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30)
書迷正在閱讀:老婆今天也在口是心非、顏顏、白月光Omega總想獨占我(GL)、酒肆小當家、天下第一嬌、電影黑科技、穿成邪神之后、重生后我成為自己的啞奴替身、我靠茶言蓮語拯救師尊(穿越 重生)、渣了仙尊后我跑路了(穿越)
最里面的那間馬廄掛著鎖,畫著射羿國的弓箭狀圖騰,應當是皇家專用。 因為往來客人太多,即使是夜間,馬場里也人聲鼎沸,其內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入口處可聞高頭大馬長聲嘶鳴、好不氣派。 他們行的是官道,饒是如此,也用了足足半刻鐘才駛過偌大馬場。 青澤看著殷洛,殷洛看著窗外。 待行得遠了,馬場變成被拋在身后的小小光點,殷洛才道:接下來去哪? 青澤突然覺得有些氣餒,怏怏地道:你問我,我問誰去?這幾日先在射羿周邊歇歇腳,探聽一下消息,再作打算吧。 他這番言辭委實不太著調,似是一時興起、毫無計劃。殷洛微微皺了皺眉頭,嘆了口氣,不多時,又拿出那柄短劍,用潔白的蠶絲絹布擦了,在月光下細細打量了一會兒,神情嚴肅地虛握了幾下,應當是在腦中復習早已爛熟于心的幾個動作。 青澤原本尚且混沌著,見了殷洛低頭細細打量匕首的神情,想到剛才他看向窗外時留給自己的那一截沉默的耳廓,突然福至心靈: 你是因為沒有辦法再使長/槍,才舍長/槍而使短刃;而不是因為舍長/槍而使短刃,所以荒廢長/槍的吧? 他雖這般問了,語氣倒沒有半分同情憐惜,因見了殷洛聽聞此言的反應,心中篤定這便是答案了。 明明只是個被應龍怨氣詛咒的活死人,獻祭一般注定走向崩隕覆滅的軌跡卻如此似曾相識,哪怕只沖著這不知所謂的愚蠢,也足夠讓人心情煩躁。 所幸他向來喜怒無常,煩躁一會兒也便罷了。 這一天原本便應當在此畫上句點。若不是馬車忽然停了下來,使得青澤一頭撞在了側窗橫梁上。 車夫掀了簾子探頭進來,先是看到了殷洛,露出了有些發怵的神情,后又看了看青澤,用手比劃個不停。 車夫是射羿國君配的,天生是個不能言語的啞巴,又不曾讀書認字,聽到看到的所有故事都只能爛在肚子里,像只只進不出的貔貅。當他勤勤懇懇地拉著車,又像一頭垂首犁地的老牛。 原是在問今夜是否暫且歇腳。 既然不趕時間,那便歇著唄。 青澤道。 車夫得了這句應允,想著今日已然可以休息,真心實意地歡欣起來。 * 是日,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婦人手持半瓤葫蘆做的木瓢,掀開水缸蓋子,舀起里面滿蓄的清水,淘了米,朝著敞開的大門,將瓢中的淘米水遠遠潑了出去。 這一潑與平日里其它潑沒甚么區別,卻生了些事端。 她倒也不是故意的,端的是無心之失,只怪這水潑得太遠,正正巧巧潑中了一個剛從馬車上下來的黑衣男子。 馬車不知是什么時候停在街邊,容貌樸實的中年男人站在下輦處。黑衣男子彎腰從馬車里出來,因低著頭而只能看清耳畔且直且黑的長發。 他一手提著衣擺,一手下意識伸了出去,侍立在其下的中年男子立時上前一步,用粗糙的手掌穩穩托住了,另一手隔著男子寬大的袖口恭恭敬敬虛扶著搭在自己掌心上的手的下臂。 雖只是個習慣性的、江湖人士少做的動作,倒看不出半點裝腔作勢,很是自然,想必是被服侍慣了且不自知的貴族人家。 是以當他將將站定,被一瓢突如其來的濁水潑濕了一小塊衣服下擺,竟也愣了一下。 當他看向水潑來的方向,饒是本在擔心如何道歉的婦人也不禁感嘆一句真真是從未見過如此好看的男人。 這馬車上并沒有家族標識,看不出主人是何來頭,可觀其上繁復花紋和細致做工,必定出自哪位能工巧匠。再看那扶著男子下車的中年人,因了這與他無關的、不大不小的意外,此時已牙關發顫,頗有些驚弓之鳥的驚慌意味。他的指根處生著厚厚的繭,再看這輛氣派馬車,應當是慣使馬鞭的車夫。 淘米水雖然用過,倒也算不上腌臜,若遇到個脾氣好的大人,好生賠了罪也足以了了,但這車夫如此驚慌,可見這并非是個寬宏大度、體恤下屬的好主人。此時婦人再看那個黑衣男子,也覺察出被其皮相驚艷而一時忽略的、眉宇間nongnong的殺伐之氣。更甚有之,倘使再多看兩眼,連空氣都充斥著說不出的壓抑了。 這邊廂,黑衣男子正壓迫感十足地看著她。她對上刀子似剜在身上的目光,一時耳發嗡臉發白,手里捏著空空的木瓢,后退了半步。 她身形氣質著實只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普通婦人,黑衣男子看了她的反應,眼神暗了暗。 他轉回身,似乎是對下車的決定有些后悔,干脆返回馬車里去。 怕不是要回去直接叫得哪位官員、派了官兵抄她的家罷。 此時,馬車前簾忽地又被掀開,先探出來的是一縷淺色的頭發,接著是一張似笑非笑的年輕臉龐。 黑衣男子見他出來了,動作一頓。 后出來的男子顯然并不知曉剛才發生的小插曲,也不急著下車,只是探出身子,靠著馬車,看著黑衣男子,道:你怎么又做出這副兇巴巴的嚇人樣子?誰又得罪你了? 他面上一點風霜都沒有,神情也輕佻放松,甫一出現,原本壓迫感十足的氣氛一下子就輕松了許多。 婦人這才偷偷舒一口氣。青年眼珠子轉來轉去,看了看男子被打濕的衣擺、看了看她身后的房子、看了看她手中濕漉漉的木瓢,對她道:你這人,怕不是把各人往來街道當成你家后院了? 婦人有些自慚形穢地將木瓢往后藏了藏,又聽見青年笑嘻嘻地恐嚇道:若是招了別的軟柿子倒也罷了,你可知道今日潑的是什么人?你家里現下還有沒有人在,趕緊把遺言交代了。他發起火來,怕你活不過今天。 青年臉龐白凈、青衫飄逸,想必也是個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婦女聽了這番言辭就覺得眼前有些發黑。 她是不幸生在了今時這般混亂的年頭,在弱rou強食的規則下,尋常百姓性命于王公貴族便只如同螻蟻。 對對不 婦人連道歉都說不太完整,眼角擠出一滴眼淚,覺得自己是犯了小錯,著實不應當受到這么重的懲罰。此時已有左鄰右舍和街上行人注意到此處動靜他們都是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鄉親,平日里和婦人有過矛盾口角、也曾一同談天說笑;關系既算不得多好,也沒有多壞卻是一個愿意上前來的都沒有。 此世法則若弱rou強食當屬第一,那自掃門前雪定然穩居第二。 青年仍是似笑非笑,顯出孩子氣的、無傷大雅又惡意滿滿的揶揄眸光閃動間,又讓人假以為此言并不只是為了戲弄婦人可惜婦人不知他是個十成十的性惡論哲學家,有著總愛看他人出洋相的惡趣味。 若是窺見恐懼、貪婪、怠惰、自私、欺瞞、自負、虛偽這些通常被隱藏起來的劣質的根性,他便很有一種得逞的快樂,好似應證了自己許多自幼便懂得的道理,使自己可以一如既往、毫不動搖地踐行自己的處事之道了。 嗚嗚 青年仍是坐在車沿,帶著些許涼薄調侃,覺得在場幾人反應各異、很有意思。婦人正雙腿發軟,卻見那黑衣男子已背對自己返回車里去了。 他上車時與青年不曾有肢體接觸、不曾開口說話,連眼神對視都沒有。青年嘴角原本還擒著一抹笑意,見男人進了馬車,連前簾都闔上了,眨了眨眼睛,收起了笑容。 他就是故意的。 好了好了,別哭哭啼啼了,我開玩笑的。他對婦人道。 說罷又環視了一下四周,對那一雙雙悄悄關注這邊的眼睛心中鄙視了一番,煩躁地道:有什么好看的,該干嘛干嘛去! 說罷叫車夫繼續趕車,自己也掀開簾子坐了回去。 婦人心驚膽戰目送馬車駛遠,上下摸了摸自己的身體,又用尖尖的指尖掐自己的臉,疼得倒吸一口涼氣,這才確定自己真的逃過一劫。 途經婦人門前的兩人便是青澤與殷洛。 車內的氣氛壓抑得可怕。殷洛仍是坐在慣常坐著的地方,腰桿筆直,衣襟整齊,只占了一個狹小的角落,仿佛如此寬敞的馬車里其他的空間都與他沒有半點關系。 殷洛明白很多不該明白的事情,很多該明白的事卻無知到了近乎滑稽:譬如不曉得什么是玩笑。青澤猜想殷洛理當是覺得他又在胡說八道,總歸是要和他對峙幾句的。 他受夠了殷洛的固執,以至于覺得刻意激怒他、與他爭執一番也挺有意思。 可殷洛只是側著頭看著窗外。 昨夜里路過馬場時他也是這般看著窗外,青澤只能看到一個薄薄的耳廓,此時連耳廓都不可見,只能見到被梳理得整整齊齊的后腦勺。 往日里他們在城池之間的荒郊是都聘過車馬,那些車夫只跑固定的線路,送他們入了城便或折返回去休息、或就在城門口驛站等著接別的返程客人,所以二人在城池內都是步行。殷洛每次遇到城內熙熙攘攘的人潮都顯出一種自以為隱藏得極佳的、笨拙的僵硬像誤入花園的格格不入的異獸顯然是沒有和這么多陌生的行人如此近距離接觸過,以至于覺得這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了。 這個車夫是射羿國君安排的,自然是一路護送,駕著馬車就入了城,反而免去了殷洛一直以來的苦惱。 剛入城時,殷洛看了好一會兒窗外因為天色尚早,外面還沒到擁擠吵嚷的時候,人雖不多,倒也一副安靜和樂的樣子,一派生機盎然、生活氣息很是濃厚看著看著便說不如下去步行。 青澤問他為何步行。 他愣了一下,說: 聽城內百姓交談,能得到更多線索。 這個理由實在是很站得住腳,也符合他們此行的目的。 青澤說,你可真是找了個好理由。 殷洛皺著眉頭,搖了搖頭,正色道:我從不找理由。 待殷洛下了車,青澤微微側過臉頰,攏了攏頭發,覺得連自己都比作為人類在這人世間生存了二十幾年的殷洛更像個人。 他是要靠殷洛收集鱗片碎片的,自然不希望殷洛了了性命??捎谝舐遄约憾砸舐迳踔炼疾恢涝撊绾位钪?,又到底是為了什么而生存在這世界上呢? 他掀開車簾,正巧對上一雙墨一般的眼睛。殷洛下馬車時心情是不錯的,此時卻立刻移開了視線。青澤心里狐疑,向更遠處的地方看了看,這才看到站在門口的婦人。 她的眼神青澤熟悉極了。 青澤本身是不熟悉的因他雖然并不良善,卻有著未語先笑的好習慣,哪怕實則大多是皮笑rou不笑,看著總歸是面善的和殷洛同行這數日時光卻看得熟悉了。 殷洛從小便應當是在這樣的目光中長大。 直到他看了看殷洛的衣擺,又看了看婦人手中的木瓢,這才明了了。 殷洛享過尋常人不曾享的榮華,握過尋常人不曾握的權勢,吃過尋常人不曾吃的苦頭,卻不一定曉得尋常人都曉得的:飯是米做的、米是要淘的,便將那一勺濁白的淘米水當成了婦人暗算他潑過來的毒藥。 嚇到了那個婦人。 青澤猜到了前因,刻意說了那些話,見了殷洛無視他徑自回了座位,覺得心里的煩躁消去了一些。 殷洛到底哪里得罪了他?作為合作對象,殷洛不可謂不配合,自己理應滿意極了;可若是心情不好的時候,看著殷洛,又好似多惡毒的話都能說似的。 初進射羿之時,殷洛看著射羿的寶馬名駒,提起天下聞名的射羿馬場。彼時,殷洛的話語間有自己都沒有意識到的、從未被允許表露的、生動到有些違和的東西,使他一度產生了清晰的錯覺,誤以為殷洛當真是個二十七八歲的、有喜怒哀樂的、鮮活的人。 可他心腸是這樣硬,偏偏要逼得殷洛退無可退。 若想要一顆糖,就把這句話坦坦蕩蕩說出來。對方不給,就伸手去搶。搶不過來,那是自己無能。搶過來了,它便成為了你的糖。只是坐在遠處愣愣地看著,是不會有人把糖放到你手里的。 這是他自幼便知曉的生存之道。 青澤終究是沒等到與殷洛的爭吵。 殷洛仍是眸光深沉地看著窗外。 此時街市已然熱鬧了起來,像一鍋正在沸騰的水,肆無忌憚地此起彼伏著,灼灼熱氣好似觸之燙手。 人們或吵、或鬧、或喜、或怒,彼此之間距離似極遠又似極盡,關系似熟稔又似極陌生,殷洛認真地看著,幾乎忘記了眨眼,卻如同一個注定格格不入的、主動疏離于人群的旁觀者,再也不提下馬車了。 青澤覺得這人有些無藥可救,托腮想了想,確認自己無法理解也不打算理解,覺得心情又好了些。 他翻出那幾塊拼在起的碎片,百無聊賴地觀察起來,嘴里輕輕哼著歌。 噠啦啦 殷洛轉過頭來時,青澤仍是托腮垂眸看著那奇怪又詭異的鱗片,神情微妙至極,分不清是喜是惡。他看得那般專心,和面對殷洛時總是輕佻嬉笑、親近又疏離,分不清有幾分真心的神情全然不同。 殷洛茫茫然捂住胸口。 若他坦誠到將這種感受與青澤分享,青澤應當會告訴他,這種感覺叫做傷心。 可他只是移開了視線,使青衫青年終于無法知曉自己曾被默默凝視著。 假如青澤能夠知曉,必定會詫異這目光遠比殷洛看著寶馬名駒和洶涌人潮時都要鮮活。 第43章 隴下魔蹤(二) 時至晌午, 青澤才想起殷洛又有一日半未曾進食,收起碎片, 扯著殷洛下了馬車。 他點的都是尋常小菜,跟著殷洛吃了兩口,只因心情不好,便覺得哪道菜都不對勁,呸呸呸了好幾口。殷洛又問他對接下來的行程有何計劃,青澤有些不太耐煩。綁來殷洛原本就只是一時興起,哪里有什么計劃, 敷衍地回答了, 想了想又道,馬車里太無聊了、空氣又悶, 姑且先在外面多呆一會兒。 殷洛見了他的態度,神色也不很好,生硬地說:我回馬車里等你。 青澤說:車夫,你,對沒錯就是你。要想讓馬兒快點跑,就得讓它多吃草, 把車駕到驛站去,喂馬吃點馬草, 再讓驛站里的人把馬車里面都好好整理打掃一下。嗯?驛站有點遠?沒事,不著急,你自己慢慢去,我們晚些時候再出發。 說罷轉過頭, 對殷洛道:你剛才說什么? 殷洛道: 既然回不了馬車,那便陪著青澤在外面消會兒食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