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甲 第18節
“唔?!蹦凶又惠p哼了一聲,末了又不咸不淡地加上一句,“你是該竭盡全力。你瞧瞧那一個外人,都一副拿命做事的樣子,不知道的還以為那個才是我多年的心腹?!?/br> 丁未翔順著男子視線向下望去,祭祀禮隊的花車已經向著終點徐徐走近來,那當中最隆重的花車上,赫然有兩個人影正難解難分地打斗著。 鬼使神差一般,丁未翔幾乎是下意識地開口道:“肖姑娘這般拼命,也是為了將軍吧?!?/br> 這話一出,四周空氣都有些不對勁起來,他隨即意識到什么,瞬間便后悔了。 過了許久,身邊的黑暗中才傳出一道冷冰冰的聲音。 “那又如何?反正到頭來,都是一樣?!?/br> ****** ****** ****** 趕車的小廝第七次將回頭去看的想法壓下來,催眠自己一切尚好,他什么都不知道。 當然,不回頭絕對是個明智的做法。 此刻他如果回頭,就會看到為了朱明祭辛苦月余搭建出來的精美花車,被拆的七零八落、面目全非。 此時暴力拆車的兩人都有些氣喘吁吁,肖南回實在有些厭倦了這種憋屈的打法,眼見花車已經轉入佑蔭壇的正門,當即飛起一腳直奔對方面門而去。那人見此連忙躲閃,卻被肖南回一把抓住腰間帶子,兩人抱作一團直直跌下花車,滾了十數步,正好停在祭壇的石階前。 這一摔打,兩人頭戴的面具都跌落下來,肖南回率先爬起來定睛一看,眼前的婦人竟有七八分的眼熟,細細一想,可不就是幾天前在大沨渡口一同乘船的那商人的老婆。 只是眼前這個橫眉怒目好似一只夜叉,哪里還有先前那種低眉順目的良家婦人樣? 跌落的面具刮到她的一縷頭發,將她原本甚美的云髻扯地亂七八糟,那婦人一邊提防著肖南回,一邊氣急敗壞地想要擺脫那面具頭套。 肖南回摸了摸自己腦袋上那溜光水滑的圓髻,頭一次因為選了和伯勞同款發型而感到欣慰,冷笑一聲走上前去,此處開闊平坦,她輕而易舉就避開了那人的攻擊,一把便抓住了對方的長發。 那婦人慘叫一聲,恨恨看向肖南回:“黃毛丫頭,竟敢薅老娘頭發!” 肖南回嘆口氣:“我也知道抓頭發是潑婦打架的招數,但眼下咱倆這情況,若硬要往那兩個字上靠,倒也不算冤枉?!?/br> 婦人手中短刃快要捏碎,最終也舍不得割自己那長發,想要還手卻處處受制。 肖南回就這么揪著她的頭發,將她一口氣拖回了花車跟前,再一使勁往上提了提,將那婦人的發梢往車轂上繞了兩圈,拍拍手退開來。 那婦人頭皮被揪住,連站都站不起來,只能坐在地上看著肖南回大搖大擺轉身離開。 一口氣做完這一切,肖南回走到自己先前掉落的面具前,小心撿起來重新戴好,向左右圍觀的震驚群眾們擺了擺手示意,隨即一步步走向祭壇之上。 佑蔭壇修得九十九級臺階,但由于每級臺階很高,真正走起來比尋常臺階費力不少,肖南回折騰這一天,此刻覺得自己骨頭都要散了架,便是這常年行軍打仗的身體也有些吃不消,等到爬上最后一級臺階,她的兩條腿已經灌了鉛一樣的沉重。 鄒思防還未好利落,坐在一張特意為他準備的太師椅上,斜倚著身子,手上還抱著個盒子,想必就是那千呼萬喚始出來的寶玉了。 肖南回不由得有些激動,三步并作兩步地走上前去。 還沒近得鄒思防身邊,兩個大鋼叉便將她擋在了外面,其中一個老祭司面色不善地看了她一眼:“開始前沒交代過你祭典禮節么?” 禮節?什么禮節?她幾乎一直都在走神。 肖南回微笑,言不由衷地點點頭:“交代過?!?/br> 老祭司點點頭,示意身后小童走上前來,那小童手里捧著個蓋著紅布的托盤,肖南回看著心里頓時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老祭司大手一揮,紅布落地,肖南回暗自仰天長嘆一聲。 托盤上赫然擺著一只精美的青銅小鼎和一把雕花匕首。 這一天到晚,她除了挨打現在還要放血,難怪丁未翔那jian詐小人不來做這事,要是她一早知道是這樣,她也不愿意??! 一旁的小僮已將青銅燈用火把點燃,蜿蜒的導油槽將火焰蛇形般傳遞開來,將整個祭壇圍繞在一片火光之中。 在老祭司催促的眼神下,肖南回悲憤看著那把匕首,咬咬牙自己拿了起來,在手心一劃,將血擠在那青銅小鼎里。 便在她動作的同時,幾名老祭司開始低聲吟唱,說得不知是何語言,肖南回一個音節也沒聽懂。 約莫過了半柱香的時間,她覺得手心血液已經干涸,那老祭司枯瘦的手便沾著她的血在她的腦門上畫了幾下,肖南回自己也看不到,只感覺到溫熱的液體沾濕了她的皮膚。 在兩名小僮的攙扶下,鄒思防終于站了起來,顫顫巍巍地向肖南回走來。 肖南回感覺心砰砰地跳的更快了。 她就要摸到那個東西了。 那個隱藏著無數傳說與秘密、流傳數百年的古老玉石。 沉甸甸的匣子落在她雙手之上,透著一股寒涼之意。肖南回收緊手指,捧著玉匣向祭臺的最高處走去,那里有一張石桌模樣的祭臺,因為多年祭祀的關系,上面凝著一層厚厚的動物油脂。那里已經碼放好新鮮屠宰的整具牛羊尸骨,牛頭被單獨擺在正中,頭上貼著紅紙。 在小山一樣堆起的祭品正中,有個特意空出來的白玉高臺,當下所有人的目光都膠著在那臺子上,那便是肖南回要放東西的地方。 鐘離竟之前說,只要她到位,他們自然有辦法將東西取出來。 什么辦法呢? 該不是誆她的吧...... 肖南回眉頭緊鎖地看著那黑漆漆的池子,緩慢地將手中匣子放了上去。匣子上的銅鎖已經打開,她只要將蓋子打開便能看到這傳世之玉了。 手指有些緊張地出汗,她在衣服上擦了擦,向那玉匣子緩緩伸了過去。 突然,肖南回感覺四周一暗。 緊接著,人群中傳來疑惑的驚呼聲。 她抬起頭來,驚訝地看見那原本熊熊燃燒的火龍,正以rou眼可見的速度迅速熄滅。 她只來得及將雙手牢牢按在那裝著寶玉的盒子上,轉瞬間,四周便已陷入一片徹底的黑暗之中。 人的眼睛對光線和黑暗都需要有個適應的過程。 由于前一秒鐘還暴露在明亮熾熱的火光之下,肖南回此刻什么也看不見,她陷入了短暫的盲視狀態,周圍的一切像是濃的化不開的墨,沒有邊際也看不到輪廓。 佑蔭壇外圍觀的人群也陷入慌亂之中,沒人知道發生了什么,擁擠之下有人跌倒踩踏,哭喊驚叫聲四起。等到肖南回聽到那風中不同尋常的聲響時,那聲音已經離她很近了。 左邊、右邊、前邊、后邊。 黑暗中看不見的影子從四面八方涌來,像是看不見的浪潮撲向正中的祭臺。 還來?! 肖南回只覺得自己快要吐血。此刻她身邊就連鐵棍都沒有一根,難道、難道要她用牛頭去和別人搏斗嗎? 還是說......這便是那人說的辦法? 這想法在肖南回腦海中一閃而過,她幾乎來不及抓住它,下一秒像是在響應它一般,一道破空聲從她的正上方急促逼近而來。 是誰?她要不要回擊? 可是,她要往哪里回擊?她現在連自己的手指都看不到。 最后一刻,肖南回整個人撲到了祭臺上,用身子壓住了那裝玉的盒子。 她感覺到那道飛速移動的物體擦著她的后背而過,落在她背后幾步遠的地方。幾乎是同時,那四面八方涌來的影子也已到達中心。 周圍的空氣被攪動起來,殺戮一觸即發。 肖南回屏氣凝神去聽周圍的動靜,然而幾聲雜亂的腳步聲后,空氣中便只余劃開血rou的頓促聲和重物落地的聲音,全然聽不見半點刀劍相擊的聲音。 怎么會、怎么會有這么快的刀? 肖南回的心狂跳不止。 究竟是什么人,能出刀快到對方連抵擋的反應時間都沒有,只能任人宰割。此人武功在她之上,很可能和肖準不相上下。 最關鍵的是,對方能在黑暗中如白日一般視物,她卻只能看到眼前晃動的人影,就憑這一點,她就已經毫無勝算可言。 有噴濺的血液落在她的面具上,肖南回的手仍死死按著身下的盒子,已經到了最后一刻,她仍不愿意松手。 可是,會不會死? 嗚嗚,她還沒告訴肖準她的心意,就這么死了會不會太遺憾了? 伯勞會把事情原委告訴他吧?可是一五一十地說實在有點丟臉,她發過誓要死在戰場上的...... “是我?!?/br> 耳邊的聲音響起,肖南回瞪大了眼睛。 對方察覺到她瞬間解除戒備,一把攬住她的腰。 肖南回只覺得身體一輕,整個人便騰空而起,佑蔭壇在她腳下越縮越小。 幾乎就在她離開后的下一秒鐘,先前跑去尋火種的小僮終于氣喘吁吁地跑了回來,將備用的火把一一點亮。 重新找回光明的佑蔭壇一片狼藉,主祭司的面具掉落在地上,上面沾滿了血污,穿著黑衣的刺客尸體散落在祭臺各處,當中還有不少斷肢,一只斷手滾落祭臺掉在圍觀人群邊緣,將好不容易平復下來的圍觀者們又推上了驚恐的風口浪尖。 然而下一秒,一個更為慌亂的聲音在祭壇高處響起。 那個登上祭臺查看的小僮,正舉著火把四處查看著。但無論他如何細心地看過每一個角落,就是不見那個方方正正的影子。 “寶玉、寶玉不見了!” 第20章 真假難辨(上) 耳邊的風呼嘯而過,肖南回俯瞰著夜色中的穆爾赫城池,還有那蜿蜒遠去的昏河河水,突然有些明白為何那文人sao客總愛登高吟詩。這高處的景色隨著日夜變幻、晴雨交替,當真是一分一秒都不一樣。 “姚兄辛苦了?!?/br> 肖南回狠狠回頭,鐘離竟一身玄衣、就坐在這憑霄塔上唯一一塊完整的屋脊上,干凈整潔、近乎慈悲地看著她。 當然,如果沒有身后那個一身血污、正在拭刀的丁未翔,她或許還能催眠自己當下乃是良辰美景。 “那燈油是你動了手腳?” 鐘離竟垂下眼簾,高塔下的佑蔭壇再燃不起熊熊大火,只有零星幾點火光在四處移動,那是舉著火把清理現場的人。 “那不是油,是水?!?/br> “水是怎么燒起來的?” 那人站起身來,撣了撣衣衫上的灰:“燃燒的是水上面漂的那層油。油一燒盡,火自然就滅了?!?/br> 肖南回有些氣悶:“為何不一早告訴我?火滅了的時候,我險些以為自己死定了?!?/br> 鐘離竟輕輕提氣衣擺向肖南回走過來,他腳下的瓦片“喀啦”作響,好似下一秒便會塌下去一片,肖南回光是看著便有些心驚,對方一個毫無武功根基的人倒是滿不在乎。 他走得足夠近了,近到肖南回覺得自己如果往后躲一躲便會掉下去,對方終于停住了,低聲開口道:“你這是不信我?” 明明是對方理虧,肖南回卻被問的有些含糊起來:“那倒不是......” “擦擦臉吧?!彼€沒說上幾個字,一塊半濕的帕子突然迎面糊在她臉上,帶著一股熟悉的氣息,那人的聲音在她耳畔處響起:“今日過后,穆爾赫城內與我等同心之人必然有所顧忌,我們趁此間歇速速將事情辦妥。姚兄你說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