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62節
“那你這張臉回去營中豈非自尋死路?那些人見你沒死估計都不會讓你踏進主賬半步,就算你僥幸逃過,敵人知道你回去了,定然有所警醒,你又要如何抓出那細作?” 夙平川將頭扭到一旁:“我不管,總會有法子的??傊@是我的事,你別想撇下我?!?/br> 深吸一口氣,她耐下性子來,將自己的計劃詳細說與他聽,又口干舌燥地分析了一番她獨行的好處,和帶上他的弊端。 說到最后,她自己都快被自己說動了,那夙平川憤怒卻一臉憤怒地將她打斷。 “你這是鋌而走險!” 敢情自己那些唾沫都白費了,看著對方那張激動的臉,她覺得自己的血直往天靈蓋沖:“要不然呢?!你還有更好的法子?!” 夙平川鼓著臉,眉頭緊鎖地沉思一番,硬是沒吭哧出一個屁來。 哼,她就知道如此。 “我同你說這些也只是告知你一下,壓根也沒指望你能提什么好建議,當然也沒打算聽你的建議,更沒打算帶上你。你若是還想不通在我這耗時間,我便只能將你敲暈了?!?/br> 郝白也不容易,她不想總給他找麻煩。 實在不行就捆了吧?不過這小子這幾天力氣恢復的差不多了,她還真沒把握能擒住他。 肖南回還在盤算著如何才能擺脫夙平川,那廂人卻自己坐在地上喃喃自語起來:“你知不知道,這次討伐碧疆,陛下親征了?!?/br> 肖南回愣了一下,眼前莫名閃過那日三目關巖壁間的黑羽營弓箭手。 難怪,皇帝親征,所以黑羽營才會出現在嶺西。 看來她低估了皇帝此次的決心。 “肖南回,你可知皇帝親征意味著什么?他的營中將臣關系有多復雜?你升做右將軍前怕是朝中之事都觸不到一二,你又有何把握能獨自一人將此事解決完滿?” 夙平川的發問不無道理。 但那又如何?就算不懂權謀之術,她也有她自己的方法。 “既然你說情勢如此復雜,軍中之人又都有嫌疑,那我便去找那個絕對沒有嫌疑的人?!?/br> 肖南回突然覺得眼前豁然開朗,便連冷冽的空氣也跟著清爽起來。 “我去找皇帝,然后親口告訴他發生了什么?!?/br> 第66章 見到皇帝的一百種方法 天成朝中流傳著一本從未有人見過的秘籍手抄本,名喚“窺圣顏之百解”。 顧名思義,就是可以見到皇帝的一百種方法。 究竟有沒有這樣一本秘籍,實則是個沒有答案的謎題。但關于這抄本的流傳卻說明了一個問題,那就是:天成現在的這位皇帝,是出了名的不愛見人。 有多不愛見人呢?傳聞皇帝登基的那天本來是要坐御輦、經光明甬道往元明殿中去的,群臣便在殿中等著覲見新皇。誰知那御輦抬起來才發現,皇帝命人在輦上加了個蓋子,蓋子上還扣了一層紗,紗上繡滿了密密麻麻的花樣,那叫一個只可遠觀而不可褻玩焉。 從那以后,這但凡有點眼色的朝臣們都明白了一件事:皇帝不喜歡露臉。 內侍總管最先心領神會,將那元明殿中的龍椅往后又移了一丈,寢宮的內侍見狀連忙有樣學樣,將元和殿的側殿全裝上了紗障,便連元華殿內的燭火都點的甚是摳門,也不知那些后宮美人承接圣寵時,到底有沒有看清過皇帝的臉。 這等受不得風、見不得光的做派,若放在以往教肖南回聽見,她定能在心底笑上很久。嘿嘿,皇帝是長得太丑怕人瞧吧?要么就是臉上生了什么惡疾,總之定是有點什么,否則一個大男人還閨閣女子般遮遮掩掩,實在做作。 然而眼下,她實在笑不出來。 那天清晨她與那三人分道揚鑣,雖然最后還是免不了將夙平川敲暈了,但總的來說這再次西行的路也還算順利。 然而這順利沒維系多久,就教她內心的突如其來的疑問徹底擊碎了。 她知道皇帝長什么樣嗎? 答案顯而易見。 她離皇帝最近的一次是那天在泰和湯苑外的覲見,然而他們之間隔著一層紗障,她有限的一點智謀都用在與皇帝周旋上,根本沒心思窺探對方長什么樣。 一個她見都沒見過的人,要怎么把這么重要的信息遞給對方?! 皇帝的行軍帳在哪里?早晚作息都是如何?帳中都有何人?最重要的是,哪個是皇帝? 肖南回枯坐在已經干涸的天沐河道邊冥思苦想了一夜,腦袋里是越來越空,最后只剩一點冷風和沙子。 她也想過打退堂鼓,覺得要不然干脆先去找肖準算了。肅北營她再熟悉不過了,肖準她也絕對認得。她又好久沒見他,恨不得馬上沖去他的營地。 這份沖動終究還是被她的理智壓下來,因為那樣一來勢必會將肖準卷入到這件事情中去。 此事雖然尚不明朗,但可以肯定的是,絕不是件好事。傳聞皇帝最是心思難測,肖準位高權重,難免不會被猜忌,此時正值多事之秋,她不能把他往火坑里拉。 戈壁上的黎明來的很早,天邊再次亮起來的時候,她不敢浪費時間,只得懵懵登登地上了路。 根據她之前從夙平川嘴中摳來的消息,皇帝最有可能身在黑羽營。再根據伯勞最近一次傳給她的密信來看,黑羽營大軍應該是駐扎在天沐河下游附近。 那處地方肖南回在隨田家小姐出嫁時曾遠遠瞥過一眼,拜孫家所賜,天沐河上游的水被人工筑起的堤壩攔了起來,下游枯竭的河床經不起風沙的侵襲,漸漸下沉塌陷成一道百里長的裂谷,將宿巖東西二城一分為二,其陡峭程度鳥獸亦會膽寒。 這樣的天險于大軍來說是個好的隱蔽點,卻不是好的行軍路線。白氏顯然也是深諳其中道理,否則斷不會放著那塊空隙不管。 確認了目標方位,眼下便只有兩個難題。 其一是關于皇帝的擔憂,其二便是如何才能潛入黑羽營。 不論是肅北營還是黑羽營,她從軍多年,直接亮出身份回營難保不會碰見熟人,一旦打上照面便有打草驚蛇的風險。如果喬裝一番,趁夜潛回去?且不說黑羽營的布防一定嚴密非常,她沒把握能來去不留痕跡。就算運氣不錯,真的教她溜進去,可還有那第一個難題在等著她。 絞盡腦汁想了想,就還剩個最笨的辦法。 深吸一口氣,她開始沿著枯竭的河灘向天沐河的上游摸去。 愈往北上,河谷的溝壑愈深,犬牙呲互的河岸上寸草不生,連一顆石子都顯露無疑。 肖南回覺得自己不是走在裂谷中,而是走在一把懸在碧疆與天成之間的大刀的刀刃上。 估摸著走到了軍營的邊緣她便停了下來,找了一處巖縫藏身,一直等到暮色時分、天地間昏黃曖昧的時候,她才終于開始行動。 黑羽營的眼力當真厲害,她都不用做什么鬼祟姿態,幾乎是剛冒個頭沒走幾步便被射了一箭。 第一箭只是試探,教她一個翻滾躲了過去。 想來是這一躲實在有些利落,那第二箭便帶了殺氣。 也不知那些弓箭手是哪個校尉□□的,她明明已經躲得很及時了,那箭還是一頭扎在她大腿上,好在沒有傷到要害。 “什么人?” 崖壁間的人聲在河谷中回響。 肖南回不做聲,爬起來做逃跑姿態,沒跑兩步便被從天而降的黑羽軍按倒在地上。 這些是黑羽營的哨兵,日夜不間歇地隱匿在附近的峭壁巖縫中,發現可疑的人便會出手。 她身上還穿著碧疆寨子里的南羌人衣服,臉上也是臟兮兮胡亂的一團,張嘴便是一口哇啦哇啦的嶺西話。 “是個女的?!?/br> 那幾名黑羽軍對視一眼,似乎已經對她的身份有了幾分定論。 “搜身?!?/br> 她被按住,身上帶的東西被倒了個底朝天。 “都帶了些什么?” “除了一根半長不短的棍子,其余就是些干糧?!?/br> 那士兵話音未落,一件巴掌大小的物什從肖南回的里衣掉出,“哐當”一聲落在地上,質地堅硬。 她繼續趴在地上,余光瞥見一人將那鐵牌子撿了起來,四周一片靜默,隨后有人低聲道。 “帶回營里?!?/br> ****** ****** ****** 那天早晨夙平川與她糾纏的時候,肖南回就已經在打對方的主意了。 她這次西行實為秘密舉動,嚴格意義上來講,她身為天成右將軍的身份已經被暫時“摒棄”了。如此一來,萬一真的到了需辨明身份的最后關頭,她必須有一點真實可靠的物件來證明自己的立場。她自己的東西是不成了,不過還可以借一借別人的。 于是將夙平川打暈之后,她順道摸走了那塊右將軍的腰牌。 如今果然是派上用場了。 那幾名黑羽軍顯然是對她的來歷和目的產生了疑問,于是沒有就地將她斬殺而是帶回了俘虜營中,交給了他們的隊長。 他們對接時候說話的聲音很低,但也沒有特意回避,可能是認定肖南回是個不懂官話的南羌人。 “她身上有一塊光要營的腰牌,看制式是從四品將軍的?!?/br> “還有別的嗎?” “沒了,她就一個人,還是個女子......” “就算如此,你們也不該掉以輕心。碧疆多女子當道,何況黑羽營的箭居然能射偏,是她太有能耐還是你們太懈怠了?” 幾名哨兵連忙請罪,那隊長拿了那塊薄而方正的鐵牌,遞到肖南回眼前,用嶺西的方言問道。 “這個,你從哪得來的?” 她脖子一梗,大言不慚道:“撿的?!?/br> “哪撿的?” “不告訴你?!?/br> 隊長冷哼一聲,一把抓住她腿上的箭羽用力一擰,肖南回便疼地嚎叫。 果然全天下人對待敵人的態度都是如此蠻橫的。 她眼中擠出幾滴淚花:“你殺了我也沒用,我要見你們皇帝,我只告訴他一人?!?/br> 那隊長果然面色一變:“誰告訴你皇帝在這的?” “我還知道更多!你帶我去見皇帝,我就都告訴你們?!?/br> 這話一出,對方顯然有些動搖。眼前這個女人絕對有問題,但也可能藏著價值萬戶侯的軍情。上戰場提著腦袋殺幾個敵人,可能也記不了多高的軍功呢。 肖南回自知有戲,正等著那隊長進一步詢問,突然一道聲音涼涼在她身后響起。 “瞧這樣子,不像是能撬出點消息的人。還是拖出營砍了吧?!?/br> 這聲音一出,便有種令她熟悉的冷意。 還沒等她想起來這聲音的主人,那隊長已率先說出了那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