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4)
或許這就是高嶺之花吧!可遠觀不可套近乎焉。 你來這里是想抓九尾狐? 美人難得有說話的興致,沈既明不敢怠慢,答道:洛清真人與我講了山海經,書上說九尾狐形態優雅高貴,又是祥瑞之兆,若是能捕獲一只獻與神君,既不落俗,又不至于辱沒了神君的身份。只是九尾狐法力高深,恐怕不肯輕易現世。若我們今日有幸捕獲,獻禮時寫我們二人的名字如何,羲翎仙長? 羲翎蹲下身體,捻起地上的幾粒泥沙,放在指腹上碾壓一番。沈既明不解其意,問他怎么了。羲翎不作回答,反問道:若它現身于此,你可有捕捉它的法子? 鼓足勇氣,沈既明深吸一口氣:我,確實想了一個。 什么。 我需一份紙筆。 這深山老林,哪里給你找紙筆。 沈既明一直以為他不能像話本子里的神仙一樣憑空化物是因為自己修為太低,敢情羲翎也不會七十二變啊,那沒事了。 于是乎,在沈既明的提議下,二人動身去山腳下的村子里借用墨寶。 山間道路崎嶇不平,不時有斷裂的粗木擋住去路,前夜又下了雨,土地泥濘不堪。沈既明自己倒是不在意,無非是腳程慢了些,但他心里總記掛著羲翎一襲白衣最不耐臟,干脆走在羲翎前頭,提前幫他開出一條路。而羲翎也不客氣,他連衣角都懶得提,十分坦然地跟在了沈既明后面。 在通天塔上看的時候,還真沒覺得這里的山路這么難走。果然旁觀者清,當局者迷。沈既明搬開最后一棵折倒的樹干,長吁一口氣:可算是走出來了。 未必。 嗯? 還不等羲翎解釋,沈既明已經發覺一絲不對勁。 難怪羲翎方才要檢查此處的土地,原來他一早就覺察到這里的異常。 此地背靠高山,兩面山丘,又有溪澗,稱得上風水寶地,想必也是借了山中九尾狐的福氣??可匠陨?,靠水吃水,按常理而言,這里本該十分富庶才對,而非眼前這般蕭條。 外頭艷陽高照,村內家家戶戶卻門窗緊閉,連農田也荒廢了。 沒道理。沈既明忍不住說了一嘴,剛巧被羲翎聽見了。 你繼續說。 哦沈既明抓了抓頭發:這里的地勢地貌十分適宜,連耕田都是肥沃的黑土,更何況有祥獸的庇佑,以這樣的條件,就算不是富甲一方,怎么也淪落不到窮鄉僻壤的地步。除非朝廷重稅,或是這村子里所有的居民都懶惰成性,只想混吃等死。拋去第一條,第二個也不成立,農田分明是從前耕種過的,想必是世代居住于此。那怎么會好好地種田做活,忽然就變得懶惰,連家門都不愿出。其中必有蹊蹺。 羲翎聽沈既明分析得有條有理,似乎與他印象中的腦子不好有所不同,他繼而追問道:你怎知不是朝廷重稅。 沈既明登時有些后悔,怎么哪壺不開提哪壺,偏偏這話頭還是自己挑起來的,就像是在說快問我快問我,簡直是傻逼活了一百年壽終正寢傻逼死了。 兩個人的旅程,一個人的傻逼。沈既明嘆了一口氣,解釋道:人間的皇帝,我是說當朝的開國之君,一向不主張苛政,其中便有減稅這一條。以他的年歲應該駕崩很久了,不過只要現在的皇帝別像他老子似的二十四孝\',賦稅的條例應該就不會改。 羲翎漠然道:如若人間皇室皆如你所言,江山恐怕也不會頻繁易主。 這話說得很有道理,沈既明想起自己幼時聽夫子講學,太祖當年也曾說過以天下為己任我愿憂天下百姓之憂一類的漂亮話,到了他父兄一輩還不是酒池rou林,窮奢極侈。每每開春祭祖時,他的父皇帶著幾個得寵的哥哥在祭壇上高談闊論,他都忍不住想象老祖宗在地下吹胡瞪眼的樣子。當然,懷揣如此大逆不道的想法最終還是要遭到報應,比起他的父兄,還是他這個亡國之君更值得開除祖籍,理應禁止踏入祖墳一步。 哦,他還真不知道李龍城后來給他埋在哪里了,就算這小子念著舊情想厚葬,恐怕百姓官員都不會同意,不會真的裹著草席扔出去喂狗了吧? 察覺到自己的走神,沈既明急忙晃了晃腦袋。羲翎不知沈既明想了什么,看他忽然搖頭,像極了抖落潮濕皮毛的動物。隨即,沈既明又拍了拍臉頰,接著剛才的話繼續道:總之,家家戶戶都這樣大門不出二門不邁,連地都不種了,不應該是村民生性懶惰。我看是像在忌憚什么人,或是什么東西。 話音剛落,沈既明與羲翎一齊向同一個方向望去。 羲翎看他一眼:你聽到了? 沈既明天生眼疾,目不能視,若耳朵再背一點,恐怕要死得比二十八歲還早。他點點頭,道:好像是一個男人在哭,不對,不是哭,他受了重傷,或是得了重病,喘氣喘得很艱難。 第6章 事出反常必有妖,農戶們防備心如此之重,想必不會有人輕易給外人開門。沈既明順著聲音走了很遠,終于在村莊另一頭找到了那名男子。 男子衣衫襤褸,面色青白,嘴唇沒有一絲血色,外面日頭這么大,他卻不住地哆嗦,分明是冷得發抖。除去這些,此人裸露在外的皮膚也沒有一處好的,皆是啃咬抓撓的痕跡,像是被野獸抓撓撕咬過,還不只一只。 他亦發覺聞聲前來的二人,目光掃過羲翎時,病弱的身軀不禁蜷縮起來,他將求助的目光投向沈既明,弱聲道:救 沈既明二話不說,脫下身上的披風為他披上了。男子不住地道謝,沈既明突然想起這一件是羲翎借給他披著的,他這樣借花獻佛似是不妥。他提心吊膽地看了羲翎一眼,發現對方并沒有對此舉表示異議,這才松了一口氣。他想將男子扶起來,羲翎將他攔住了:他是被人綁在這里。 沈既明定睛一看,果然男子的手臂被麻繩死死地固定在柵欄上,動手的人顯然絲毫未顧及男子的感受,這樣的綁法與綁一條畜生毫無分別。沈既明著急地伸手想去解開麻繩,他不停地安慰男子沒事了,可那繩子系得十分刁鉆,死結連著死結,好像系上的時候就根本不打算解開。他右手不靈敏,又心急如焚,于是越解越亂。 此時的沈既明已經將此趟來凡間的目的置之腦后:仙長,能幫個忙嗎? 羲翎冷然道:你起開。 沈既明照做,男子顯然怕羲翎怕得緊,沈既明才剛退了幾步,他便掙扎著往沈既明腳邊爬,可惜胳膊被束縛著,始終不能如愿。羲翎看了地上的男子一眼,手中銀光乍現,無人看得清發生了什么,銀霧消散時已經有一把巨劍豎在眼前。 說是巨劍可一點也不夸張,光是劍身就趕得上半人高,且不似尋常寶劍一般窄細,幾乎與人身一樣的寬窄,劍刃鋒利,兇悍非常。在沈既明的印象里,羲翎生得俊美,性情冷淡,行為舉止比神仙還神仙,雖是不該以貌取人,可他還是不自覺地形成美人用的兵器該是琴笛等風雅之物的想法,總不會是刀槍棍棒這種武夫才用的。此劍一出,著實令他震驚,給他的震撼程度與病西施倒拔垂楊柳也差不多了。這把武器雖不屬于刀槍棍棒的范疇,震懾力卻絲毫不減,正經武神所用的武器也不過如此。 托飛升的福,沈既明在凡人里已算是見多識廣的,羲翎在袖口里拿出這么一把巨劍來,連沈既明都目瞪口呆,更何況一輩子沒出過村子的樸素村民。男子與羲翎對視片刻,直接嚇得昏死過去,叫也叫不醒。 沈既明心道這也怪不得人家膽子小,羲翎這架勢確實有點磨刀霍霍向豬羊的意思。 手起刀落,麻繩散了一地。 沈既明捂臉:我們凡人有一古句話,不知羲翎仙長聽沒聽過。 說。 殺雞焉用牛刀。 羲翎明白沈既明的意思:出來得急,隨身只帶了這一把。 沈既明哭笑不得,您還是把其他的好好收著吧,只這隨身帶著的就已經夠拉風了,吾等凡人實在不想有那個福氣見識。 男子的手臂被緊縛了太久,已然流血不通。沈既明不精醫理,不敢輕舉妄動,他將男子背在背上,與羲翎道:我們先找一戶人家,讓他躺平。 羲翎不為所動:恐怕找不到,他們既然會將他綁在這里,就一定不會出手救治。 羲翎一語道破,沈既明的臉色變得不大好看,羲翎的說法是對的,就目前的狀況來看,男子被囚在這里已有一段時日,村民不可能不知道,他們分明是故意而為之。 沈既明剛要告誡自己事情還未明了不要妄下定論,一眨眼的功夫他就破功了。 起初是他聽聞異動,出聲提醒羲翎已來不及,就想出手推他一把。追根揭底是他自己把羲翎當成一吹就倒的小白花,習慣性地忽視人家也是拿得起千斤巨劍的實力戰將。他既聽得見,羲翎自然也感知得到,一早就閃開了。倒是沈既明為了推那一下,自己一腳踩進了陷阱里。 一截麻繩纏在他腳踝上,沈既明被懸在半空,像是一只被吊起兔腳的野兔子,背在背上的男子自然也滑了下去。羲翎伸出手臂將人接住,他抬頭看著神色呆滯的沈既明,心情不可謂不復雜。 沈既明的呆滯倒不是被嚇的,而是實實在在地呆住了,腦子里一片空白。 他突然氣得笑出聲來,不罵一句粗話根本不能表達他此刻的心情,只是顧及到在美人面前不可有粗鄙之語,他還是生生把嘴邊的話咽回去了。 人果然不能縱容自己,想當年他在邊疆也是個讓敵將聞風喪膽的,據傳異族將領得知他本是個天生的瞎子時,氣得當場砍死了幾個手底下的小蝦米,罵他們連瞎子都不如,是廢物。他雖身患眼疾,可上至布兵謀略,下至戰場殺敵,實力皆不可小覷。只是后來發生許多事,他由生至死再到后來飛升為仙,身上的功夫荒廢了數十年,以至于中了如此粗糙簡陋的埋伏。 他不禁嘆道:廉頗老矣,不中用了。 沈既明向上挺起腰,試圖為自己解開繩索。 羲翎的面色依然沉冷,語氣卻難得松下來:腦子雖笨,腰力倒是不錯。 事實證明,沈既明此人非常不禁夸,羲翎話音剛落,他便煩躁懊惱地請求支援,八尺男兒被懸吊在半空中來回打著轉,令人忍俊不禁:仙長,您能不能也救救我,我著實解不開了! 羲翎沒打算放任沈既明繼續丟人現眼下去,只是異響又起,就連倒掛著的沈既明都大喊一聲小心。羲翎面不改色,騰空躍起,所經之處寒氣甚重,幾乎要凝出冰霜。與此同時,一張蕁麻編成的大網從天而降,剛好落在羲翎剛才站過的位置上。羲翎躲得很快,倒是沈既明既無法力,又被腳上的麻繩困住,十分倒霉地被撲了一臉。 當一個人丟臉到一定境界,就會對丟臉這件事十分麻木,也就是所謂的破罐子破摔,自暴自棄。沈既明十分服氣地將還未收緊的麻網從身上扯下來,這點力氣他還是有的,一邊在心中釋然道:不打緊,今日出門前未看黃歷罷了。 羲翎提起劍,對著綁在沈既明腳上的麻繩劈砍下去,一道凜冽劍氣自劍刃沖出,沈既明借勢脫困,穩穩落在地上。他沖著左手邊的方向轉過身,開口喊了一句:別作無用功了,只憑你們抓不住我倆的,有什么事不妨當面說。 這話說著其實有些心虛,羲翎他們是一定抓不到的,至于他自己,還真就說不準。 沈既明只知那一處有埋伏,并不知埋伏者的身份與人數,否則他也不會虛張聲勢,直接沖過去一網打盡就是了。若只他一人,行事莽撞些也無妨,可他實在不想給羲翎惹麻煩,更何況他還撿了一名傷患。眼下當務之急是救人而非拼命,由不得他胡來。 恰巧那些埋伏的人也是沒經驗的,本就緊張得大氣不敢喘,又被沈既明喊了一嗓子,心里更加沒底,于是一個接著一個地走了出來。這是一群由正逢壯年的男子組成的隊伍,每個人手中都拿著農具以自保,神情驚懼非常,現了身也不敢貿然上前。 沈既明登時松了一口氣,這些都是再普通不過的凡人,而非妖魔鬼怪,若只有這些村民,即使以武力解決問題,他一人也足以應付。想到這里,他緩了緩心情,指著昏迷中的男子對來者道:這個人是你們村的吧,快些找大夫來救治,他重病在身又受了傷,再拖下去怕是要喪命。 你們別過來!打頭的男子大吼一聲,兩只眼睛被紅血絲布滿了:你若再上前,我們必對你不客氣! 沈既明一聽,壞事了,你們這群睜眼瞎,現在是死鴨子嘴硬的時候嗎,且不說他自己,那羲翎一看就不是好相與的,這般激怒他有什么好處? 他回頭看了羲翎一眼,羲翎果然瞇起眼睛,無視耳畔似威脅似驚恐的嘈雜聲,緩步向村民們靠過來。沈既明亦湊上前,低聲與羲翎道:別動怒別動怒,不知者無罪。卻被羲翎瞥了一記冷淡的眼神。 顯然,與暈厥男子相同,村民們更加忌憚羲翎這個冰塊精,待羲翎停下腳步時,已經有膽子小的站不住了。羲翎將手臂上的男子扔在領頭人身上,面無表情地與之凝視:救他。 呸!男子被不留情面地扔在地上,摔出一聲悶哼:憑什么救他!他與你們這些妖怪是一丘之貉,沆瀣一氣,害了我們村子多少性命!今天我就是豁出這條命也要給你們殺了!方能祭我妻兒在天之靈!說罷,揮起鎬頭往羲翎身上砸去。 沈既明滿腦子想著一定不能叫羲翎與他們真正地交上手,他們錯認羲翎身份縱然有錯,可凡人終究不曾真正見過神仙,一時分辨不出無可厚非。羲翎也是知道這一點的,然雙方實力差距懸殊,即便羲翎只出招以自保,恐怕對于rou體凡胎而言也稱得上是致命一擊。于是在羲翎出手以前,沈既明搶先一步擋在羲翎前面,徒手接住了鐵鎬。 久經沙場之人的身手終究不是鄉間農夫可比,不出三招,領頭人已被沈既明繳了械。他被沈既明以左手死死壓制,手指死死扒著土地,十分不甘心。沈既明低聲道:我知你喪妻喪子心中悲痛,我們自會幫你為妻兒報仇。 你們! 前提是,你得先救他。 第7章 村民們被迫達成了停戰協議,面色鐵青地背起男子去找了村里唯一的大夫。開門的是個年歲不大的姑娘,起初她還有些害怕,看清了男子的傷勢后便毫不含糊,急忙備好了熱水與繃帶。沈既明幾欲幫忙,都被她婉拒了。沈既明自知門外漢生怕添亂,只好守在門外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