:“尤其親近之人——若他們不惹是生非,朕都記得他們的好?!?/br> 她不太懂他為何突然與她說這些,剪水雙瞳一眨不眨地望著他。 他再度伸手,將她濕漉漉的鬢發撩至耳后,指上因研習騎射而磨出的剝繭在她臉頰上一觸,她不由自主地一脧。 蘇曜淡笑:“母妃快些,朕在房里等?!?/br> 言畢,他信步往外行去。沒再回頭看她一眼,頃刻間就已不見身影。 邁出門檻,蘇曜吸了口冬夜寒涼的空氣。 顧燕時身邊的宮人方才都已被他摒開,現下院中寂靜,不見人煙。他凝視這份安寂半晌,提步走向正屋。 他好像跟她說得太多了。 敲打她做什么? 無事時尋歡作樂,出了事殺之,一了百了,最輕松不過。 蘇曜沉默著,眸色發沉,步入臥房,探手從矮柜上摸出火折,自顧將多枝燈一盞盞燃明。 滿室昏暗隨著燈火燃明一分分被驅趕,待得最后一盞點亮,房中已燈火通明。 蘇曜的視線凝在一縷火苗上,深深緩了一息。 他好似給自己惹了個麻煩。 一些不可說的情緒讓他扯了下嘴角,大有些嫌棄自己。 搖了搖頭,他邊褪去外衣隨手丟在一旁邊踱向茶榻,心安理得地躺了上去。 顧燕時在約莫一刻后回到房中,兩名御前宮女將她送到房門口就止了步。她獨自推門而入,繞過屏風,看見他翹著二郎腿躺在茶榻上,在看書。 他只穿了一襲雪白的中衣,原被玉冠箍著的烏發也閑適地散開,和中衣的白交疊在一起,頗有幾許出塵的仙氣。 顧燕時出神一瞬,旋即注意到被他丟在地上的衣裳。 她一下就顧不得什么仙氣了,皺眉看他一眼,俯身上前,將衣服拾起:“怎么亂丟……” 天子的廣袖禮服又大又沉,她費力地展開,想將它疊一疊,卻發現衣服比她長了一大截,亂糟糟地委頓在地上,很不好打理。 蘇曜笑眼一轉,側過頭來看她。 她有所察覺,心念一動,抬頭報價:“疊衣裳……也可以抵債吧?一百兩銀子?!?/br> “母妃怎的處處提錢?!碧K曜輕嗤,遂放下書,慢條斯理地跟她說,“其實母妃做一件事就能將債都抵了,母妃心里清楚?!?/br> 顧燕時雙頰一熱,貝齒狠咬住下唇。 她自然清楚,他指的是床笫之歡。 轉而又聽他道:“不過——疊衣裳也可以抵債,就一百兩?!?/br> 顧燕時低頭,暗恨自己報得低了。 雖則她已知他究竟圖謀她什么,但仍心存僥幸,覺得若能憑別的事將債還清是最好的。 可在討價這件事上,她總是膽子太小。 她也早已清楚,什么還債,他自始就是在逗弄她。 他不是真的在意那個錢,她卻是真的被他抓住了軟肋。 所以他想圖謀的,她遲早是要給的。 她不喜歡這樣子的鈍刀子割rou。 顧燕時一語不發地將衣裳抱到茶榻上慢慢疊,又撿起散落各處的腰封、敝屣、宮絳,一一理好。 俄而視線一轉,她忽而注意到茶榻上放著的錢串。 只看了一眼,她就繼續忙她的了,心里暗暗揶揄他連冕服都能亂扔,倒把個壓歲錢串守得很好。 小孩子才會這樣。 幼稚鬼。 蘇曜捕捉到她的視線,伸手抓起錢串:“母妃知道朕白日里為何問起錢串的編法嗎?” 她頭都不抬,問得敷衍:“為何?” “因為有兩個對朕很重要的人,都用同樣的編法給朕打過錢串?!彼?。 “哦?!?/br> “‘哦’?”他挑眉,對她的反應不甚滿意,“母妃不好奇是誰?” “不好奇?!鳖櫻鄷r暗自賭氣,不肯順著他說。 衣裳已疊好,她將它平平整整地放到一旁,自己也在茶榻上坐下來:“我現下只好奇一件事?!?/br> “什么?” 隔著一方榻桌,她和他對視:“陛下打算戲弄我到什么時候?” 他眉宇微蹙:“母妃何出此言?” “陛下明知留在宮里對我很要緊,知道我想趕緊清了這筆債,保住太嬪的位子。而我也……”她咬牙,“我從未有過不肯。陛下為何還要這樣樂此不疲地耗著?” 蘇曜手肘側支在榻桌上,托腮。 她怎么反倒急了呢? 他無奈:“母妃‘從未有過不肯’?” “我沒有啊?!鳖櫻鄷r十分真誠。 他好笑:“昨日朕還沒做什么,母妃都快哭了?!?/br> “我……”她噎了一下,反問,“那關陛下什么事?” “自然關朕的事?!彼麌K嘴,“這種事你情我愿才有意思。你哭起來,仿佛我是個禽獸——這怎么下得了手?” “你本來就是……”顧燕時脫口而出,與他目光一觸,慌忙把“個禽獸”咽了回去。 慢吞吞地改口成:“本來就是……你情我愿?!?/br> “誰邊情愿邊哭啊?!彼恍加谒慕忉?,她黛眉緊蹙:“可這種事……” 過往的畫面在腦海中閃過,她雙肩都一緊,搖搖頭,不再跟他多費口舌。 這種事怎么可能不哭?她只消回想一下,都還想哭。 他也有幾位嬪妃,又怎會不懂?偏這樣問她,只是又在戲弄她罷了。 由他去好了。 她這樣想著,站起身,走向床榻。 蘇曜看出她不快,正要叫她,視線落在她的背影上,不自禁地一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