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69節
朱庭茂掩在廣袖下的手,輕輕擦了擦汗,上前朗聲道:“臣等懇請徹查此物,必還陛下一個真相?!?/br> 不少人站了出來跟著附和起來,皇帝微微抬了抬手示意眾人安靜,隨即看向鹿松平。 鹿松平會意,將一早調查好的結果如實稟告。 “陛下,臣已比對過這封密信上的字跡,但寫信的人顯然有所遮掩,并無字跡可尋?!?/br> 眾將面面相覷。 咦?這鹿松平何時這么能干了? “那發信的人可有找到?” “臣排查了今晚當值走動的士卒,通過衣擺的殘缺發現了此人,正是俘虜營的一名伍長,抓到的瞬間便自盡了。屬下無能,未能留下活口?!?/br> 聽到這一句,某只被汗浸濕的拳頭不由自主地松開來。 他幾乎有些控制不住心下翻騰的得意。 皇帝設下圈套為了捉他,但那又怎樣?還不是讓他糊弄過去了? 只要他足夠小心,任誰也不會發現...... “朱大人,何事開心???” 帝王的聲音冷不丁地傳過來,朱庭茂不自覺地一抖。 不,不可能,他面上絕對沒有表現出萬分之一。 朱庭茂露出一個老實敦厚的表情,恭敬回道:“回陛下,臣是覺得此事實乃萬幸,雖說細作還未捉到,但這關鍵信報卻攔了下來。鹿州牧功不可沒啊?!?/br> “朱大人所言極是。然,有功之人不止鹿州牧一人。方才那一炷香的時間,孤分派了黑羽營的數位哨崗在高處瞧著大家。有誰回了帳子,有誰去了恭廁,有誰......”皇帝停頓片刻,將目光幽幽落在朱庭茂的身上,“有誰去了俘虜營附近,孤可是一清二楚。你說對嗎?朱大人?!?/br> 朱庭茂仍然控制著自己沒有發抖,但臉色卻漸漸蒼白起來。 他勉強維系著最后一絲體面,沉著辯白道:“回稟陛下,臣之所以會去俘虜營附近,乃是因為發現了可疑人等,這才想要跟上前去一探究竟?!?/br> “那愛卿可有所發現?” “微臣無能,那人狡猾的很,三五下便不見了蹤影,臣還以為自己看花了眼,只得暫且作罷?!?/br> 夙遠修在一旁冷眼看著,突然開口問道:“既然如此,朱大人為何不在一開始的時候,便叫附近巡防的士兵前來查看?” 眾將頻頻點頭,朱庭茂卻幾乎沒怎么停頓便對答道:“在下并不肯定所見是否當真有異,逢此非常時刻不想鬧出動靜。不曾想卻因此惹來懷疑,臣當真是冤枉的很?!?/br> 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這事怕是沒個盡頭了。 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座上人。 皇帝終于有了些表情,似乎是嘆了口氣。 “愛卿的一番話合情合理,只是事出巧合,偏偏就只有你一人去過俘虜營附近,若再無旁人能為你作證......” 朱庭茂的臉色終于有些繃不住了,他跪倒在地,聲音中帶上了幾分哽咽。 “臣惶恐啊陛下!臣是冤枉的,定是有人嫉恨,才想要構陷于臣、陷臣于不義......” 朱庭茂歲數不小,六旬老臣伏地痛哭,這情景當真有些凄慘。 不少人開始有些心軟。 “陛下圣明,許是這其中當真有什么誤會,還是查清為好......” 皇帝又嘆了口氣,似乎也對眼前的情形十分痛心和遺憾。 “愛卿情真意切,孤亦不想為難于你?!蹦锹曇艟蛷闹焱ッX袋上方飄來,甚至還帶著幾分笑意,“既然你如此赤誠之心,容不得旁人污糟,孤賜你于王座前自裁以證清白,你可愿意???” 什么痛心?什么遺憾?都是錯覺。 眼前這人,壓根就是沒有感情的石頭。 朱庭茂咬緊了后牙,最后掙扎道:“此事、此事并沒有證據直接指證于我,為何陛下就是不肯放過......” “愛卿糊涂了。孤從未自詡明君,辦事亦只信心證,不信旁征。若是愛卿當真枉死,便等孤百年之后再到地府同你賠罪?!?/br> 什么?他不服!他明明沒有暴露,為什么......為什么...... “來人。送朱大人上路?!?/br> 大帳外響起黑羽侍衛的腳步聲,朱庭茂終于不能再忍。 他站在大帳靠里些的位置,離皇帝只有五六步之隔,此時事情敗露他已無活路,眼中兇光閃過手下已有動作。 上前欲擒他的黑羽將士只覺得手下一輕,那朱庭茂竟然從捆綁的繩索中脫困出來,像是一條滑溜溜的魚一般,突然便沖向皇帝所站的位置。 一切發生的太快,顏廣等人皆大驚失色,只來得及拔出佩劍。 朱庭茂嘴角勾起得意的弧度,手指尖多了一把鋒利的指刀,直奔手無寸鐵的座上帝王而去。 三步、兩步、一步...... 三寸、兩寸、半寸...... 他盯著手指尖的刀光,卻發現它無論如何也無法再前進毫厘。 刀鋒就懸在帝王咽喉前,殺氣伴隨勁風撩起他垂在肩頭的發絲,卻吹不動他眼中的情緒。 朱庭茂盯著那雙眼,心中漸漸生出的是一種彷徨和恐懼。 怎會有人能在刀懸于喉時仍有這種眼神?毫無起伏地、平靜地像個死人。 遲來的痛從肋下傳來,朱庭茂緩緩低下頭,他看到一柄長刀從帝王身后的帳子穿出,直直插入他的左胸。 他什么也沒察覺,什么也沒聽到,仿佛那刀是憑空出現一般,只一瞬間便刺入他的身體里,就連鮮血也遲緩了片刻才汨汨流出,順著那刀身上詭譎的花紋,蔓延流淌開來。 帝王終于動了。 他緩緩站起身來,抬起手將朱庭茂手指上的刀環取了下來,拿到眼皮子底下似乎細細觀察了一番。 “朱大人當真讓人開眼。孤與你君臣數載,竟不知你還有這等精巧玩意,想是平時甚少交流,疏遠了情分。你說是嗎?” 朱庭茂想開口,但嘴唇一張便有血沫順著嘴角流下。他的手臂垂了下來,腿也有些發軟,整個人像是要掛在那柄長刀上一般。然而那刀下一秒卻飛快抽了回去,便如同它出現時一樣快。 他沉重跪倒在帝王的靴子前,發沉的腦袋卻抬不起來,他只聽到那低沉的聲音在他頭頂響起,好似催命一般。 “愛卿莫急。該聊的還未聊盡,孤不會讓你死的?!?/br> 作者有話要說: 肖大人是直的,打不了彎:) 第71章 他的秘密 肖南回覺得:鹿松平可能是屬兔子的。 狡兔三窟,只有兔子才會跑起來又快又安靜,還能在一瞬間便鉆進兔子洞,教人找不到蹤影。 她不過晚了半步,再想去追他的時候,便連個人影也瞧不見了。 當然,就連帶她來時的那輛馬車也消失了。 可憐她上那土坡時光顧著留意對方的動作,心思全然不在記路上,若不是大漠之中遮擋較少,軍營中又還有一兩點光亮,她怕是要在這荒郊野嶺之中過夜了。 如此耽擱了半個時辰左右,當她上氣不接下氣地趕回營地時,正有人將一卷帶血的氈毯抬出大帳。 她整個人愣住,隨即心下一陣發涼。 難道說,皇帝已經被jian細給...... 她快步沖向帳子,左右把守的士兵反應很快,一把將她架住。 她一邊掙扎,一邊痛心叫到:“陛下!陛下!臣來晚一步。都怪鹿松平他不給我指路,自己一人跑了......” “嚎什么?孤還沒死?!?/br> 熟悉的聲音在氈簾后響起,肖南回的哭喊生生憋了回去。 下一秒,鹿松平的臉從簾子后探出來,嘴角抽動著對左右士兵道:“這位是右將軍肖大人,還不快快放手?!?/br> 士兵們有些猶豫著放開那奇怪的女子,卻見她原地掩面呆了片刻,轉身便要離開。 “進來?!?/br> 某人又發話了。 肖南回的腳在地上磨蹭來磨蹭去,最后還是不敢就這么掉頭走了,乖乖進了帳子。 大帳內已經安安靜靜,根本看不出方才究竟發生過什么驚心動魄的情形。 可方才那卷氈毯上的血她看得分明,一定還是發生了什么。 “臣來遲了,請陛下恕罪?!?/br> “卿對孤情真意切,令人感動?!?/br> 他不說還好,說出來只讓人面上燒的更厲害。 一路奔襲而來的冷空氣在肺里開始膨脹,她忍不住開始咳嗽起來。 “這個,臣還以為......” “起來說話吧?!?/br> “謝陛下?!?/br> 肖南回這才站起身來抬頭望去,只見夙未正慢條斯理地將新碳添進爐子,他身后陰影里放著個木架子,木架上掛著個人,胸口血跡未干,面容倒是干凈,她依稀記得應當是上軍佐史朱庭茂。 這便是抓到內賊了?倒是人不可貌相,誰能想到坑害光要營千萬精銳騎兵的,竟會是這么個小糟老頭。 丁未翔正坐在角落的一張腳凳上擦他那柄長刀,留意到她的目光,只吹了吹上面還未干透的水汽:“肖大人來的不是時候,最精彩的一段已經錯過了?!?/br> “倒也還不算晚,能跟著看個熱鬧?!?/br> 夙未站起身來,走到離朱庭茂一步之遠的地方站定。 “愛卿一介文臣,竟然有著通天的本事,倒教孤刮目相看呢?!辟砦凑f罷搖了搖那穿骨而過的鐵鏈,朱庭茂的臉色也跟著白了白,“之前是孤怠慢了,尋常繩索看來是困不住朱大人,如今便只得借了軍械庫的鉤刺一用,想來是粗糙了些,且忍忍吧?!?/br> 撕破了這最后一張臉皮,朱庭茂已然沒有了往常那用來偽裝的忠厚,面上顯出幾分麻木來。 “你不必枉費心思,我自認技不如人,但也不會同你多說?!?/br> 夙未眼睫低垂,并不在意對方話語中的抵觸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