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78節
她心有余悸地攤開手心,看清自己順出來的東西的一瞬間,她有些呆住了。 簪子呢?她的簪子呢? 被冷汗浸濕的手心里,只有半塊狹長的玉佩。 被削掉一半的韘形佩。 韘形佩本就少見,削掉一半、成這種形狀的,更是少見。 可她不久前,就剛剛見過一塊。 肖南回徹底糊涂了。 這難道不是......那晚她在康王行宮里看到過的玉佩嗎? 她在雪迷殿暈過去再醒過來的時候,玉佩已經不在她身上了。 可是,怎么會在這? 怎么會在......那人的帳子里? 第79章 紫貪食日(上) 軍營中的帳子大多是行軍所用,按照屯、伍、隊、卒依次劃分,各小營歸屬不同的大營掌管,行軍駐扎時排列分明。 就在光要營和黑羽營兩處營地的分界處,有一個明顯多出來的小帳子。如今,那小帳子中隱隱傳出南羌女子低沉婉轉的歌聲,透著一股悠然自得的開心勁。 隨軍生活,最緊要的就是懂得“抓住好時候”。 這是莫春花悟出來的真理。在這種難得不用擔心衣服被風吹跑的好天氣,她要抓緊將能拿出去晾曬的東西,都晾出去。 抱著最后一捆羊皮褥子往外走的時候,她迎面和人撞了個跟頭。 因為手里抱著東西,莫春花的重心有些不穩,這一撞便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粗硬的沙土地將她屁股硌得生疼,羊皮褥子散了一地。 她抬眼一看,就瞧見肖南回的一張大臉,憂郁得很。 莫春花鼻孔出氣:“肖南回!你是眼睛里糊了眼屎嗎?!” 半晌,對面沒有反應,她爬起來才發現,肖南回已經將地上的羊皮撿了起來,抱進了帳子。 莫春花一撩簾子緊跟在后面,瞧見對方的后腦勺,半長著嘴怔然開口問道:“你、你的頭發怎么......” 肖南回暫時沒工夫搭理她,將羊皮往塌上一扔,一屁股坐在上面,一臉心事。 半晌,莫春花終于把嘴合上了,臉上卻顯出一種有些猥瑣的神情。 “哦,我知道了?!?/br> 對方那聲“哦”音調拉得老長,聽得肖南回耳朵發燙。 她忿忿回頭:“你知道個屁?!?/br> 莫春花對她的反擊毫不在意,依舊兩眼放光。那是八卦之光。 “那你倒是說說看,為什么你去教皇帝習武、教的頭發都散了?” 肖南回手里摩挲著那半塊玉,心里有些發苦。 “我問你,先前皇帝的起居可是你在料理?” “料理過一陣子。為啥問這個?” 肖南回五指張開、合上,又張開、又合上,最終艱難問道:“那個......你可有見過皇帝的常服中,有月白色的衣裳?” 莫春花白眼望天:“皇帝那么多衣服,我哪里記得過來?!?/br> “欸?!蹦橙藝@氣,“那就是有了?!?/br> “有又怎么樣,沒有又怎樣?你倒是說清楚???” 說清楚? “我自己都不清楚,要如何同你說清楚?” 肖南回有點郁悶,郁悶之外又生出些怕的感覺。她也不明白自己害怕什么,只覺得不能細想先前的許多種種,對那細想的結果尤其不愿面對。 她從榻上坐了起來,決定換個話題。 “我沒在的時候,可有書信傳來?” 莫春花顯然對她上一個回答有些不滿,扭過頭去:“沒有?!?/br> 她不死心:“一只鳥都沒看見過?” 莫春花悄沒聲地拿了肖南回的一縷頭發,在手指上惡狠狠地打了一個結:“這事,你該去問那個姓鹿的?!?/br> 她眨眨眼,這才想起來之前的事。 自從與伍小六等人分別,夜梟已經很久沒有來找過她了。她也自然失去了伯勞、夙平川等人的消息。 這都拜鹿松平所賜。 前方戰事吃緊,這幾日大軍頻繁離營,鹿松平加強了王帳所在處的守備工作,一切規章制度都在向嚴苛的方向發展。便是連傳書用的鷹鷂都禁了,軍報只依靠戰馬快遞。 肖南回起先不解,后來才有些明白其中緣由。 傳聞南羌人某部族乃是當年枯衣氏后人,能識鳥獸語,鹿松平疑心病很重,加上之前夜狩蝠群的經歷,他只覺得任何可能泄露王帳所在的隱患都要從根本上杜絕。 無外乎他如此小心,帝王親征、又無子嗣,一旦有個三長兩短,天成必將大亂。 她又想起數月前離開闕城時、督辦的那一群入宮去的妙齡少女們,也不知皇帝親征前,是否有一一臨幸那些美人、廣撒種勤耕田呢? 莫春花見她許久不語,又湊上前來。 “瞧你差事結束的這樣早,閑著也是閑著,不如再教我幾招?” 肖南回瞥她一眼,故作懶散:“閑著也是閑著,不如躺著睡大覺?!?/br> 莫春花瞧著那張嘚瑟的臉,氣不打一處來,抓住對方屁股底下的羊毛氈子奮力一抽:“睡大覺?我看你今晚都別睡了!” 肖南回只覺得一股大力襲來,自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莫春花得意地看著她轉身要走,她上前一把抓住羊毛氈奪了起來。 莫春花雖然有一身蠻力,但到底不如她一個習武的,僵持了一會敗下陣來,左右又有些氣不過,伸手去掰肖南回的手腕,方一下手,掌心便被什么東西硌了一下。 “哎呦!” 她痛地松了手,肖南回后知后覺抬起手來,這才想起來手腕上還帶著個環。方才莫春花的手,便是被上面那尖銳的凸起刺了一下。 “怎樣?” 她有些抱歉,莫春花卻又氣又委屈。 “你這個死女人,就知道欺負我!” 肖南回撓了撓頭,聲音低的像蚊子哼哼:“這是皇帝給的,又不賴我?!?/br> 嗯?皇帝給她這玩意的時候,好像說過這是個可以出入他左右的憑證? 那她方才折騰的那一遭又算哪出? 肖南回臉上的表情更加悲憤了,抬起手腕的那一瞬間,她突然又想起來一件事。 將那鐵環轉了轉,她果然瞧見了那處鏨在凸起處的符號。 先前她沒太留意,因為她根本不認識那個符號,以為那可能是所謂的皇帝近衛的標識??蛇@幾天下來,她沒在其他人身上見過這個標志,直到剛剛...... “莫春花,你認識這個嗎?” 莫春花手掌仍火辣辣的,氣呼呼看她一眼,咬著嘴唇不說話。 南羌算是異族,有些部族還保留著上古時候使用的文字,莫春花雖然沒進過書苑,但應該比一般的天成人見多識廣那么一點點。 她厚著臉皮湊近些,拿出從前同姚易打交道時練就的本事:“你幫我瞧一眼,我教你三套拳法?!?/br> 莫春花“哼”了一聲,朝她勾了勾手指,肖南回連忙將自己的爪子遞了過去。 莫春花一陣前后左右地看,直看的她有些焦躁。 “你到底認不認識?” “別吵?!蹦夯ㄓ謱⒛氰F環離近看了看,胸有成竹地說道,“認識?!?/br> 她兩眼放光:“當真?是什么?” “不知道?!?/br> 肖南回一口氣憋在胸口,化作一聲咆哮:“不知道你說認識?!” 莫春花掏了掏耳朵,瞪著兩個無辜的大眼睛:“我見過,自然是認識,但我又不知道這是什么意思?!?/br> 她順了順氣:“在哪見過?” 莫春花作低頭沉思狀:“就......我很小的時候,還沒進府的時候,有一次旁邊寨子里的公羊跑出來嚇到了我,夢魘了三天三夜,我阿嬤請了一個老巫師來做法,我記得他的鈴鐺上就有這個標志?!?/br> 小時候?還夢魘著?巫師的鈴鐺? 她皺起眉頭:“你......確定?” 莫春花非??隙ǎ骸班?,我確定。長得真的差不多的樣子?!?/br> 肖南回嘆口氣,覺得自己在浪費時間。還是等到回闕城的時候再去問姚易好了。 “不過,你為什么突然想起來問這個?這手環不都在你手上有些日子了?” 肖南回抿了抿嘴唇,沒說話。 她眼前閃過的,是方才那光線昏暗的小帳內,那卷攤開的卷軸。 這一切,都是巧合嗎? 皇帝在看的,究竟是什么呢? ****** ****** ****** 自從那日武場的大風過后,戈壁中四季不停歇的風似乎突然消失了。 肖南回平日里用來擋風沙的巾帽已經被她扔到了角落,只偶爾想起來時翻出來包一包頭發。 她那根從闕城開始帶了一路的簪子,是徹底找不回來了,只得學著莫春花的樣子將頭發編起來,末了用布繩胡亂捆一捆完事。 而教習皇帝這門差事,自那日之后居然也就那么不了了之?;实垡攒妱辗泵橛?,不再召見她,就連鹿松平也忙得不見人影。她甚至有種錯覺:或許應承下來學武一事,根本就是皇帝為了讓丁未翔安心上路的“緩兵之計”,而鹿松平那廝也一早就有所察覺,只是配合演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