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26)
示范? 對不住了神君,冒犯了。沈既明深吸一口氣,逐漸貼近羲翎的臉,愈靠近,愈能感知到寂夜神君身上非凡的寒涼氣。 二人鼻尖相觸。 就是,這樣 沈既明捧起羲翎的臉,按照記憶中的感覺,扣上羲翎的微涼柔軟的唇。 羲翎眼瞳乍然睜大,他萬萬想不到沈既明會毫無征兆地吻過來。 震驚之余,又有莫名的情緒自心底滋長。 沈既明的手指修長,覆有一層薄繭,撫在臉上的觸覺不算溫柔,卻無故地惹人心臟脹痛。 寂夜神君單身一萬年,雖無情愛,奈何博覽群書,沈既明這吻連淺嘗輒止也算不上,規矩得很。按這個吻法,這兩個人就算吻到天荒地老也不會窒息而死。 沈既明身子一僵,急忙松開羲翎,眼神亂飄道:就就就就這樣,會有人對仇人做這樣的事么。 相比之下,倒是羲翎看起來要平靜多了,他淡漠地給自己添了杯茶答道:或許有吧,不過他腦子應該不太好。 要這么說,也不是不對。 反正這話是羲翎說的,李龍城要是不愛聽,也找不到他頭上來。 沈既明急促不安道:我,我昨晚沒睡好,今天能不能不讀書了,我想回去睡個回籠覺。 羲翎允準,寒徹神君像一只受驚的兔子,一溜煙地跑回自己床上去了。 搬石頭砸自己腳,傷敵一千自損一千二! 沈既明瑟瑟發抖地躲進被子里,他十分沒底氣給羲翎做示范,試圖得到來自羲翎的認同,來徹底否決他和李龍城某些不可言說的可能性。誰知道他自己坦坦蕩蕩地貼上去,一眨眼地功夫就問心有愧起來。 他,對羲翎,問心有愧。 話本子上全然陌生的字眼倏忽鮮活起來,他為何對高山仰止的上古武神心神澎湃起來,明明羲翎的面容比長白天池還冷然幾分,偏生看得他滿頭熱血,戰栗不止。 沈既明緊緊地縮成一團,他不知自己緣何如此。 曾經被羲翎觸碰過的地方像是被貓爪撓過似的,心癢難耐,發熱guntang。 好家伙,敢情他真是個斷袖,他不僅是個斷袖,他還癡心妄想和寂夜神君搞斷袖。 沈既明把自己裹成個春卷,在床上連打幾個滾,懊惱地自責道:我怎么還不死啊。 荒唐! 事實上,被莫名吻了一嘴的寂夜神君也不如面上那般風輕云淡,只是二人隔著幾層門窗,誰也不知道罷了。 后來的時日,九重天上的氣氛古怪得很,連失了靈智的狐貍都被尷尬得滿地轉圈圈。沈既明看似認真地繼續聽學于羲翎,實則克制不住地心猿意馬,譬如羲翎握著他的手教他寫練不好的筆劃。沈既明在凡人中已是高挑的體格,然被羲翎輕而易舉地完全籠罩,他連大氣也不敢喘。羲翎握筆的力道不輕不重,沈既明卻無暇細細體會運筆的技巧,連維持理智都是勉強。 這一回沒人吻他,他還是久違地感到窒息。 這日子沒法過了。 無論沈既明這日子過不過得下去,太陽依舊東升西落,連天上明月都歷經過數輪陰晴圓缺,距沈既明上一回走出九重天已過了小半年。 天門書院又畢業了一披小神仙們,霸道武神愛上我也迎來了美滿的結局。書中的霸道武神眼波溫柔,對等他千年的女神仙說道,我回來了。 沈既明看完,將書一合,感嘆著天下終成眷屬的有情人這么多,恐怕永遠不會多他一個。 他以為他對羲翎是見色起意,這種沖動之下迸發的情感或許會隨著時間淡去,然如今他算是認清了,他心悅羲翎已是不爭的事實。這半年來,他非但沒有冷靜,反而越來越上頭。整日和羲翎面對著面,偶爾還有些親近的接觸,以前他從不放在心上,甚至做過給羲翎演示不斷袖的相吻這種蠢事?,F在沈既明做賊心虛,就連羲翎喚他名字,他都要緊張半晌,這柳下惠裝得真是辛苦。 可若真讓沈既明放肆一把,他又是一萬個不敢的。 沈既明。 ??? 羲翎丟給沈既明一件外袍,言簡意賅:換衣服,隨我下去一趟。 自從沈既明知道自己的病情后,他就自覺地跟在羲翎身邊,從未主動提過要出去透透氣的請求,生怕自己發病給別人添麻煩。不知是不是為了方便照顧,這段時日羲翎也幾乎未曾踏出九重天,也不知天界還記不記得有他們這兩個神仙。 羲翎突然說要下去,有些新奇,也不知這個下是要下到哪兒去。 去何處? 地府。 沈既明哽了哽,寂夜神君果真是不下則已,一下驚人。 第41章 地府于天界的景象截然不同,此地的入口正處在人鬼交接處,活人不得進,鬼魂不得出,門口有面覆鬼面具的陰兵把守,青面獠牙,途徑者無不毛骨悚然。 因常年患有鼻鼽之故,沈既明對地府的潮濕瘴氣十分敏感,剛踏進鬼門關就直想打噴嚏。腳下大片的曼陀沙華一望無際,忘川河上不時吟起空靈哀怨的小調,沈既明忍不住畏畏縮縮地往羲翎身邊靠了靠。只有亡故的鬼魂才會踏足地府不假,也不知冥王大人有沒有考慮過這樣的問題,一個膽小的人就算是死了也只會變為膽小鬼罷了,人家悲悲戚戚地離開人世,轉頭就一腳踏進這鬼火狐鳴的地界,恐怕還不等見上判官一面就要嚇得魂飛魄散了。 好在寂夜神君冷若冰霜不怒自威,不但地府的門衛不敢攔,孤魂野鬼們也瑟瑟不敢靠近。沈既明像是得了靠山似的,緊緊跟在羲翎身后,就算是被詬病狐假虎威他也認了,沒錯,那個被嚇得魂飛魄散的膽小鬼就是他本人。 他想不通,天地二界鮮少有交集,雖在面子上平穩,實則相互嫌棄,連豐年過節都不愿派人走動,何況平白無故地邀人過來。那邀函上還點名道姓地說請寂夜神君來此小聚,要說冥王暗中沒打什么小算盤,傻子也不信。 沈既明記得羲翎以前說過的,壓低聲音道:神君不怕是鴻門宴? 羲翎道:正因如此,才帶你來。 沈既明: 我近日修為大減,其勢只比從前更加兇猛。我以為神劫也不過這幾日的光景。這節骨眼上冥王要找我,難說是揣著什么心思,不過也可能是我多心,畢竟狼男一事確是棘手,冥王才特來找我商議也說不準。 如此說來,沈既明這一趟的任務就是神君的貼身侍衛,羲翎可真是看得起他,萬一真出什么事,以他們二人的實力而言,誰保護誰還說不定。 地府四處飄蕩著幽綠的鬼魂,有老實安詳只等轉世投胎的,也有生前死狀凄慘,滿心只想為自己復仇的。沈既明聽得身后的異動,以他的耳力,不用回頭也知道是一只發了瘋的厲鬼。 那鬼聲嘶力竭,他許是生前被人割了舌頭,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極凄厲的音調。鬼兵們一向不喜這種不老實的,一腳將他踩在腳底下,任憑沼澤的腥氣灌入他的鼻腔:說什么做鬼也不放過他,你生前都斗不過,死了就能有能耐了?大爺我看過你的生平,你小子也不是什么好餅,至少死得不冤。你差不多得了啊,少在我們跟前狼嚎。震得人耳朵疼 須臾后,厲鬼被縛魂繩五花大綁地包成一只粽子,被陰兵們踢開了。 沈既明莫名地透不過氣來。 沈家被掛在城門墻上的那一排人頭恐怕不會比這男子的待遇好到哪里去。 當然,天下人知道沈家人被屠盡了只會拍手叫好,若能知道這群人進了地府也要被人當球踢更要舉國歡慶三日。然沈既明實在高興不起來,先皇罪該萬死,死一萬次亦不足惜,可沈既明畢竟與他血rou相連,打斷骨頭連著筋。何況沈家人最后的結局是沈既明一手促成,而沈既明身上也流著沈氏的血。他的父兄親眷不知在哪層地獄忍受酷刑,他卻能舒舒服服地在九重天上當神仙。 天道不公。 不知等羲翎辦妥了正事,能不能允他去看看沈家亡魂。雖然不過徒增悲切,可他到底是 喲,寂夜神君來了。 慵懶的聲調將沈既明喚回了神,也不知是誰在這陰曹地府里還能端出富貴閑人的氣場來。 潮氣濃霧中踏出一個人影,身著緞面淺紫皮襖,脖頸圍著一圈毛裘,說話間隱約露出小片細膩的皮膚。 旁的不說,此人看著不算年輕,少說也有不惑的年歲。然歲月不舍得苛待美人,縱使兩鬢稍有斑白,可眉眼間艷麗是藏不住的。也怪沈既明書讀得太少,一時只想得到風韻猶存這個詞。只是拿這樣的話來形容這般儒雅高貴的人未免作踐的嫌疑了。 此人必然在地府地位不低,又不像是冥王的會有的裝束。那會是誰? 沈既明偷瞟羲翎的神色,企圖看出些有用的線索。 很明顯,羲翎亦不識此人。 來者目光落在沈既明身上,他蹙起細長的眉毛凝視片刻,道:沈家人? 他身后又鉆出幾只小兵,畢恭畢敬道:云大人,該行刑了,這事情可厭惡不得。 沈既明心下了然,原來是行刑官,那確實是個重要人物。 這人多半為他的父兄行過刑,才能從面容上斷出沈既明的身份。 抱歉,在下有要事在身,先失陪了,男子微微欠身,儀態未有一絲不妥:神君請把,冥王大人等您很久了。 二人目送他款款離去。 其中一個鬼兵機靈得很,一聽他家大人發話,當即會意羲翎的身份。他腰上別著刀,一手提著鬼燈,特來給羲翎帶路:原來是九重天的寂夜神君,小的有眼不識泰山,神君莫怪。神君不常來地府,這兒黑燈瞎火,一時不認路也是有的。小的這就帶神君去找冥王大人。 說罷,他滿臉堆笑,問沈既明:請問這位仙長該如何稱呼? 羲翎替他答了:這是天上新晉的寒徹神君,還不曾行封神禮。 言下之意,雖然你不認識,可也怠慢不得。 鬼兵機靈得很,馬上對沈既明十二萬分地恭敬:原來是寒徹神君,小的失禮了。神君年紀輕輕就升得這樣高的仙位,必是前途不可限量。 每一個字都是敷衍的客套,偏被他說得真誠無比,沈既明少不得要熱情地搪塞一番,心里卻有另一番想法。 鬼兵這番話是無心還是有意? 前途不可限量,三天神君的前途就只有飛升九天真神這一條路,難不成此人覺得他沈既明會比羲翎早一步坐到九天真神的位置上? 若羲翎是個多心的,他這一句話足夠掀起萬丈風浪,可他行行句句舉手投足都透著非尋常的精明,難道不知這話里的冒失? 沈既明見多了權謀下的風起云涌,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這種時候萬不能表現出異樣來,至少在面子上要若無其事地按兵不動。他想提醒羲翎小心這個鬼兵,傳音的法術又沒學到家,心里正焦急得不知如何是好。突然聽得耳畔響起的低沉嗓音:嗯,我知道。 愕然抬頭,對上羲翎的眼。 沒別的話好說,只能暗暗稱贊:寂夜神君,永遠的神。 鬼兵除去那一句莫名的話外再未表現出任何異常,本分到沈既明忍不住懷疑方才是不是他想得太多。地府深處反而不如外頭陰森可怖,踏過幾條羊腸小徑,眼前倏忽豁然開朗,一座掛滿紅燈籠的精致小筑映入眼簾,自里頭傳來陣陣香風,沈既明方才適應了地府的陰暗,猛地被火光晃了眼睛,險些流出眼淚??磥碲ね醮笕艘膊幌矚g地府里了無生機的氣氛,這居所建的與天上宮闕也差不多了。 寂夜神君,請吧。 鬼兵含腰把羲翎請了進去,沈既明自覺地停下腳步,冥王獨請了羲翎一個,他自然不好再跟進去。鬼兵感激地看了沈既明一眼:難得神君肯替我們這些雜碎著想,若是神君硬闖,我們攔了也攔不住,不攔又得仔細著被冥王大人打進無間地獄里去,著實難辦。 沈既明啊了一聲,他聽出來了,這人大概是存心要挑撥他和羲翎的關系。 先是暗示羲翎,以沈既明的仙位而言,他的存在足以對羲翎構成威脅。又借著冥王獨請羲翎一人的由頭,故意說給沈既明聽。同樣是三天神君,憑甚冥王只認得羲翎而不認他?竟連進也不讓進。換作個氣性大的,又是一番風雨。 沈既明連連感嘆原來如此,面前這鬼兵不可小覷,他得知沈既明的身份不過一眨眼的功夫,竟能連著挑撥兩回。 這目的何在? 他不禁想到方才紫袍男人身上去,鬼兵是他的人,難道冥王與那男人有些嫌隙,二人勢均力敵,針鋒相對,一根繃緊了的弦總有斷的時候。冥王未雨綢繆,想拉攏羲翎,于是這小兵忠心耿耿,才要借機拉他入伙? 這樣想也不是沒有道理。 沈既明自然不會在門口傻站著,擎等羲翎出來。他裝作不經意地跟鬼兵聊起了家常,這里說一嘴,那里提一句,并不刻意打聽什么。鬼兵一一附和著,一句話也不多說。 說起來,這刑獄掌罰聽著就不是好差事,沒想到天上地下管這檔子事的人竟都是風雅人物。 鬼兵臉色驚了驚:神君何出此言? 你看寂夜神君,一表人才,又俊又美,斷起案子來可是雷厲風行,一點也不含糊。你再看你們地府這位云大人?我瞧著也是風華無雙,誰知道身上擔著行刑這樣的擔子,還真是人不可貌相啊。 鬼兵失笑:神君誤會了,云大人并不負責地府行刑的事。 沈既明頗感意外,少不得要追問:我聽你們剛才不是說行刑一事耽誤不得? 云大人并非是行刑之人,鬼兵道:云大人是被行刑的那一位。 作者有話要說: 本期無獎競猜,云大人和沈既明喝酒的話會聊點什么? A:男人過了四十歲的保養法 B:沈家亡魂近況 C:育兒心得 第42章 地府里的人物果然一個賽一個的稀奇古怪,不同凡響。沈既明被驚得瞠目結舌,敢情那腦子身后跟著的兩排鬼兵不是手下,而是負責押送。囚犯能做到這份上也是本事,至少沈既明還從未見過臨行刑前還能維持得如此云淡風輕的。 況且,哪兒有兵爺對囚犯畢恭畢敬的道理。他們一口一個云大人,就是換羲翎來也很難不誤會。 沈既明雖然死過一回,畢竟沒死成,他今天還是頭一遭來地府。以前只是聽說地府的刑罰嚴厲苛刻,譬如拔舌蒸籠,刀山火海,不一而足。那位云大人文質彬彬,從面相上看,想必是個多愁多病身,總之不是個強健的。沈既明不由得打了個哆嗦,云大人這一遭多半是兇多吉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