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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孩子正被霜和拋到半空,像是聽到了她的說話聲,費力地扭頭向她望來。 這一段記憶也正好于此時消弭。那遼闊的原野、原野之上快要被荒火焚盡的人族部落,以及蕭瑟煙塵里一塵不緇的神祇們,皆似投在水中的影,水波一漾,那影便散了。 三殿下知道,他看到的是帝昭曦初遇祖媞神的情景。那黃衫少女既被霜和與雪意呼為尊上,必然便是祖媞。其實說來奇怪,大洪荒及遠古時代羽化的神眾們,幾乎都能在東華帝君的藏書閣中被尋到繪像,但唯有這位祖媞神,便是翻遍史冊,也難以尋得她一幅清晰繡像。唯一的一幅背影圖,還是來自兩萬年前。 彼時九重天重修史冊,因祖媞神獻祭混沌以使人族得以于凡世安居之事著實是樁大事,天君下令史官務必將此場景繪為畫卷收錄史冊。修史仙官們沿據過往仙箓寶冊的記載,窮盡想象繪出了彼時場景,然著實不敢冒犯祖媞神的神姿,故齊跪在東華帝君的太晨宮前,請與祖媞神同世代的帝君落筆繪出祖媞姿容。怎知帝君竟道他也從未見過祖媞的真容,讓他們隨便畫畫得了。史官們當然不敢隨便畫畫,據說是以三殿下的母后作為參考,揣摩描繪出了一個祖媞背影,大祭大拜后收入了史冊。 如今見之,當初史官們費盡心思繪出的背影,和本尊竟全然不同。其實照三殿下所想,他也認為那些史官們揣摩得沒錯,這位誕生于三十萬年前的光之神、真實之神,著實應如他母后一般大氣端然、莊重秀麗,且有些年紀了。他的確沒想過她會是位少女。雖見不到她的面容,但觀她的體態,聽她的聲音,若照凡人年紀來算,不過二八豆蔻年華。這多少令他有些驚異。 然不及他多想,帝昭曦的識海里,先前那段記憶消弭之處,第二段記憶已接踵而至,在三殿下眼前徐徐鋪開。 是一處極高闊的洞府,洞中玄晶為頂,白玉為梁,明珠似星辰散布于梁頂之上,葳蕤生光。已長成半大少年的帝昭曦手捧一只天青色美人觚,緩步于青玉廊間。愈往里,珠光愈暗淡。 在一副水晶簾前,少年停下了腳步,壓低聲音道:“蓇蓉君,你要的嶓冢之水我取來了?!毖援吅蛄税肷?,內中卻無人聲應答。 少年低垂著眼,再次出聲:“那我將它放進殿中了?!?/br> 他伸手撩開水晶簾,垂首跨進殿門,將玉瓶置于殿中一處珊瑚桌上,方抬起頭來,似想再說點什么,然這一抬頭,卻整個人都怔住了。 數步開外,一道鮫紗隔出一方凈室。硨磲制成的浴池里,有美人正浴于池中。鮫紗輕薄,美人靠坐于池壁,白致的手臂裸于池沿之外,懶倦地撐著額頭,似在小憩。即便浴時,臉上面具亦未卸下,不難猜出她是誰。 然而,即便她戴著面具,也不損浴中美態。高綰的漆黑的發,薄如蟬翼的雕著繁復花紋的詭麗面具,硨磲與明珠的柔光之下潔白如雪的脖頸、鎖骨和手臂,穿過大紅的鮫紗,透出一種朦朧的近似迷亂的妖異。 少年昭曦著魔一般向前走了幾步,步伐竟很凌亂,鮫紗之后小憩的少女終于醒了?!罢殃??”聲音里既無尷尬也無驚慌,只是有些訝異,“找我有事?”她仍然保持著那個姿勢靠坐于池壁,微微轉過頭來,“你先出去等我片刻?!?/br> 那溫軟的嗓音像是立刻解除了少年頭頂的魔咒,他突然清醒過來,但這清醒卻帶給他慌亂和無措。少年趕緊轉過身去,在她再次疑惑地叫他昭曦時,面頰騰地緋紅,來不及回答她,已邁步落荒而逃。 逃出寢殿的少年只顧埋頭走路,不料迎頭正撞上往洞中來的蓇蓉。蓇蓉穩住他的身形,不客氣道:“有妖魔鬼怪在背后追趕你嗎,你走得這樣急?”又看向他手中,“我讓你幫我取的嶓冢之水呢?”數落道,“你別以為我是在使喚你,我這是在歷練你,你一個人族,本來資質就不好了,不多歷練歷練,怎么好意思做尊上的神使啊,你可上點心……” 少年蹙眉打斷她:“我已經將嶓冢之水放進你寢殿了?!?/br> 蓇蓉愣了一愣,喃喃:“尊上的浴池最近引天水養著蛇含花,她此時應是正在我殿中沐浴……”她猛地伸手握住他的下頦,迫使他正臉看她,那一雙嬌俏的杏眼驀地噴出火來,森然道:“你看見了?” 少年反手將她的手打落,不卑不亢睨視著她,若那張清俊的臉未染紅暈,大約會更有氣勢,他反擊回去:“尊上不是你的所有物?!?/br> 蓇蓉看了他好一會兒,冷笑道:“你也喜歡她?!?/br> 少年臉上紅暈更甚,卻冷聲道:“不和你相干?!?/br> 蓇蓉徹底被他激怒,咬牙道:“我勸你收了這心思,這是為你好,她自光中來,注定了一生無情無欲,趁著尚未泥足深陷,你回頭還來得及?!?/br> 少年亦惱怒起來:“這話為何不對你自己說?” 短短一句話竟像是觸到了蓇蓉的痛肋,她臉上似笑似哭,纖細的手指直要點上他的鼻梁:“你!”她恨恨道,“不知好歹!”一跺腳跑了。 少年蹙眉看著她的背影,不知何時,雪意站到了他身旁。昔日的白衣少年如今已是穩重青年的模樣,說起話來依然淡雅和煦,雪意嘆了一聲,向他道:“別看蓇蓉平日里嬌蠻任性,你是她看著長大的,她心里一向是待你好的,這一次,她也真的是為了你好?!?/br>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