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225節
“你終于不裝死了?!?/br> 那張面容已看不太出白允的模樣,青紫交加、浮腫潰爛、黑氣彌散,仿佛地獄爬出的惡鬼一般。 “你就這點能耐嗎?莫要敷衍我,在色丘的時候,你可比現下有用的多呢?!?/br> 面對這般可怖的情景,男子清雋的面容卻只是因為窒息感而微微蹙了蹙眉。 “起心動念,皆是兇險。這八個字已刻入我的骨血之中,只要我不動念,什么都不會發生?!?/br> “好一個起心動念、皆是兇險。那我便掏出你的心來看看如何?” 女子瘦如枯骨般的手腕輕而易舉地便將他單手提了起來,另一只手抬起、五指微張,猛地掏向男子的心窩。 肖南回瞳孔一縮,心頭猛地一顫。 “不!” 她聽到自己撕心裂肺地喊叫聲,她掙扎著想要靠近,卻被輕易掀翻在地。 女子的笑聲就此起彼伏地夾雜其中,有種說不出的病態。 笑夠了她終于停下,隨即猛地抽出手、帶出他身體上的一小塊血rou,鮮血順著那血rou模糊的傷口滴滴答答地流出,將她腳下那方碧綠色的美玉頃刻間染成了紅色。 眼珠一斜,她看著塵土中、掙扎著爬向不遠處那把銅劍的女子。 “急什么?他死不了?!?/br> 她輕輕將手抬到嘴邊,伸出舌頭舔舐著上面的腥甜,眼睛饕足地瞇起。 “這般寶貴的血rou,學什么佛、念什么經,簡直是浪費?!?/br> 男子四周的空氣開始扭曲、震顫,血不再從傷口中淌下,而是變成絲絲血線伸向半空。疼痛令他額角沁出冷汗,將他漆黑的眉眼打濕。他抿起蒼白的嘴唇。 “秘璽中藏著什么,你也不會知曉。貪欲生起,必行自害。你會后悔的?!?/br> 咔嗒,包裹著翠綠的外層機竅化作兩半裂開來,一陣柔和的綠光從四方玉璽深處鉆出。 “后悔?凡俗無知,竟敢妄言至此。裘家人自掘墳墓,明明可以御神天下卻棄之不用?,F下我只需打開封印,萬千神明便與我同在,天地之間再無人可與我抗衡!萬千血rou供我享用,我便得永生!” 空氣中有短暫的凝滯,年輕帝王終于緩緩抬頭,目光中帶著近乎漠然的睥睨。 “我若身死,無人能做你的容器,不知你口中的萬千神明又要到何處落腳呢?” 肖南回低頭看向腰間,她的匕首不知何時已消失不見。她抬頭怔怔望去。 不,不要! 她不要再經歷這樣的情景了,她不要。 解甲飛出,鏘地一聲擊飛了男子手中的匕首。 面目全非的女子揚天大笑。 “無皿自負聰明,卻低估了人心。這便是凡人的狹隘、凡人的懦弱、凡人的目光短淺、不堪一擊!”咯咯聲從她的喉嚨深處傳出,她一手拾起那玉璽、一手將奄奄一息的男子拖向巨坑的中央,“現下你連求死的機會都沒有了。你輸了?!?/br> 踉蹌的腳步聲從背后襲來,她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身后那女子便似一只破敗的風箏般飛了出去。 如是這般數次,女子終于一把抓住了她的腿。 她踢她、踹她,她都死不松手。 肖南回死死抱著身下那具軀體,誓要將每一根骨頭、每一條血脈都擰成繩,牢牢捆住對方。 “你當初留不住你義父,現下也留不住他。不過血rou之軀,也想困住我?做夢?!?/br> 緊攥在手中的舍利子將掌骨硌得生疼,像是要就這么嵌進她的骨頭里一般。 她是留不住他了。但她可以放他離開。 渾身是血的女子用盡平生力氣提起了手中劍鋒。 解甲化作一道白光,轉瞬間將她與女子的身體貫穿。 白刃從對方胸口刺入,又從她的背脊穿出,遠遠看去,兩個身影疊在一起,竟分不出哪個是哪個。 “是你自己說的,祭壇上不能有兩個人?!?/br> 被利刃貫穿身體的女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拼命掙扎著,胸骨摩擦劍鋒的聲音在耳邊吱嘎作響。 “放手!” 肖南回笑了,盡管笑中咳血,卻也笑得前所未有的灑脫坦蕩。 “自詡神明卻懼怕寂滅,凡人之身又如何?”她狠狠啐在了對方臉上,“我唾棄你的永生?!?/br> 沉重的眼皮緩緩合上,她仍死死握著劍柄、連帶著那另一具身體,緩緩向深坑中央倒去。 “一起下地獄吧?!?/br> 墜落,又是無盡的墜落。 劇烈的疼痛從后頸席卷至全身,她感覺自己的腦袋快要從內部裂開。 無數影子從黑暗中鉆出,哀嚎的靈魂和高大的神明從四面八方向她涌來,千百年來無數人的愛恨欲望、誓言祈禱如潮水般將她吞沒。 她看到無數雙眼、無數張口、無數副面孔、無數道身影。那些身影爭相撲向她、貫穿她、想要占有她。 她成為了很多人,又仿佛她本身就是那些人的集合體。她開始忘記自己的面容、忘記自己的名字、忘記自己來到這里的原因...... 突然,一陣若有若無的清冷香氣在她鼻間飄過,隨即一股力量拉住了她的左手,將她拖向寂靜之中。 她睜開眼,發現自己站在一處高樓之上。 四周寂靜無風,遠處流霞似火、夕陽沉沉。她低頭看著自己狹長的影子,再抬頭的時候,一名女子不知何時站在了她面前。 “你來了?!?/br> 她冷冷看著對方。 “你是誰?” 女子沒有回答,只向她走近來。 她又看了看四周宛如靜止一般的景色,肯定地下了結論。 “這是夢,你是鐘離一族的預言者?!?/br> 女子停住了腳步,可隨即卻搖了搖頭。 “這不是夢,這是你的記憶?!?/br> 她的記憶?她何時有過這樣的記憶?要知道,神明是從來不會保留這樣平淡的記憶。 “即便如你所說,這記憶也沒什么特別的?!?/br> 說罷,她想要轉身離開。 身后的女子沒有追上來,她便沿著長長的回廊向前走去,可拐過一個樓角,她又看見了對方。 她不語,越過女子繼續向前,可又在下一個轉角過后與她再次相遇。 女子輕輕拉住了她的衣擺。 “只要你心中還有他,你就一定會回到這里的?!?/br> 她轉過頭、蹙著眉。 “他是誰?” “你不記得他了嗎?你愛他,他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人?!?/br> 她揮開了對方的手,再次開口時有種近乎麻木的淡漠。 “我見過的人太多了,來來往往、生生死死,少說也有千萬,我怎會記得他是哪一個?” 女子再次搖頭。 “不,你方才滿二十一歲,你見過的人并不多,他是你見過的人中最特別的人,你一定記得他?!?/br> 她望向闌干之外,疾行幾步便要從那闌干處一翻而下,可那女子突然從身后不管不顧地抓住了她。 她怒而轉身、一掌揮出,那女子不躲也不閃,生生挨了這一下,另一只手卻不停地掰開她的手指,在她掌心比劃著什么。 她似乎是在寫字,兩橫一豎一撇一捺。 她并不打算去看那字,只想從這里離開。 “放手?!?/br> 對方充耳不聞,仍做著同一件事。 她近乎粗暴地想要推開對方,女子卻似感覺不到痛一般怎么也推不開,只一遍又一遍地在她手上重復寫下那個字。 兩橫一豎一撇一捺,兩橫一豎一撇一捺...... “放手!不要寫了!我讓你不要寫了......” 她失控般咆哮著。 突然,有什么畫面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 一桿筆,一只手,一點紅。 她閉上眼睛,瘋狂捶打著自己的腦袋,想讓那不受控制涌出的畫面消失。然而那些畫面卻越來越清晰起來。 一桿沾著朱砂的毛筆,一只戴著佛珠的手,一點落在她掌心的紅色。 兩橫一豎,一撇一捺。 “孤的名字。你可記住了?” 是誰?是誰在說話? 腦海中的畫面又變了,荒原黎明之中,有個身影在風沙中逆著光向她轉過身來。 “肖南回,你怕孤嗎?” 風沙將那人的發帶吹走,她下意識伸手去抓,一根手指卻點在了她的胸口。 “這里,才是這世上最復雜的東西?!?/br> 晦暗的大殿上,她看到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緩緩靠近,她無處可逃、無處可避。 一呼一吸之間,有什么貼的更近了。她能感受到他的溫度在黑暗中燃燒。 “如果愛難以開始,那恨也無妨?!?/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