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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似乎沒有想過深埋心底之事竟會一下子被兩個人撞破,垂著頭極是尷尬。 雪意停了一陣,問他:“你可知,光神最初是沒有性別的?” 少年震驚地抬起頭來。 雪意接著道:“光神四萬歲成人,成年之時方可選擇性別。蓇蓉遇上尊上時,尊上尚且沒有性別。蓇蓉貌美,天上地下難得一見,尊上想將她從嶓冢山遷至姑媱山,蓇蓉提了許多條件,尊上都一一答應了,包括從前霜和所說的一生不得以真顏示人這一條?!彼麌@了口氣,“我們后來才知道,這是他們蓇蓉一族的族規,丈夫在遇到妻子之后,一生只能讓妻子看到他的真容。所以蓇蓉是將尊上當作丈夫看待的,初遇上她時,便一心想等她成年之后變作男子,好娶了自己?!彼聪蛏倌?,“蓇蓉她是在尊上化性之前就喜歡上了尊上,她從沒想過尊上會選擇當女子,但即便尊上成為女子,她也無法再抽身,早已泥足深陷,所以你方才斥她勸誡你的那些話不如留給她自己,這話,很傷她?!?/br> 少年有些無措:“我……”他微微垂了頭,“我并非故意,只是……”大約生來就不是能在人前低頭的性子,終歸沒有將那句話說完整,反有些踟躕地問雪意道,“尊上那時候,為什么要選擇成為女子?她既無七情亦無六欲,想是成男或成女于她而言都沒什么所謂?!苯K歸是介意,抿著唇,聲音極低,像是說給自己聽,“她那樣寵蓇蓉,為了她而成為男子,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雪意沉默了片刻:“你說得其實沒錯,她生來無欲,心不在紅塵,故而成男或成女于她而言原本沒有什么區分。但,”他緩聲道,“在她成人的前一年里,有一晚,她做了一個夢?!睕]有讓少年久等,他娓娓道來,“那是個預知夢。她在夢中看到了幾十萬年后,她將嫁給一位男神,為那位男神孕育后嗣,因此在她成人之日,她依遵天命,選擇了成為一位女神?!?/br> 少年似乎蒙了,一臉空白,血色漸漸自臉上褪去,他喃喃問:“那位男神……是誰?” 雪意搖了搖頭:“她沒有同我說,我只知道,那位神祇要在數萬年后才會降生?!?/br> 少年扶住一旁的洞壁,似痛非痛,似嘲非嘲:“我只知天命管的都是大事,何等可笑,天命竟還管神眾的姻緣嗎?” 雪意嘆了口氣:“天命不管姻緣,尊上的預知夢預知的也從不是小事。我猜,因天命需要她作為光神與那位男神結合,以誕下維系這天道循環的重要后裔,故而才會在那時候給她預示,讓她成為女神,以待她命中注定的郎君?!?/br> 隨著雪意的話落,明光葳蕤的洞府遠去,洞府中的白衣青年與玄衣少年亦隨之遠去,第二段記憶也在此處結束。 三殿下進入帝昭曦的識海,并非為了打探他的私隱,看到此處,其實有些百無聊賴。大約是憶川之水正慢慢起作用的緣故,那些記憶碎片猶如夕陽映照于海面的粼光,片片浮于識海之上,頃刻之間升至半空,化作團團封凍的磷火。 三殿下試著解凍了其中一團火焰。 第三段記憶中,帝昭曦已是青年模樣,與現世的季明楓別無二致,可見已不知多少年過去了,但祖媞的身量和打扮竟依舊如初。 正是黃昏時候,二人立于一方山瀑之前,似已說了好一陣話,但這段記憶卻是從這場談話的半中部分起始。 山瀑淙淙之中,不知祖媞說了什么,青年昭曦面色隱忍,垂在身側的手指緊握成拳,好歹聲線尚算平穩:“你想要了解人族的七情六欲,是因你曾夢到的那位神祇是嗎?雪意說你當初之所以選擇成為女子,是因做了有關他的預知夢?!笨⌒愕那嗄杲K于沒能忍住,上前一步,咬牙問道,“在那夢里你究竟看到了什么,竟讓你想要放棄這天生無所欲求的神格,反而想方設法要去追求一個人格?” 那看上去總是超然世外的光神像是愣了愣:“雪意話太多了?!钡膊幌袷巧鷼獾臉幼?,她似乎想了想,“我并沒有想要放棄神格,只是想再修得一個人格罷了?!彼痪o不慢,“屆時人族安居,我也完成了使命,此后將如何修行,上天著實也管不到此處,少綰和謝冥都很靠得住,一切都會安排妥當,讓你從旁照看,只是希望這樁事能萬無一失罷了。但是,昭曦,”她轉過頭來面向青年,“我告訴你這些,你卻是這個反應,是想讓我后悔告訴你此事了,是嗎?”春水似的聲音里并無質問之意,卻讓青年白了臉龐。 半晌,青年苦澀道:“我的心尊上從來就知道,特地告訴我你將為了別人而修習七情,不過是為了讓我死心吧。蓇蓉君,還有我,我們在你身邊數萬年,你也不曾對我們……”他驀地憤然,“那人又何德何能,他甚至尚未降生,因了天命,尊上為他化為女身還不夠,難道還要為他染上人欲七情,徹底污了這無垢的光神之魂嗎?” 她面向著遠方,一時沒有說話,許久,她突然道:“你方才問我,在那段預知夢里我看到了什么,是嗎?”她停了停,“我看到宮室巍峨,長街繁華,也看到大漠戈壁,遐方絕域,而他為我踏遍山河,輾轉反側,心神皆郁,愁腸百結。然后終于有一夜,他尋到了我,告訴我說,他喜歡我。這里,”她抬起手來,依然是一身寬袍大袖,指尖自流云紋的袖邊露出一點,輕輕點在胸前,“在他說出那句話時,很重地跳了一下,突然漾出五味,那滋味不可盡述,卻令我流了淚。我不知那是何意,但究竟那是何意,我卻極想弄清楚,否則夜復一夜,不能安眠?!?/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