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94節
“接下來怎么辦?” 作者有話要說: 2021過半了,過的還順利嗎? 如果不順,祝早日翻篇。如果很順,祝一順到底。 第156章 雙城夢魘(中) 火光閃爍,影子在明暗交界處起舞。 石階向深處不斷延伸,仿佛一場無限下行的噩夢。 細碎的人聲從地底深處傳來、聽不真切,像是無數小鬼的細語。 丁未翔停住腳步,示意身后的兩人順著自己指示的方向看去。 百級之外的石階上立著一道道影子,少男少女們依次面朝下站在臺階上,除了口中念念有詞外,幾乎一動不動,仿佛一群殉葬的泥俑。 旋轉的石階匯聚到了底部,沒入這漏斗狀洞窟底部的一汪黑水之中。 那潭黑水看起來不過一丈見方的大小,卻因為顏色的緣故顯得幽深不見底,水中央半沉著一口透明晶石雕成的棺材,棺中亦是黑乎乎一團、看不真切。 老婦站在最后一級臺階上,靜靜望著那口棺槨。 棺槨旁的黑水中站著兩個人,卻是換了潔白衣衫的沈林林與沈央央。兩人一左一右地上前,將一具如同骷髏骨架一般的rou身從棺中扶起,又用一塊素白的絹布小心擦拭他的皮膚、發絲,其間眼皮都不敢抬一下。 起先,她以為那棺中的人形是一具泡了很久的尸體,可過了一會,那‘尸體’竟然轉動著眼珠、醒了過來。 “恭迎家主!” 震天的喊聲從下而上沖上窟頂,帶著喊叫者堅定無比的信念、帶著一股近乎無知的盲目。 是了,這便是那沈石安原本的身體。 那老婦顫巍巍地跪下、膝行至水潭旁,從簍中取出放糖的罐子,恭敬遞到那沈石安的‘真身’面前。 “恭請家主賜血?!?/br> 那雙嵌在干瘦頭骨上的凸出眼球轉了轉,隨即掀開眼皮,看了看面前的老婦。許久才緩慢抬起左手,伸出那長著長長尖銳指甲的食指,深深刺入右臂之中。 預想中的鮮血并沒有涌出,那具已經干癟的皮囊中似乎早已不剩多少水分,那老婦等待許久,也才等來幾滴渾濁的血液。但她的臉上依舊是欣喜的,她將那幾滴血小心涂抹在那些飴糖之間,生怕浪費掉一點一滴。 目睹這一切的肖南回胃中一陣翻騰,盡管沒有吃下那顆糖,但那種惡心的感覺卻揮之不去。 幸好,幸好她沒有吃下那顆糖。 “既然來了,何不近前來?” 蒼老的聲音自棺中響起,在粗糙的巖壁上碰撞劃過,令人骨節生寒。 “那日聽聞家主所言甚是有趣,不過今日親眼所見、遠勝言辭?!?/br> “三日之約未到,公子不辭辛勞追到此處,可是已有定論、要迫不及待與我交換所需?” “家主曾言及,織錦中所言,非其族中之人不能解答。家主既要以此做為交易籌碼,又能否自證沈家便是那傳說中織錦一族的后人?” 沈石安枯敗的臉上紋路發生了變化,似乎是在假笑,又似乎是在隱忍。 過了一會,他輕輕閉上眼,沉入那水晶棺槨之中。下一瞬,那一直躺在黑水旁的矮胖娃娃突然渾身一僵,隨即睜開眼、站起身來。 “果然還是這年輕身體的頭腦用起來清醒一些?!奔冋鎻哪菑垐A鈍的臉上褪去,轉而變成一種死氣沉沉的老成,“我若不能自證,你又當如何?百年舊事,你能交易的人,不會太多?!?/br> 這是篤定了他們別無選擇? 肖南回定定望向那張圓臉,仿佛能夠看到那藏在那□□之下的腐朽靈魂。 “他這是千年妖怪當久了,忘了怎么說人話,何必同他多費口舌?!?/br> 那沈石安眉頭一簇,竟能用那樣一張臉做出一副陰冷嫌惡的表情來。 “你是誰?也配這樣同我講話?” 她還未出聲,夙未已先她一步開口道。 “她所想便是我所想,她所問便是我所問?!鳖D了頓,他又補一句,“這世間需得她俯首帖耳、才能對話的人,還不存在?!?/br> 這話若是別人說出來便有幾分令人發笑,但由他說出來,便有種不容置喙的篤定。 確實,他說不存在,那便是真的不存在吧。 肖南回難掩臉上笑意,而那沈石安終于開始正眼打量她。那令人不寒而栗的目光從頭到腳纏繞著她,許久才退去。 “你沒有吃糖,有些可惜?!彼K于將視線轉開、又看向夙未,笑得有幾分狡詐,“看來我不該向你要那佛珠,應當向你要個人才對?!?/br> “她的價碼,你要不起?!?/br> “好一個要不起。只是這世間本沒有無價的東西。有需求就有買賣交易,否則,你們也不會冒險前來?!?/br> 肖南回抬眼望了望四周林立的沈家人,心中一陣盤算。 “你料定我們今晚會來?” 沈石安笑了,年幼的嗓音將那笑聲襯得有幾分尖細。 “即便知曉我對你們別有所圖、而這洞窟看起來又如此危險詭譎,你們到底還是來了。因為沒有人能夠拒絕未知的強大以及......永生的誘惑?!?/br> “這世間沒有什么可以永生不滅?!?/br> 沈石安沒有反駁。 “或許吧。但對于你我不過百年的壽命來說,千萬年已算得上永生。而擁有此等永生之壽者,古來常被奉為神明。我曾說過,那燒骨的家族便是因為被那所謂的神明蒙蔽了雙眼,致使人丁凋敝、殘喘至今,卻未曾告訴你個中細節。今日機緣已至,不如我便說與你聽,可好?” “家主所言,又是什么價碼?” “一會你自然知曉?!鄙蚴参⑽⒁恍?,笑意就停在皮rou之上,“上古有神靈,降臨于深山河谷之盡頭,無名無姓,存世百年而無人供奉。終于有一日,他等來了順著洪水漂流至此的落難族人,擁有了它的第一批信眾?!?/br> “起先,它許諾家族中人長生不老、強健體魄的妙法,用施舍血液的方法將力量傳給供奉它的人,使得這一家族馭火而生、迅速壯大,借此奴役族中人近百年。它會在每年新出生的孩童中挑選,留下□□無限接近完美的孩子選做容器,將那些有瑕疵的人毀去容貌用做世間行走的差遣工具?!?/br> 是仆呼那。 巨大的拼圖轟鳴著扭轉拼合,在肖南回的心底構建出一幅匪夷所思的畫面。 年幼的孩子們失去了屬于自己的面容,就連至親血rou站在面前也不能相認,他們被集中在一起培養殺人取物的技能,感情于他們而言是一種累贅,活著對他們而言的意義只有服從。 隨著時間的推移,孩子變成了殺手。他們被奴役的同時,也在尋找接替他們被奴役的下一代。他們會在夜晚光顧那些偏僻的村莊,拐走村里無人問津的孩子們,從中篩選他們認為合適的接班者、舉行與神締結誓約的儀式,將他們帶入這無盡的罪惡輪回之中。 當年的伍小六便是漏網之魚。 “然而借來的身體終究是借來的,便是再悉心培護、仔細篩選,也終究凡人難承神意。時間久了,那被神借走的rou身便會因為失去靈魂而漸漸衰敗腐爛。慢慢地人們開始抗拒這種侍奉神明的行為,但血液的連接沉積了一代又一代,又豈是輕易可以擺脫的?有些意志堅強者能掙扎個一年半載,意志薄弱者不出半月便會徹底淪陷為傀儡。這一族人中抗爭最久的,也不過捱了三年?!?/br> 訴說這一切的沈石安神情抽離,她隨手拆下頭上的一支釵子拿在手里把玩,又用那釵尖隨意在石壁上劃著。 金鐵與粗糙的石面刮蹭發出刺耳聲響,而那些年輕的沈家后人們就在這樣的聲響中沉默著。 “獲得力量的同時,也必須付出代價。飽受神明折磨的家族終于領悟了這個道理,他們將此奉為信條,開始涉足商貿,從貿戧木轉為貿生鐵、又從貿生鐵轉為貿煤炭。近百年前,沈氏因改朝換代而面臨滅頂之災,神明在這片大地上開始衰落。又過了幾年,神祠消亡、佛法興盛,南方有僧渡海而來,將這片土地上的最后一位神明放逐。神帶走了族中最后一具容器,自此消失不見,多年后仍沒有下落?!?/br> 燒骨一族的后人就是沈家,南方來的僧人便是無皿。而那不知下落的神明,便是仆呼那背后的“那個人”。 “既然你非織錦一族的后人,又怎能解答其中預言?” 沈石安似乎十分喜歡這個問題,故意停頓了一番才慢慢開口。 “聽聞肖家上下除去青懷候肖準,其余皆死于雨安兵變。那末了,能解開預言的人自然已不在人世,你們能依仗的只有我。畢竟人既往生,只能招魂以問之?!?/br> 肖南回愣住了,她全然沒有預料到肖家就這樣突然出現在了她心底那塊謎圖之中,斷裂的痕跡漸漸吻合,最后一塊拼圖終于就要拼上。 “十幾年前那封經由白鶴留之手、送到青懷侯府上的信,究竟是不是你的手筆?” 沈石安想了想,點了點頭。 “信確出自我手,但我并不認識肖家人。那封信準確來說,是寄給躲藏在肖府中的那個人的?!?/br> “哪個人?”肖南回的心砰砰跳起來,不由自主地上前一步,“你休要胡說。我就是青懷候府出身,為何從未聽過你口中提及的這個人?” “你既是肖府中人,竟然不知道肖黛并非老親王親出的嗎?”沈石安故作驚訝地停頓片刻,隨即點點頭,“也對。窩藏亂臣反賊之后這種事,換了誰都要小心些的。最好是將秘密爛在肚子里、直到帶進墳墓?!?/br> 肖南回狂跳的心有一瞬間的停滯。 她仍站在原地一動未動,但內心卻以掀起滔天巨浪。 黛姨不是肖家人?怎么可能?他們生的那樣相似,又相依為命地過了這么多年...... 可是偏偏就是這般荒謬的設定,令她回想起過往的些許疑惑和細節。 比如黛姨為何失了神志之后的這些年,一直在那偏院里沒日沒夜地織著帶子;比如為何她會在晃神間講起出口成讖的故事;比如為何雨安之變她拼死護著那條帶子存活下來,而肖準卻對那條帶子一無所知、反而將其與血衣隨意鎖在一堆舊物之中;比如她為何會在那場詭異夢境中見到黛姨...... 過去種種、紛至沓來,令她錯愕而迷茫。 黛姨究竟是誰?肖準又是否知道這些事?還是說......這才是肖家被滅門背后的真正原因? 肖南回死死盯著那沈石安,再開口時聲音已有些沙啞。 “你說清楚,誰是亂臣反賊?” 沈石安神情平和。 他本就享受這種高高在上、把控全局的快感,有所保留地施舍于他而言,是一種無上的優越感。 “她本姓扈,與我一樣出身北方最古老的四個氏族,是織錦一代最后的傳人。于二十三年前參破天綬之中的預言,卻仍要將其藏匿到最后一刻。我找到了她、并向她提出了一項交易。但她最終選擇了拒絕,而這拒絕帶來的下場,你想必也知道了?!?/br> 扈姓?那不是...... 有什么在她腦海中一閃而過,她暫且將它放下,追問自己還未得到的答案。 “什么交易?” 沈石安一頓,目光落在她臉上。 “自然是,你我現下要談的交易?!?/br> 現下要談的交易?是指那條帶子嗎? 等等,不對。 她與夙未之所以會追到霍州,正是因為那條織錦上有北地黑木郡沾染的煤煙,這說明那條帶子曾到過霍州,卻又不知因何變故輾轉去了赤州。 從吳醒那張圖紙來看,鄒府便是扈家舊宅。如此家大業大,當年能夠一夜之間銷聲匿跡,定是做了萬全之策??蔀楹卧绮槐┞?、晚不暴露,偏偏在很久之后的那一年被斬草除根? 或許有一種可能,扈家在遭受滅頂之災前,曾秘密回過霍州尋求昔日盟友的幫助,但有人背叛了他們,將他們連同那還未問世的預言一起,出賣給了當時的天家。 或許,沈氏能夠掌管煤炭貿易這許多年、又豢養私兵把持水路,卻從未招致傾覆之禍的原因,就在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