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31節
她說不下去了。 尋常尸體在如今的氣溫下存放七日,當真會腐爛到這個地步嗎? 可如果他并非死于七日前,她那日見到的會走會停、會說話又會行兇的人又是怎么一回事? 夙未的臉上依舊沒什么太大表情,只流轉的眼神間顯露出一點沉思。 “此人半月前的行蹤可有核實過?” “屬下都一一核實過了。據那幾日當值的內侍總管所言,許睿半月前仍照常在宮內當值,與差簿上記載也無出入?!?/br> “期間可曾外出?” “未曾離開過宮內,只在正月廿三那日告假了半日,說是身體略有不適?!?/br> “尸體運送途中可有旁人經手?” “屬下全程負責押運,旁人既不知曉也無從經手?!?/br> 空氣陷入短暫的凝滯,無人可以打破蟄伏在黑暗中的謎團。 肖南回的思緒卻在這一瞬間飄遠。 如果,她是說如果。 許睿那一晚確實已經死了呢? 她突然回想起那晚的一些細節。 她跟在那盞搖曳的宮燈后,似乎鼻間總是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腐臭味。當時她以為是自己的錯覺,畢竟皇家行宮,怎可能有腐敗之物?可如今想起,卻突然有了不可思議的答案。 她那日根本不是跟在一個活人身后,而是跟在一具死去數日的尸體背后。 思及此處,她突然涌上一種戰栗和惡心的感覺。內心深處的疑慮像落入水中的墨跡一般擴散開來,肖南回感覺到自己對常識的某種認知正被又一次打破。 就在此時,夙未的聲音終于再次響起。 “除去你斬其手臂留下的痕跡,這具尸體上可還有別的外傷?” “倒是有一處,不知算不算得上。陛下需得離近些才能看清?!?/br> 丁未翔端起燭臺靠近那尸體另一側的手臂。 燭火下,那根腫脹的手指尖上,赫然有一處不起眼的黑點,瞧著像是不小心扎進手指的一根刺。 “這是什么?” “屬下不知,那驗尸的仵作也說不清。興許是某種毒物或是蟲蠱留下的痕跡,屬下已遍請宮中精通此道之人查看過,但無人可以道出一二,遍查典籍也無醫書記載?!?/br> “等下?!毙つ匣赝蝗怀雎?,隨即看向身邊的丁未翔,“我記得那日長宓臺祭典時,有個站在人群中搖鈴鐺的人,那人的畫像你現下還留著嗎?” 丁未翔立在原地,一時沒有動作。 “還有一張?!?/br> “你可有拿給陛下看過?” “刺殺之事尚未有定論,那畫像也不過是路邊一個算命先生隨手畫下的......” “拿出來?!毙つ匣丶甭暣驍?,一時顧不上丁未翔的反應,“拿出來給他看看?!?/br> 一種說不出道不來的直覺在她腦海中的碎片間牽線連接,隱約勾勒出這背后真相的輪廓,她想要看得再仔細些卻又無從下手,只能憑著感覺抓住其中一二去驗證。 丁未翔的目光與她相對,似乎在考量她話中那份急迫的緣由,一旁夙未卻已開口道。 “無妨,一張畫像而已,便拿來看看?!?/br> 主子發話,丁未翔只得掏出那張皺巴巴的通緝畫像。 “屬下曾拿此畫像在焦松縣城內外百里展開搜捕,最終卻一無所獲,故以為此畫像可能同那兇徒有所出入,便沒有第一時間呈給陛下?!?/br> 夙未沒有開口,只沉默地接過那張紙。 薄薄一張紙被他捏在手中,燭火的映照出的光在其中跳躍,連帶著上面勾勒的人像也似鬼影一般扭曲起來。 肖南回緊張地看著他面上的反應,然而此人從來一副不為所動的樣子,她也實在看不出什么。 丁未翔在一旁已經有些不耐煩,但被肖南回一把按住,而夙未已將畫像放下。 “畫得確實有些潦草,但也算傳神?!?/br> 肖南回連忙追問:“那陛下......是否見過此人?” 夙未停頓了片刻,隨即吐出了一個名字。 “鄒思防?!?/br> 輕飄飄的三個字,卻似巨人手腕將肖南回內心的一塊巨石復位。 一人認錯、兩人認錯,總不至于第三人仍然認錯。 她的推斷沒有錯,那日混跡長宓臺下人群中的那個影子,就是鄒思防。 丁未翔忍不住出聲提醒。 “但是那日在白耀關的沼澤中,鄒思防已經死了?!?/br> “可許睿也死了?!毙つ匣氐穆曇魸u漸篤定,她鼓足勇氣將心底的推測說了出來,“如果鄒思防同這許睿一樣,死而復生了呢?” 這個大膽而可怕的推斷令整間密室再次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生死有命,究竟是誰人想要逆天改命? 又或者是那仆呼那口中的神明作祟,cao弄鬼神顛倒人魂? “人死不能復生,鬼神亦無辦法?!辟砦吹穆曇粼谒铣脸另懫?,“不過此事確有蹊蹺,孤記得在霍州的時候,是那瞿家的小子治好的鄒思防?!?/br> 丁未翔點點頭:“正是?!?/br> “傳孤密令,速往晚城瞿家尋瞿墨前來,就說是......”他頓了頓,隨即說出了那個已經幾乎快要被人忘記的東西,“就說是秘璽出了岔子,要他前來查看?!?/br> “是?!?/br> 丁未翔俯首領命,帝王的聲音隨即再次叮囑道。 “此事需得隱秘,不得驚擾他人?!?/br> 蘇合香的味道混合著腥臭在鼻間形成一股詭異的味道,像是有什么可怕的事實就快要遮掩不住、一股腦地沖出來。 一陣陰風吹過,墻壁上的火把扭曲地抖動起來,肖南回跟著打了個哆嗦。 在四周晦暗的光線下,她幾乎有種錯覺: 那根垂在白布外、已經發黑的手指,似乎動了動。 而那暮春之時身在穆爾赫的回憶,也因為這一根手指而蔓延出一種她不曾親眼所見的情景。 或許那日他們走出那片蠻荒之地后,就在他們身后的某個荒蠻角落、在那潮濕陰冷的沼澤地中,有什么東西打破了死一般的寂靜。 吞噬生靈后重新化作平整的泥地中突然伸出一只青白的手,本應腐爛的人體從中破土而出,以一種詭異的姿態爬回了人間...... 第118章 荊棘公主 肖南回踏出靜波樓的時候才發現,已經日頭西斜了。 真是一座讓人忘記時間流逝的怪樓。 其實她已經很久沒有好好看過闕城的落日了。這里是都城,街道繁華、樓臺林立,夕陽在這座城池停留的時間總是短暫的,匆忙的人往往還沒留意到它們的身影,最后一縷陽光便已經褪去了。 有時候只有恰到好處的一瞥,才能留住這一瞬間的美好。 肖南回停在原地看了一會,幾步外丁未翔的身影有所察覺地停住,回過頭看向她。 “怎么了?” 她回過神來,搖了搖頭。 “沒什么?!?/br> 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她也學會了話說三分留七分。要知道,她從前可不是這樣的。 她這副欲言又止的樣子被丁未翔看在眼里,又成了另一種說法。 “焦松縣發生的事已令你牽涉其中,所以陛下才允許你參與調查。但這不代表你就可以像以往那樣不按規矩做事?!?/br> 肖南回看著丁未翔那張嚴肅中透出一股子古板的臉,突然有點想笑,又突然生出些理解。 跟在那樣一個人身邊,確實得是個忠直難折、卻沒什么歪心思的人。 她故作生氣,將頭扭到一旁。 “我當你是想我來幫忙,未曾想卻是把我當成個麻煩?!?/br> 果然,那廂便有些被誤解的焦急顯露出來。 “規矩就是規矩,我又不是針對你一人......” 這倒是實話。 她點點頭,轉過身望向對方的眼睛,慢慢開口道。 “聽風樓上那一箭,當真不是我射的?!?/br> 丁未翔愣住,似乎沒料到肖南回會在此時提起這件事。 他木訥的臉上有一瞬間的糾結,隨后又恢復如常。 “我信你?!鳖D了頓,他由衷補充道,“你的箭法沒有那么好?!?/br> 肖南回心頭方才升起的一點感動瞬間墜落。 “還有事么?沒事我先走了?!?/br> 丁未翔面無表情掏出一塊腰牌遞給她。 “這是黑羽營的腰牌,需與你手腕上的鐵環一同出示,方能通行。為了不引起無關人等的注意,如今你仍保留光要營營衛一職,但私下規制調度按照黑羽暗衛,方便行事。腰牌在人在,腰牌若丟了,軍法處置?!?/br> 肖南回接過腰牌,欣喜稀奇的神色遮掩不住,左右上下地看著。 這可是黑羽營的腰牌,全天成上下也沒有幾塊。 “春獵之前的這段時間,如有需要你都會頻繁出入于此,除此處外,你不得將任何關于此案的文案卷宗帶出或泄露,在外提及亦不允許。如有違背,軍法處置?!?/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