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金屋 第45節
他不會死,要恨便要她恨一輩子。 與他虛以委蛇一輩子又怎么樣呢。她可以對他做任何事,縱使拿刀子在他身上扎窟窿玩兒他都不在乎,只要她能留在這。 但若是她敢背地里和別的男人勾勾搭搭,他就剁了她的腿,讓她哪都去不了,只能被囚禁在鳥籠里,做他的金絲雀,整日只能見他一人。 “多久?”陸潯斂下眸中神色,恢復此前的淡泊涼意,慢悠悠地玩弄她壓卷的長發。 “三年?”沈沅伸出三根纖細的手指,對他小心翼翼地試探。 還要再偷偷摸摸三年?陸潯可等不了。 沈沅似是也覺出自己太過離譜,可她當真不想很快就承認和陸潯的關系。不僅僅是因為陸潯jian臣的聲譽,還有他畢竟曾經是她的小叔子,她夫君的庶弟,這一層關系在,叫人怎么想怎么別扭。 “三個月?!标憹√嫠鰶Q定,“三個月后我就不等了?!?/br> 陸潯薄涼的指腹撫在她的眉梢,他吻自己時身上的冷意讓沈沅一顫。 … 沈沅剛進院就見到急匆匆出去的阿姊,她下意識摸摸發腫的唇,趕忙回身避開,阿姊只問她還難不難受,沈沅本就是裝的,搖頭說睡一覺就好了。阿姊應聲,也好像沒心思管她,急急出了門。 天已經那樣晚了,阿姊這個時候要去哪? “今天什么日子?”沈沅問身側的環素。 環素想了下回道,“回小姐,還有三日就是上元節了?!?/br> 上元節?是啊,她記得還沒嫁到陸府的時候阿姊就會在上元節前的夜里出門,急匆匆的,也不知道是去做什么。 沈紓遮下帷帽上了馬車,今日是他的生辰,他還活著的時候沈紓便會找機會送他一些小東西,或是她繡的荷包,或是她寫的手楷,他從不會多問,只溫和地笑讓她早些回去。 她知道,他清楚這些東西都是她送的,她也知道,她獨自一人回府的時候,他會看似順路或不經意地跟在后面。他就是這樣一個溫和謙遜又從不逾矩的人。 他死后,每年今日沈紓都會去他碑前說她身邊的事,直到她說累了,對著他冰冷的石碑哭,她那樣一個要強的人,從不允許自己掉淚,可得知他重病而死的那日,無人可見的地方,她流干了自己的淚。 京郊外宅院 仆從從里打開門,沈紓急步進去。跟在后面的婢女手捧新衣,提了兩壇果酒。 彼時于磬釗而言天色還早,不能打樁也不能看兵書,磬釗更懶得翻看那些酸腐的古文,便到外面打兩套拳法,回來自己提筆鉆研軍術。此時寫完半卷書,正側躺在榻里歇歇,兩腿交疊,有一搭沒一搭地想事。 沈紓推門進來,磬釗轉頭,一眼便望到門口妝容精致的女郎。 不同于以往見他的素色襦裙,她今日著鏤金羽蝶穿花云錦襖,外罩烏金云繡氅衣,流蘇波紋隨她裊娜迤邐,梳飛云發髻,耳掛金鑲珠石蝴蝶玉鐺,眉心輕點梨花墜金鈿,眉黛纖細如柳,芙蓉面,海棠唇,端的是明艷無雙,華貴無比。 磬釗目光停留片刻,又緩緩移開。 沈紓毫不在意他打量的視線,吩咐人將果酒放到案上,新衣置磬釗面前,沈紓冷冷開口,“換上?!?/br> 磬釗瞥一眼托盤里疊得整整齊齊地湖藍闊袖長衫,料想到又是那個男人的衣裳,唇抿了抿,眸子合起,沒再理睬沈紓,轉頭躺回榻。 室內氣氛僵持半晌,沈紓又道“換了衣裳,我答應你一個要求?!?/br> 磬釗這才有點兒反應,眼睜開,漆黑的眸子望向窗外半落的余暉,“我要兵書和打拳的木樁?!?/br> 沈紓詫異,似是沒想到他只提這兩個要求,便應下。 當年沈紓還小的時候見到磬釗的第一眼便差點將他誤會成那人,他們實在是太像了??捎植幌?,磬釗身上的戾氣太濃,遠遠掩蓋住原本應有的溫和。 當他換上這身湖藍闊袖時,沈紓一時晃神,險些以為他根本沒死,只不過是在捉弄自己。 磬釗見她激動乃至到難以置信幾近恍惚的眼,嘴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開口打斷她所有癡念妄想,“這樣,沈二小姐可滿意了?” 沈紓不意外他猜到自己是誰,她留下的書,曾經記錄他們二人的所有,里面亦有她的名字。 緩了一會兒,沈紓平復下,又換上進門時的冷。 她揮手吩咐仆從下去,至案前倒了兩盞酒,她沒給他,反而走到磬釗面前,仰頭飲了一盞,望著他一雙記憶里的眼,慢慢貼近,靠過去。 磬釗冷笑,抬手捏住沈紓的下頜,叫她硬生生將那口酒水咽了下去。 沈紓不耐地皺眉,磬釗預料她要做的事,迅速攔住她要扇過來的巴掌,大掌將她一雙手牢牢禁錮住,空出的手去奪她杯盞,仰頭將酒水灌下去。 甜膩的果酒,味道委實算不上好。 杯盞“砰”的一聲被他隨手扔到地上。 沈紓和他的吻溫和平淡,大多時候是沈紓主動,而他即便是回應都很少。他總是把自己當孩子看,輕柔的撫她的頭。 而磬釗,濃烈強勢又霸道的吻,簡直要將沈紓吞噬掉,她逐漸呼吸不過來,她想一巴掌打這個混賬的浪蕩子,可他禁錮的力氣太大,沈紓掙扎都困難。 酒水便這樣渡過去。 半晌,磬釗放開她,又盯了她一會兒,卷舌舔了舔唇,才重躺回榻里。 沈紓依舊站在那,呼吸起伏不停,她早知磬釗是一匹難馴服的狼,想讓他妥協的可能微乎其微。 但沈紓等了這么多年,才等到一個和他相像至極的男人,她不想放棄,她知是奢望,可她只想再和他再見一面,或哪怕聽聽他的聲音,聽他叫自己一句小姑娘也好。 “沈二小姐現在不應該是負氣走了嗎?還待在這做什么?!表噌撻]眼開口。 “今日是他的生辰?!鄙蚣傃勖悦缮弦粚幼硪?,她強迫自己,面前這個蠻橫的男人就是他。 沈紓側坐到他身旁,慢慢俯下身,細軟的腰貼到他懷里,“你能不能摸摸我的頭,叫我一聲小姑娘?!?/br> 胸前的人溫溫軟軟,緊緊貼靠在他心口,磬釗壓在頸后的手僵住,眼皮掀開,黑如點漆的眸子盯向伏在懷中的人。 … 環素從外面進來對沈沅搖搖頭,“小姐,二小姐還沒回府?!?/br> 沈沅越想越覺得不對勁,阿姊一定是有什么事瞞著她。每年都會在上元節的前三天離府。 能是什么事呢? 沈沅實在想不通。 沈紓到很晚才回來,沈沅在案邊與睡意爭斗,環素進來通稟,她一下子就醒了,望了眼外面黑下的天,問,“幾時了?” “將宵禁?!杯h素答。 阿姊怎么這么晚回來? 沈沅想了下,不行,她要去看看阿姊,匆匆走到門口又猛地停下,阿姊心智手段都要比她厲害,又有沈家倚靠,長安也沒幾人能玩弄過阿姊,她貿然前去問,阿姊不想說她也問不出來,說不定還要被教訓一頓。 唉! 沈沅犯難,又垂頭喪氣地回來,“算了,備水梳洗吧?!?/br> … 陸府 修養數月,陸晉習慣失去一臂的日子,不再像最初痛苦,但兩鬢垂落的發,盯人時毒辣的眼,陰鷙得叫人害怕,見之心里發毛。 菱淳戰戰兢兢地進屋伺候梳洗,對于日漸偏執暴躁的陸晉,菱淳從最開始放上陸家長房妾室的竊喜,到現在伺候大郎君的畏懼驚恐,已再悔得不能再悔。 陸晉靠坐案后,闊袖空蕩,飄飄忽忽停留在半空中,男人留下的一臂從案下拿出一不大的匣子置到面上,交代菱淳,“這匣子,派人送到沈府,必要親手交給沈三小姐?!?/br> 大郎君雖與沈沅和離,但其心思至今不死,菱淳并不清楚他們夫婦和離的真正原因,總歸不是大郎君心甘情愿??杉热恍睦镉洅觳簧?,為什么會甘心寫下和離書? 菱淳垂頭順從地抱匣子下去,沒敢多問一句話。 陸晉側眼看空蕩蕩的闊袖,眸中仿若病態般的瘋狂,“陸潯,你再想報復我們,可你鐘情的女人也不過是我用過的東西。你一輩子都別想擺脫陸家?!?/br> … 陸潯從凈室出來,披上外衣,拿干凈的帕子一點一點擦凈刀柄上新留下的血跡。 沒意思,刀柄上在長安的人差不多都殺光了。 留在大魏其他地方的人卻還在,是時候出去些日子,換個地方殺人。 眼前浮現出一雙盈盈如水的眼,小東西委屈巴巴貼在他懷里說難受。陸潯認真地想,要不要帶她一起離開。 可他過的是刀尖舔血的日子,小東西那么嬌貴,凍著一點兒都不行,哪能和他吃得了苦。 真麻煩! 陸潯不耐地收回短刀,別到腰間,不想再給那些人留活路,不如早點解決。 深夜寂寂,皓月高掛。 悶哼的慘叫縷縷不斷,坊間傳言長安有一索命的厲鬼,專門來找惡人報仇。 到白日,陸潯換下一身血衣從巷里出來,偶然間遇到賣糖人早起的商販,商販含笑給他推薦,讓他買回家給娘子吃。 陸潯想了想小東西是挺愛吃甜的,便付錢買了兩串。 轉身時看到街邊一小女孩眼巴巴地盯著他,準確地說是看他手中的糖人。 女娃粉雕玉琢,那一雙圓溜溜的眼尤為像她。 她身邊跟著一個婦人,正在討價還價地買菜。陸潯穿過逐漸熙攘的人群,到女娃面前,彎下腰將其中的一串糖人遞過去。 女娃望著面前渾身煞氣的大哥哥,呆呆地不敢伸手去接。陸潯便親自將糖人送到她手里,空出的手抵住自己的唇,“噓?!?/br> 女娃怯怯點頭,小手卻緊緊攥住糖人不放。 陸潯直起身離開,沒再看身后一眼。 … 沈沅收到這個莫名其妙的匣子自己也是一怔,問環素是誰給的。 環素回,“奴婢也不知,傳話人說是街邊乞丐?!?/br> 這精致的小匣子可不像乞丐能有。 沈沅好奇地撥弄兩下銅鎖,琢磨片刻發現這鎖沒有任何機關,只有鑰匙才能打開。 送來匣子的人卻沒給她鑰匙。 沈沅又叫環素去拿榔頭,既然沒有鑰匙,不如直接砸了。 環素怕傷著沈沅,想要人將匣子拿出去砸,沈沅等不及,自己拿榔柄,對緊鎖的環就砸了下去。 “噼啪!”的一聲,匣子碎裂,里面飄飄灑灑落下數十張薄薄的宣紙,每一張紙上都寫滿字跡。 沈沅竟覺得這些紙張眼熟,卻記不起來哪見過,隨手撿起一張,看到上面熟悉得字跡后瞪大了眼。 第51章 赤城