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8.裂痕
程璐最近有點空虛,她的空虛,不帶任何顏色,那是置身曠野一眼望不到盡頭時會產生的寂寥感。她不知道這些情緒的源頭在哪里,放任自己飄蕩,一天又一天,她始終覺得她應該去找到些什么,卻不明白該找什么。時間越長,積累的郁悶就越多,逐漸難以負荷。 程璐不愿沉溺于負面情緒,而且她還存了點跟易泓比較的心思,不想讓他從別人那里聽見她的消息時,發現她過得不如以前。于是,她頻繁地約朋友出門聚會之余,對嚴柏宇的邀請更是來者不拒,時不時跟他出門吃頓飯,興致上來還會有些親密舉動。然而她暫時沒辦法接受更深入的接觸,所以兩人的關系停滯不前。 嚴柏宇確定她暫時不會主動回頭去找易泓,一顆心安定下來,就不急著逼她表態,無怨無悔地和她維持戀人未滿友達以上的狀態。程璐偶爾會覺得似乎對不住他,可說到底都是他自己的選擇,這種成人世界里你情我愿的關系,沒有對錯之分。 她茫然地蹉跎一段日子,生活照樣過著,身邊依舊有人相伴,但靈魂仿佛缺了一塊。這部分靈魂原本并不那么重要,猶如機器里的一顆螺絲釘,或者是手鏈上的一小個環扣,體積不大,偏偏長對了位置。失去它,機器會失靈,手鏈會解體。通俗點來說,位置襯托出它的特殊性。 程璐開始胡思亂想,她努力撇清這異常狀態和易泓的聯系,她盡量不去想這個男人,用工作和其他東西填補內心的空缺。依舊抵不過午夜夢回的魂牽夢繞,她甚至會夢見他如當初所說的玩笑話那般不聲不響跑去和別人結婚,再遞給她一張輕薄的請柬。當初認為很好接受的事,如今看來竟很抵觸。 因為夢魘,程璐郁郁許久。 恰逢重大會議召開,接連好幾天凌晨六點出門工作,而且不是在單位里工作,沒地方休息,她差點沒累趴下,心情愈發不好。好不容易捱到會議結束的那天,她實在太累,徹底失去抬手的力氣,難得做了點出格的事,偷偷摸摸跑去B市最核心的區域蹭她父親的車下班。 一路上,她雙手抱臂,睜著大眼睛發呆。陸皓楠問她工作情況,她剛開始還應答如流,后面可能太困,聊著聊著,腦袋一歪,呼呼大睡。 回家的路途很遙遠,她醒來時天色昏暗,眼前直冒星星。她下車,步伐緩慢,一舉一動均像慢動作回放,就這么拖著身體進家門,再呆呆地坐在客廳中,看母親端來桂圓銀耳燕窩羹,擺足了儀式感,久久不喝,耳朵里嗡嗡作響。 不知何時,父親換掉外衣,過來問母親:“我早上出門前就燉好了,怎么現在才喝?” 母親微微側過身,可能不想聽他嘮叨,語帶埋怨,“又甜又膩,早上喝不下?!?/br> 父親便氣笑了,伸手摸摸母親的臉,“你說的不加冰糖沒味道?!?/br> 程璐聽二人說話,抬眼一瞧,默默挪過白瓷燉盅,舀了兩口來吃。甘甜黏膩的羹湯刺激味蕾,舌尖彌漫著蜜糖般詭異的甜,嗅到的卻是莫名的腥味,不過燕絲分明細膩柔軟,還挺好吃。 她本來很討厭銀耳和桂圓,但這會餓著肚子,顧不上那么多,捧起來叁兩下喝光光。待她母親回過頭來,哪還有羹湯的影子,碗蓋穩穩躺在一旁,碗里空空如也,只有個缺心眼的女兒擦著嘴巴,還不忘問道,“什么時候開飯啊,我餓死了?!?/br> 程敏聞言,一口氣差點沒提上來,她連連咳兩聲,手微微顫抖,指著女兒,“你就喝光了?” “您不是不喝嘛,”程璐晃著腿,理直氣壯,“所以我為母分憂?!?/br> “真孝順,”程敏想說說她,可程璐再不像樣都是她生出來的,血濃于水,她不好責怪女兒,推推男人的手,“我還沒喝到,你再做點?!?/br> 陸皓楠瞥她一眼,想著人是他自己選的,前前后后追了叁年,好不容易追到,怎么樣都得受著,當真聽話去給她再燉一盅。 程璐的手撐著腦袋,半躺在沙發上,如同一條沒有夢想的咸魚。程敏看她如此,換個位置,緊挨著女兒,問:“你還惦記那個……小易?” “沒有,”程璐斬釘截鐵地回答,“我跟他斷了?!?/br> “喲,斷了,”程敏笑瞇瞇地說,“那他今天帶著疑似未婚妻的女孩往Arina跑是什么意思?” 她的語速不快,但愣是把程璐說得一愣一愣的,她的脖子慢慢地動起來,眼珠子同樣以擠滿的速度轉動,好一會,她一個鯉魚打挺躍起身,瞇起眼睛,望向母親,輕輕吐出叁個字,“Arina?未婚妻?” “Arina經理跟我說的,他不是沖你來嗎?”程敏覺得她緊張的樣子很可愛,臉上的笑意漸濃,添油加醋道,“還有,今天下午跟那些太太們喝下午茶,聽她們講,易家小兒子跟那個好像是姓廖的女孩打算結婚?!?/br> 程璐像極復讀機,神情凝重,一直在重復關鍵詞,“結婚?” 程敏點頭,模仿閑人八卦的語氣,說得有模有樣,大約是還嫌事情不夠大,氣定神閑地展開聯想,“那小易不是軍官嗎?結婚得打報告吧,說不定已經把報告交上去了。到時肯定會邀請你爸爸,我不想參加這種活動,被人陸太太前陸太太后的叫,沒意思……到時你跟你爸去吧,你去露個臉送祝福,怎么說都是前女友,該有的禮數總要有的?!?/br> 程璐哪有心思去聽母親帶著揶揄意味的話語,她腦中不斷回蕩著“未婚妻”這個詞,頗有點懷疑人生,小眼神越來越迷茫,而后目光一閃,變得無比堅定。她猝然起身,高挑的身型擋住光線,影子蓋住母親的半邊身體。 程敏明知故問,“做什么去?” 她擺擺手,橫得像只螃蟹,還送祝福呢,不攪得他寢食難安,她以后就把名字倒過來寫。長腿一邁,疾速朝外走去。那步子邁出大門后,越來越快,不一會兒就變成小跑,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拐角處。 程敏饒有興趣地站到落地窗前觀看女兒急匆匆去開車的情景,忍不住笑起來。自中式廚房出來的陸皓楠將兩人的對話盡收耳底,于心不忍,“你又逗她?!?/br> “生孩子就是用來玩的,”她眉眼彎彎,好一會止住笑意,驀地想起什么,“你不是有個從小玩到大的哥們在軍區嗎?請他幫忙看一下?!?/br> 他就知道她口是心非,攬住她的肩膀捏捏胳膊上的rou,感覺似乎圓潤不少,說:“嗯,知道了?!?/br> 程敏聞言,感覺不妥,認真地看著他,“我的意思是有風吹草動要跟璐璐說一聲,你呢,別插手?!?/br> 他笑了笑,“不會的?!?/br> 此時,程璐已經風風火火地上車,可著手設置自動導航終點時,突然陷入沉思。她方才乍一聽說易泓要結婚,心中嘭的一下燃起火星,隱隱有怒火涌動。她沒想太多,氣沖沖出門,全無剛回家時的虛弱。不過,她現下出來吹吹冷風,稍稍冷靜點,適時地醒悟過來,兩人正式分手了,她沒立場去質問他。 她猶豫不定,取消導航,額頭抵著方向盤,試圖思索,而心臟砰砰亂跳,一下跳得比一下重,震得她五臟六腑都要移位。 她閉了閉眼,如擱淺的鯨魚,做著無謂的努力。她呼吸沉沉,輕聲呼喚語音助手,念出號碼。 那串數字,她從未認真記過,說出口卻那樣自然。 她的眸光一黯,一直沒想通的事情似乎有了線索,無論她愿不愿意承認,和易泓的這段感情始終牽動著她的情緒。她不愛他又牽腸掛肚,分手后基本沒安生過,即便是去找別的男人亦是蔫得像腌菜,哪有和他在一起時的激情澎湃。 程璐默然許久,車廂內靜得只剩心跳聲,兩分鐘后,一道冰涼女聲提示無人接聽。她聽到刺耳的聲響,背脊頓時挺直,將所有能聯系到他的方式都試了一遍,得到的要不是“對方無法接收消息”便是“您的呼叫無人接聽”。顯然,他拉黑了她的所有聯絡方式。 不久前喝下的燕窩羹在她胃里翻江倒海,她深呼吸,壓抑不斷上涌的怒火,手捏住方向盤,越攥越緊。 程璐霸道,原則是感情里從不反思自我,所以她不會挑自己的刺,只會挑易泓的刺。一會覺得這男人太小氣,分手還拉黑她,大家都是一個圈里的,未來相見的機會太多,他能躲她一輩子不成;一會生悶氣,想他先前含情脈脈的,轉眼間跟別的女人搞一起了,這種男人,要他做什么。 她皺眉,拳頭狠狠地砸真皮座椅,偏偏還說服不了自己真的不去找他,原地掙扎打轉半晌,她終于決定走一遭,咬牙切齒地踩油門。躲她是吧,她去堵易家家門,看他往哪里跑。 程璐下定決心要做的事,沒有做不成的。她生來自信,臉皮也厚,沒有考慮易泓父母的反應,一心要收拾他,當真通過人際關系網查出易家地址,驅車前往。 易家別墅所在地是管轄區,程璐沒有權限,警衛不給她進,她不假思索地撥通父親發小的號碼,托那位叔叔幫她一把,順利進去。 總而言之,她要的是,不計任何代價給易泓好看。至于他做錯了什么,依然不在她考慮范圍之內。 她唯一知道的是,她很不爽。 楊念蕓接到保姆的通知,暗自奇怪,小兒子跟相親對象在外面,大兒子常年不在家,哪個女孩會挑這時候來找人。她穿好外衣,不疾不徐地下樓,推開會客廳的門,只見一個長相美艷的年輕女性肆意地坐在沙發上,她的雙腿交迭,手上把玩著一串鑰匙,表情散漫。 她認得這姑娘,那張漂亮的臉蛋辨識度極高,美則美矣,目中無人,“航航不在家,請回?!?/br> 為表尊重,程璐慢悠悠地站起來,開門見山道,“他會回來的,我等他?!?/br> 楊念蕓看她這架勢,大有不撞南墻不回頭的心思,感覺很是棘手。不知道這姑娘得了什么消息,大晚上跑過來找事,待會那個沒出息的兒子回來,一看到人,保準魂都跟著走了。她上前兩步,跟程璐講道理,“姑娘,你回去吧,你不愿意結婚,航航不可能跟你這么干耗著,你爸媽等得起,我和航航他爸等不起?!?/br> “那我也跟您推心置腹地說說話,”程璐不是蠻不講理的人,但她的觀念里,從沒有打退堂鼓這個詞的容身之地,“今天我來這里,是他逼我的。他明知Arina是我媽的產業,愣是要帶著準未婚妻去那約會。這算什么,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哦,他還把我的聯系方式拉黑了,難道不是要我親自來找他嗎?您與其勸我走,不如去勸您兒子,到底是誰先勾引的誰,他心里門清?!?/br> 程璐這番話說得很露骨,半點面子都不給易泓留。楊念蕓作為母親,自然偏向兒子,臉上的表情變了又變,唇角往下壓,眉目間透著冷意,“他有錯,等他回來,我會好好教育他。但是,程小姐,難道你母親沒有教你為人處世的道理嗎?” 程璐微微一笑,“您要是覺得我為人處世有問題,應該找我父親興師問罪,問他怎么教出個不諳世事的女兒來,可我想您不會的,畢竟有錢比不上有權?!?/br> 楊念蕓說不上有多惱,程璐年輕氣盛,她犯不著跟年輕人計較,“小丫頭,如果家世是你最大的談資,你應該羞愧?!?/br> 程璐毫不在意,“家世不是我的依靠,家人是?!?/br> 程璐說得不假,楊念蕓不喜歡她囂張的態度,可心里也有數,平時用來反對兒子這段戀情的理由全大多是夸大其詞,程璐不是陸家人之類的說辭更是無稽之談。程璐不姓陸,然而她拿到的財產資源恐怕是家族同輩人中最多的,單說這張狂的態度,哪里像個卑微的私生女。 楊念蕓不怕招惹她,只是鬧得太難看始終不是好事,局勢混亂,兩家說不好什么時候會變成一個陣營,便想著算了,賣她家人一個面子,“丑話說在前頭,我不會接受你成為我的兒媳?!?/br> 程璐嗤笑道,“我不需要丈夫,更不需要公婆,就算你兒子想給我當贅婿,我也未必看得上?!?/br> 話音擲地有聲,程璐年紀小,氣場卻很足,絲毫不遜色于在商場混跡多年的楊念蕓。更厲害的是,她的聲壓強,能夠精準地傳到通過門縫偷聽的易泓耳里。 易泓清楚,他這回做得絕,程璐過來必定不會有好臉色。但他沒想到她會破罐子破摔,跟母親撕破臉。她為人向來圓滑,看起來張揚,長了張不好惹的臉,實際上長袖善舞,很少主動與人為敵,現在這樣劍拔弩張不是她的性格。 他覺著程璐是氣狠了,有點好笑,又有點心酸,她明知這種舉動會惹他家人生氣,還直接鬧到他家里來,恐怕是不想給兩人留余地了。 易泓不知,他賭贏了還是賭輸了,他要的答案又是否能要到。 他很忐忑,站在門外做了會表情管理,進門冷靜地問道,“你來做什么?” ————— 我每次想好的劇情,總是寫得超字數,我無語了。兩章之內要是沒跟男二do上,我poissson就改名叫nosssiop。 璐璐生氣是因為小易拿這種事情逼她,但小易除了這樣,也沒辦法讓她主動來找他一次?;ハ嗾勰チ藢儆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